“不用礼。”林州行慢慢卷起衬衣袖子,朝罗小四笑了笑,“来吧?”
“哎哟!”小罗揉了一把自己的头毛,一边哀叫一边往前冲,“别告诉我姐!”
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脚步向前,动了一下,陆鸣西一把扯住我:“别去!别添乱!”她拉着我上车,自己坐在了跑车的驾驶座上,熟练地启动了车子,脚踩在刹车上,“看着点,情况合适,马上就走。”
我点点头。
对方也有两辆车,四辆车对峙而立,在中央的空地中交错着射出几道大灯光线,把他们的身影照的若隐若现,落在光线交错之中的就特别清楚,倏忽之间又隐入深夜。我急切地盯着前方查看,看见小罗公子冲在最前面,凭着一股冲劲掀翻了几个人,林州行跟在他身后提手出拳,侧身躲过了身后劈来的一棍子,速度极快,轻轻压了下腰回身又踢中一人,陆鸣东在最后面,动作幅度并不大,但力道扎实,就势拉着那人胳膊一个肘击,那人闷哼一声躺在了地上挣扎,寸头大叫一声:“不要慌,一起上!”
陆鸣东和罗小四都被人缠住,另外三个人同时向林州行扑去,腰身一展他撞向其中一人腰间,扛起对方接力滚了一圈,撞落一人,踢落另一人手中木棍,地上倒了一片,但林州行后背仍然挨了一下,他痛得半跪下来双手在地面撑了一下,陆鸣东和罗小四解决完面前的人正要赶来,电光火石间我冲陆鸣西喊道:“就是现在,我们走!”
“好,坐稳!”陆鸣西话音刚落车就窜了出去,罗小四反应最快,拉了一把林州行就跑,然后接过林州行隔空扔过来的钥匙跳上了路虎,我打开车门接他们,林州行迅速踩着行驶中的车速躺倒在后座,坐起来之后压到后面,半眯着眼睛“嘶”了一声,我焦急地凑上去,刚伸出手来就被他握住,林州行吐出一口气,咬牙笑了一下说,“没事。”
“州行,今天帮你打了一架,总算得上一点人情吧。”陆鸣东坐上车之后倒是气定神闲,还是那副含笑模样,“重新考虑一下?”
“一码是一码,不相干,兰堂的股份我不卖,你别想了。”林州行和陆鸣东刚刚是一起来的,算起来他们也单独谈了很久了,现在的态度好像很和谐似的,林州行也笑,“用别的补偿吧。”
“那就百乐的股份。”
“你真会想。”
“有可能吗?”
林州行并不回答,陆鸣西一边开车一边哼了一声说:“真小气。”
林州行并不生气,但是回嘴道:“你哥也只对你一个人大方。”
“不知道小罗乱开跑哪去了。”陆鸣东主动扯开话题,掏出手机道,“我联系一下他,我们找个地方把车换过来。”
我终于能插上话,急忙问:“很疼吧?”
“还好。”
林州行肩背上有一道青紫淤痕,我把药油倒在掌心,覆盖在上面揉着,垂下眼睛沉默不语。林州行察觉到了,应该是打算安慰我,因此调笑说:“你还真厉害,一惹就惹到我都不敢惹的人。”
楚云堂的庆丰坊是暗面上的大组织,经手的脏事不少,根基并不在深圳而在香港,和他们这圈的人平日里并没有交集,小罗偶尔玩车遇到他打个招呼,都不敢叫姐姐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在深圳本来就很蹊跷,本该绕着走,结果我却偏偏撞上去,这梁子结下了怎么办?我紧张起来。
“没事的,解释清楚了。”林州行笑说,“楚云堂给我打了电话,说都是误会,打了也就打了,毕竟是他们要追过来的。”
我惊得吸了一口气:“你们有联系?”
“正式接触的话是第一次。”林州行道,“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庆丰坊当然也有明面上的买卖,场面上的联系方式彼此都有,但林家罗家这些正经做生意的,通常不招惹不冒犯,也不合作不沟通,互相之间心照不宣。说是没事了,林州行却还是有点若有所思的模样,想了一会儿说:“有点奇怪,楚云堂说话的咬字听起来……总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谁?”
“想不起来了。”林州行又想了一会儿,放弃了,随口道,“也许是周琦。”
我叹道:“周琦……”
“我也不知道周琦怎么会和他们搅合在一起。”
“她的表现真的非常不正常,很可能已经……”
“也许吧,但我们管不了。”林州行淡淡打断我,“她已经陷得太深了,我们都管不了。”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了他一会儿,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总觉得此事和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细究起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好像当初南太平洋的蝴蝶振动一下翅膀,惹起了北美洲空旷平原的一场无端风暴一般,错综复杂,没有道理,我对周琦严格来说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情感,好感当然没有,讨厌是肯定的,但也说不上憎恨,看到她忽然变得如此,心中始终有点不忍。
林州行也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摸了摸我的头。
李享之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难道就看着周琦如此吗?如果他不知道,我要不要告诉他?
我心中纠结万分,又拿不定主意,在办公室看见李享之也难以开口,索性只谈工作。南海韵美在我和李享之接手了迅速有了很大起色,但是就事论事的说,百乐的渠道,起了更关键的大作用。
我和刘文的沟通是顺畅的,我们一起研究出一些尽量少占用现有资源又足够落地的政策,郑郑也帮了我很大的忙,他简直是规则之王,什么政策在他眼中都能缜密地被挖掘出细节,又巧妙的融合起来。业绩数字每天都在上升,口碑也在变好,网上的测评声量也多了起来,我每天都很有干劲。
纵使是大家合力,罗海韵仍然将表扬的主要机会都给了我,作为董事,她几乎很少和南海韵美的其他人联系,而往往都是找我单独聊。
接触多了之后会觉得罗总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架子,也会欢欣雀跃的说起自己创立品牌的最初动机——发现自己的梳妆台前全部是英文大牌,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要做国货品牌,她说想在最隆重的场合,骄傲地拿出刻着中文字的口红,对着闪光的镜头补妆,她的眼神说起未来的蓝图时总会变得温和又坚定,我一向羡慕这样目标明确的人。
所以,我也会从罗海韵身上想到林州行,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目标明确的付出和舍弃,可是我好像就没有这种非做不可的事情似的。
我的人生选择往往是由很多次小聪明组成的——就像考高中的时候规划好时间和分数主动放弃最后一道大题,填志愿时又为了好学校而选了冷门专业,进学生会的时候去竞争最小的组织部,谈恋爱时选了看起来最喜欢我的那个,然后……
然后我终于鼓起勇气主动选择了林州行,这样说来,这是我第一次明确的追寻着自己心中的目标。我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我总是会被他不知觉的牵引目光,是因为他总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怎么去做。
我喜欢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是很少有人见过的生动表情,林州行心里想着的事情总比表面显现出来的要多的多,我愿意帮助他燃烧心中的火焰,是因为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找到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目标,我想找到我自己的热情和执着所在。
也希望那时候,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074 林平舟的自白
【 他说得对,我没法反驳,林州行拥有的并不归我所有,从这个立场上来说,我的确只能和林平舟站在同一边 】
——
林平舟的股东大会来的猝不及防,突然就发起第一次私有化投票决议,打得我一时有点懵,我的临场反应一向不怎么样,迟疑半天选了弃权,林州行摇头点评我说,错了。
“你应该投赞成票。”林州行说,“这个时候不要暴露我们的立场。”
“弃权也不行?”
“不行,他会疑心,会来试探你。”
“那万一真的通过了……”
“不会的,姚叔会投反对票的。”
“姚叔不怕被林董发现吗?”
“姚叔本来就是明牌。”林州行说,“他是外公的老部下,人人都知道,如果他不反对才有问题。”
“你又没有提前告诉我,你的问题。”
“是,邓总没有问题。”林州行笑眯眯地说,“我的问题。”
就像林州行说的,弃权也是不行的,很快我就被林平舟找去,用的一个什么理由并不重要,也许是和南海韵美有关,也许没有,总之当我坐在林平舟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面时,他说的都是一些毫不相干的事。
他问了我几句当初当副总时的事,又问了几句现在南海韵美一些不痛不痒的业务话题,最终毫无痕迹地拐到了林州行身上,忽然问我:“你见过他妈妈吗?”
“见过的……在香港。”我想了想说,“但没想到那么快就会发生……发生意外。”
“小州和他妈妈像,是很重感情的。”林平舟示意我把烟灰缸推过来,磕了一下抖落烟灰,“他在乎你,所以费了这么多的心思逼我点头让你进门,很不容易。”
“林董,我……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感慨一下,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金丝雀一样的女孩儿,最开始是不太同意,但是你不错,你证明了你自己。”林平舟看着我道,“我给你的机会你都抓住了,副总你做的不错,总经理也可以,比享之还要好。”
“嗯……谢谢,谢谢林董赏识。”
“想要更大的舞台吗?”林平舟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个有事业心的女孩儿。”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攥紧了指节,林平舟并不强求,笑了笑说,“你慢慢考虑,我等你答复,百乐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总不会像他妈妈一样,甘心一辈子当一支被握在掌中的玫瑰花吧?”
“我的确需要考虑一下。”我也微笑起来,“我会尽快的。”
“你让我当双面间谍?!”我失声叫了起来,连连拒绝道,“不行,真的不行,我没有这个心理素质。”
“又不需要你安窃听器飞檐走壁。”林州行轮流揉捏着我的手指哄我,声音柔柔的,“你只要学会打太极,把他稳住。”
“就算我告诉他我愿意背叛你,难道他就会相信吗?”
“他的确不会相信,但他会认为你是某种可能性。”林州行说,“只要你始终让他有这种感觉就行。”
“说具体点,我要怎么办?”
“你不是最会上班吗?”林州行笑了起来,“那你就正常上班,下次投票的时候,记得赞成。”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下一次投票还没有到来之前,林平舟会再次找我,这次不是在办公室,甚至没有带司机,林平舟自己拿了车钥匙,正准备递给我,我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林董,我不会开车。”
“那好吧,我来给你当一次司机。”林平舟挺随和地说,“以前你跟着小州的时候,也是他开吗?”
“嗯……是。”说起来有点惭愧,“一直没去学。”
“抽点时间去学,时间是挤出来的。”林平舟甚至开起了玩笑,“小邓啊,不能当千金小姐,要学会给老板分忧,明白吗?”
“林董您说得对。”我连连点头,“有机会我马上去学。”
结束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坐上车之后我仍然觉得云里雾里,不过认真论起来,比起莫名其妙,不如说是突如其来。林平舟此前一直把我当成空气,一下子变得这么亲切亲昵,完全是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点倒是和罗海韵很像——当他们需要你时,是马上就可以熟络起来的,而你甚至没有矜持和拒绝的机会和理由。
也许这就是一种上位者的自信吧,他们拥有的够多,便从不担心尴尬,因为本质上人的反应总是会受到利益衡量的影响,无论哪种结果,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我暂时不知道目的地究竟是哪,只觉得车程很远,逐渐离开高架行驶在开阔的郊外,行道树已经不是漂亮的观赏植物,而是换成了高大的落叶乔木。林平舟开口讲起他自己来,他说许多年前他初到广州的时候,就对南方城市的绿化惊叹不已,和他们那里比起来,南国简直四季如春,冬日短暂,几乎没有秋天,但潮湿多雨,令他很不习惯。
林董是北方人吧?
对,一个小地方,不是省会,林平舟说,广州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国际大都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广州和其他城市的差距有多么大,对一个只会读书的穷小子,又是多么大的冲击。
“你知道我刚刚毕业,进百乐的第一年,就是小州的舅舅,上一任小林总刚刚回国就任百乐总裁的那一年。”
“啊,是吗?”
简单表示惊讶以示礼貌,但这一段故事我在杂志上看到过,然后就是林舒华意外离世,而李泽平邂逅了当年尚在公司挂着虚职的林舒琴。
“那时候我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林平舟却说,他口中的视角并不相同,“我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在一线门店待了整整三年,然后升上区域,可是还是没有被看到。直到我带队去开拓北方市场,连拿三个重镇城市,才终于见了当时的林董一面。”
“就一面,不到五分钟,他夸了我一句小伙子做的不错。”
“那时候是在医院,他来看我,因为当时我们为了抢地盘和当地的零售商打架,那么长的西瓜刀,直接砍在我胳膊上。”说着林平舟甚至一把撸起袖子给我看,我的确看到一道触目惊心的扭曲疤痕,狰狞可怖,下意识“嘶”了一口凉气,然后才意识到极不礼貌,马上捂住嘴,“对不起林董。”
“没什么。”林平舟朗声笑道,“这是勋章。”
“华哥留过学,理念很先进,调结构很有一套,他们林家一家都是文明人,文明人能管好公司,也会玩资本,不是林舒华,百乐很难这么快在香港上市,但他们这一套在那个时候的北方是行不通的,一个地界有一个地界的生态。”
“我没日没夜的干,吊瓶都吊了多少次,针头一拔还是往公司跑,但当时也不止是为公司卖命,我是不信邪,谁说南方企业过不了黄河?谁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老子偏做出来给人看!现在百乐的门店最远到了黑龙江漠河,还有谁敢说我们不是全国性企业?还有哪个大零售商敢宣称和我们划江而治?”
“大洪水那年,还有雪灾那年,除了我们百乐,还有哪个商超能保证自己二十四小时营业?太难了,根本不可能,但是我们做到了,我那个时候连轴转不睡觉,一家店一家店的去一线指挥,水都淹过大腿根了,只能把鞋提在手里,裤脚全卷起来,跟着我的那些区域老总,平时人模狗样的,也全变成插秧的了。”他说得有趣,我也跟着笑起来,林平舟笑着笑着又说,“等我当上百乐副总的那一年,我才真正认识小州他妈妈。”
“以前没见过吗?”
“见过,当然见过,你不知道舒琴年轻的时候有多美,谁见了都挪不开眼,在庆功酒会上她陪着父亲出席,一袭长裙。”林平舟陷入了一些回忆,神色也怅然起来,忽然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说,“就像那些香港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走出来了一样,我第一次看见真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千金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