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真的喜欢过林州行吗？
现在想来，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不得不喜欢，百乐的股份是周家手中最核心最值钱的资产，周武作为董事，却并不参与业务，也没有自己做实业做投资的兴趣，凭借着长袖善舞而屹立不倒。
如此一来，联姻是一张重要王牌，周琦的选择范围早就被他划定了，在这个有限的“自由范围”里，周琦选了林州行。
陆家看不起她，罗家的小公子太小，其他人要么长得不行要么性格太差要么家世不够，所以周琦选了林州行，也几乎只能选林州行。
我忽然想起那天周琦发狂时说的那段话，难怪她说她并不恨我，她恨林州行，更恨李享之，她恨林州行不选她不愿拯救她，但更恨李享之为她打开那扇通往深渊的大门。
我开始觉得她有些可怜，她的一切锦衣玉食都由家中供给，因此连挣扎和拒绝的机会都微茫，在圈定的范围内说服自己，连是不是真心喜欢都不知道了，自由看起来是一个矫揉造作的非必需品，可是只有失去它的人才会知道，那是多么痛苦。
我走过红毯，用金笔在红册上签名，送上准备好的礼物，错身与李享之经过时，听见他轻声说：“清姐，谢谢你。”
我愣住回神，李享之的身形只剩背影，周琦正挽着他的手臂往台上去，看似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般配极了，可是他谢我什么呢？谢我什么都没说吗？
我在心底不免冷笑一声，你好自为之吧。
078 不速之客
【 台上只有空荡的蛋糕和孤零零的周琦，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 】
——
比起上次在 PUB 的相见，今天的周琦看不出什么异常，可是也十分异常，她那高高扬起的姿态早就不见了，看人时始终略垂着眼睛，好像一个被丝线提起的木偶，连微笑都十分勉强。可她的状态竟没什么人在意，因为今天的主角竟不是他们两个订婚的新人，而是林平舟和周武，就如同我和林州行的结婚晚宴和我们两个关系不大一样。
无数双眼睛等待的、分析的，都是这场宴席背后的关系和指向的方向，而非两位新人，连汪兰都比自家儿子更加神采飞扬，满场敬酒，不过她也很快发现了我这里不对劲的地方，抽空过来询问，满脸不悦道：“小州哪里去了？”
“他出差。”临时来抽查我，我暂且按实话应对，但汪兰认为我答非所问，眉眼一竖，“我当然知道他出差，他答应了我们今天一定赶回来的，我是问你他现在跑哪里去了！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哦。”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那可能在洗手间。”
“啊我知道，我刚刚看见州哥了！”小罗突然冒出来插嘴，举手抢答，看热闹不嫌事大，眉毛快乐地挑起，“他旁边还有个漂亮姐姐。”
林州行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心中一惊，但脸上云淡风轻，顺势笑道：“是吗？还有连你都不认识的漂亮姐姐吗？”
小罗摇头，我便说：“那大概是享之的朋友，他帮忙接待一下。”
小罗偏说：“我看可不像。”
“怎么每次他都要胡闹！”汪兰气得咬牙，骂不到林州行，于是只能把火气撒给我，“你怎么回事，自己的老公不管好！”
“兰婶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找他。”说完我一把拉住小罗的机车夹克后领，不动声色地把他拎回来控制住，等汪兰气呼呼地走了，我才对小罗笑道，“在哪？”
“你要去抓……找他？！”小罗眼睛一亮，“我带你去！”
我能确认林州行绝对不在来时的任何一艘游艇上，而除了林家的安排，岸边到岛屿酒店并没有固定航线，林州行专门避开大部队悄悄上岛，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所以我现在最关心的事就是……
“小罗，除了你，有没有其他人看到？”
“没有呀！你放心，就我一个人看到了。”小罗振振有词地告状，神神秘秘地说，“州哥亲自骑快艇把那个女的带来的，大波浪，长头发，腿也好长！”
我心中思虑甚多，一时没有说话，小罗很老成地安慰我：“虽然比你身材好，但是没你好看，各有优点，Lady Q，你千万不要灰心。”
我们走出宴会厅，穿过椰树间的小路来到沙滩，细沙绵软，小罗穿着马丁靴蹦蹦跳跳，我只好把高跟鞋脱下来提在手里。这不是我们来时下游艇的那个大码头，而是在岛屿背侧，沿岸停着几艘摩托艇，偶尔有酒店的工作人员骑出去办事，但是并没有林州行的影子，我看了看小罗，小罗也看了看我，无辜道：“可能已经走了。”
不，没走，我朝沙滩和岸边衔接的灌木丛处走了几步，正要拨开枝杈，树叶慌忙抖动出响声，林州行一只手挎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捏着领口从里面钻了出来，嘴里咬着墨镜腿，衬衫的扣子只扣到了倒数第二颗，皮带很匆忙地卡着，人很糟糕狼狈，态度却强硬得很，脸色一沉道：“你们干什么！”
“咦？就你……一个人吗？”小罗看似大气不敢出，实则踊跃好奇，哗啦两声钻进去又钻出来，说，“好像确实只有一个人。”
我笑了笑说：“也许并没有另一个人。”
“怎么会？我可没看错！”小罗话音刚落，就遭到林州行很锋利地一记眼刀，缩了下脖子，我也偏头朝他眨了下眼睛，小罗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回去喝酒了，你们自己处理。”
然后他就跑了。
小罗一走，林州行很是讨好地看我一眼，态度不再强硬，但也不说话，把墨镜收好，一颗一颗地拧上衬衫扣子，穿上外套打好领带，耳尖开始发热发红，我慢慢扬起一个微笑，慢慢说道：“林州行，你厉害啊。”
林州行叹了口气：“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哪样？”
“我在换衣服。”林州行快速解释道，“总不能穿着沙滩裤直接去会场。”
“哦。”我说，“这就不好说了。换衣服，和穿衣服，从顺序上来说有相似性，都是要先脱。”
林州行有点恼：“邓清！”
我不为所动：“所以那个人呢？”
“什么人？”
“就是你飞回去想找的那个人吧，你带过来了，是吗？”
“对，她是……”
“哎，停。”我伸出手，止住了他，“可别告诉我，千辛万苦瞒着我，这时候告诉我干什么？”
林州行被我的话一拦，淡笑一声：“果然还是在气这个。”
“仪式可能已经开始了。”我抬脚便走，赤脚上了石板小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清理脚底细沙，林州行快走两步，蹲了下来，从我手中拿过鞋子，仰脸看我，轻声道：“不是故意瞒你，真是因为来不及，刚下飞机就直接赶来了，电话都没法打。”
他轻轻捏着我的脚踝，帮我穿好鞋子，又说：“原谅我这次。”
我忍不住问：“就这一次？”
林州行认真点头：“就这一次。”
我没直接应下，但是站了起来，顺便看了他一眼，冷静指出，“你领带打反了。”
林州行匆忙地瞥了一眼，还真是，我已经走在前面，但他忽然伸手拖住我一拽，我被他一使力调转了个方向，差点迎面撞上，还没等我发火，这家伙先笑了，又露出那颗碍人眼的虎牙，眨眨眼道：“你帮我。”
订婚仪式没有结婚仪式那么复杂，我们悄悄进场坐下时，汪兰和周武的讲话环节都已经结束，台上摆好了香槟塔和大蛋糕，双方正要交换最重要的信物——订婚戒指，全场灯光调暗，只在舞台上打着一束漂亮的白光，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就在这一刻，原本紧闭的宴会厅大门被人一把推开，突如其来的强光从大厅射入厅内，不由分说地引人朝后看去，台上的人也愣住了。
来人是个气势汹汹光彩夺目的美女，波浪一样的卷发，模特一样的身高，穿了很正式的大红色礼服，涌进来的风带起了她的裙摆，她在众人眼中落落大方地款款向前，对响起来的窃窃私语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将短短的一段路走成了 T 台和红毯，却没有人认识她。大家都愣住了，汪兰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下子从第一排起身嚷道：“谁让你闯进来的！保安！”
那女孩却只盯着台上的人：“Jason，你要不要告诉一下你妈妈，我是谁？”
李享之好像被石化了一样呆立在那里，动作凝滞住了，满眼是不可置信，周琦眼神空洞，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但我却认出这个女孩来了，这是李享之那个美国的女朋友！
“保安！”汪兰叫道，“把她拉出去！”
“不用，我自己会离开的。”那女孩笑道，“汪阿姨，你也不用装作不认识我，我就说几句话，马上就走。”看到保安就要聚拢上来，女孩提着裙摆转身，向他们喝止道，“我受邀来参加宴会，你们谁敢动我！”
林平舟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保安留在了原地，汪兰慌乱喊道：“大哥……”
林平舟道：“她既然有话要说，就让人家说完。”
女孩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谢谢。”
“Jason，你一直告诉我你会处理，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吗？”女孩重新面向台上，看着李享之，抑制出激动的情绪，尽量语气平静得体，眼眶却红了，“你的处理方式简直……简直糟透了！你连打一个电话说分手的勇气都没有！”
“还记得这枚指环吗？”女孩举起手，那钻石闪过一丝星芒，她终于落下了一滴眼泪，“回国前，这是你亲手帮我带上的，这是我们的约定，现在，我还给你。”她深吸一口气，含泪笑了一下，“我不像你，连好好告别都不会，你不肯见我没关系，我来见你。”
用力摘下这枚指环，她掷向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出厅外，直到这时李享之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大叫一声“Haley”，突然推倒面前的香槟塔，在一片玻璃碎裂和女客惊叫声中追了出去，汪兰尖叫失声：“你给我回来！”
可来不及了，台上只有空荡的蛋糕和孤零零的周琦，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客人们吃惊过后神色各异地讨论起来，周武回过神来和汪兰激烈地争吵，流程断掉了，主持人、礼仪小姐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杵在当场，林平舟脸色极黑，看不出来在想什么，忽然走上台去，从主持人手中抢过话筒，大力拍了一下，尖利的啸叫声穿过脑子，所有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抱歉，可能出了一点小小的插曲。”林平舟在众人看来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说道，“但晚宴照旧，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微微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台下陆陆续续响起了细碎的掌声，工作人员也反应过来，开始示意厨房，一切好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可今天发生的事情会被多少人津津乐道，又会引起怎样的后续反应，现在谁也不知道。
周琦还站在台上，我上去拉了拉她，她温顺地跟着我下了台，什么话也不说，林平舟示意汪兰带着周武到后台去，喊来林州行说：“看着现场，招待好客人。”
林州行点点头。
至于李享之到底跑去了哪里，现在没人知道，也根本没人顾得上，包括汪兰。
079 轮到我了
【 她可以花他的钱，住他的房子，却不能拥有他手上的任何东西 】
——
后台化妆间的门锁死了，屋里只有我们五个人，事发突然，汪兰忙着和周武解释，林平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抽烟，我陪着周琦坐在角落，给她光裸的肩头找来一件临时外套，她目光呆滞，冷眼看着父亲和汪兰的争执，突然怪笑一声，旁若无人地说道：“真好，乱七八糟。”
“你根本不喜欢李享之是不是？”我叹了口气道，“你们本来就不该订婚。”
周琦木然道：“我不在乎。”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尽快脱离掉那些人。”对于已经成瘾的人来说，轻飘飘的劝诫根本是没用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周琦，他们迟早会害死你。”
“我不在乎。”周琦又说了一遍，身子转向我，露出一种……又诡异又狂热的微笑表情，眼睛睁得很大，慢慢地咧开嘴，指着自己，毛骨悚然地轻声说，“我，已经，烂掉了。”
我急忙移开视线闭了下眼，缓了下心境，深深吐出一口气。
“周琦，你别这样。”
汪兰不断地告诉周武，李享之是一定会和那个女孩子分手的，他现在跑掉了只是因为一时昏了头脑子不清醒，汪兰保证说，一定会带着李享之登门致歉，重新补回颜面，到时候的结婚典礼，一定会要多盛大就有多盛大。
“周哥，你心里是明白的，小孩子耍耍脾气，意气用事，教训一顿就好了。但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小打小闹就伤了和气，也耍脾气不做亲家了，你又不是小孩了，是不是？”
“这么多人全看见了，这叫小打小闹吗？！汪兰，你养的好儿子！”周武厉声质问，泥人也有脾气，何况周琦是周家的独女，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被人甩在台上，周家若还要嫁，必成笑柄。
汪兰一叠声地赔笑应下，但翻来覆去还是那套，最终还是林平舟开口道，“老周，赔礼道歉是肯定的，关键是这个礼怎么赔，你提。”
周武真正等的果然还是林平舟的态度，停下来沉吟片刻，说道：“起码得让所有人都看得出是你们林家有亏，老林，这不过分吧？”
看得出，怎么看得出？真金白银的彩礼才看得出，才是最好的证明，林平舟点头道：“我明白。”
“我这个年纪了，打算后半辈子去佛罗里达钓鱼的，钱多钱少都是一样的，总之花不完，琦琦的终身大事是我现在唯一挂心的事了。”周武道，“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所以，这是替周琦要，不是替周家要，意思是彩礼多少不重要，周武要的是给周琦的那个部分——也就是林平舟承诺的股份转让份额增加，林平舟想了一会儿，给了个态度：“老周你放心，琦琦肯下嫁，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就是。”汪兰跟着气氛附和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怎么会让一家人吃亏嘛。”
她这话说完，林平舟和周武却对了一个很短暂的眼神，神色有异，但马上就不见了，汪兰没注意，但是我看到了，我忽然想到，难道汪兰其实并不知道林平舟只会转股给周琦，还以为婚后李享之也有份吗？
汪兰插话，林平舟好像很不满，喝止道：“你先把那个不懂事的东西找回来再说。尾巴不断干净，还这样丢人现眼！”
“大哥，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汪兰努力辩解，转移话题道，“上岛查的那么严，那个女孩还能闯进来，谁带进来的？”她忽然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问，“小清，你说呢？”
“兰婶你也不用暗示了，我直接明说。”我淡定笑道，“州行出差是回去处理一点以前留下的私事，根本不是去美国，你要是不信可以找人去查他的机票。”
“我早就查过。”林平舟看我一眼，又对汪兰道，“管好你儿子，少干点挑拨离间的事！老周。”他招呼周武道，“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