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兰翻阅相册,一边翻一边讲,翻着翻着,就翻到一张大两寸照片,红色背景,一男一女穿着白衬衫,面带微笑挨的很近。
很明显,这是一张结婚证件照。
姜弥一怔,因为她认出来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年轻时候的李瀚绎。
她有点慌,心里知道不该去窥探人家的家事,别开了眼睛。
李佩兰却很淡定,盯着那张结婚证件照,笑容凝了下,叹气说:“这张照片怎么还留着。”
姜弥有点好奇,在她的认知里,周郁汀是李瀚绎的私生子,但是李瀚绎和那个年轻女孩的结婚证件照怎么解释呢。
她猜测:“这是……周郁汀的爸爸妈妈吗?”
“嗯。”李佩兰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人道:“他爸妈年轻时候主意大,才大学毕业就瞒着家里,两人领证结婚了。婚后一年,男方家长找上门,逼他们离,威胁阿郁妈妈,不准把这段婚姻说出去。”
“后来我们才知道,阿郁的爸爸家里不简单,婚姻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只能分开,我女儿回岚城才发现,已经有孕了。她子宫壁薄做不了人流,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豪门多的是狗血秘辛,但姜弥还是很意外,原来李叔叔是二婚!
可在京市圈子里,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可见瞒得有多紧。
“阿郁没和你讲过小时候的事吧?他小时候过得不好,那会他妈在国外读书,我开旗袍店也挣不了几个钱,他一个小孩,天天为生计发愁。”
“那时候,他经常去白鹭滩赚钱,因为那边没人管,老板敢用童工。这种苦日子持续了好几年,后来她妈妈事业有了起色,才好起来……”
老小区的夏天有种世外桃源般的静谧,阳光斑驳,树荫浓郁。柯基趴在姜弥脚边,摇着尾巴似是睡过去了。
心脏好像被手揪住,姜弥呼吸困难,陷入一种铺天盖地的难过里。
往日的很多疑惑忽然有了答案。学校里人人都说周郁汀家境好,但其实在他身上,姜弥从来感受不到强者对弱者的俯视。他从不浪费食物,因为小时候吃饱饭都是奢侈,也不从歧视那些自我欺骗的人,他说人生几十年,总要做些无用的事。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能给人一种希望仍在,前途光明的感觉。
李佩兰笑两声,“这些话你别告诉阿郁,我就是忽然有点感慨,孩子大了,转眼就十八咯。”
“好,我不说。”
没一会,周郁汀拎着一袋水果和蔬菜回来了,李佩兰收了照片,说:“你坐着,呆会留下来吃饭。”
周郁汀把东西放进厨房,出来打开冰箱拿水喝,忽然间,一双细白的胳膊从身后绕了上来,缠在他的腰间。
周郁汀身子一紧,喉结滚动,“做什么?”
“没什么。”姜弥大着胆子,小声道:“我只是想抱抱你。”
*
吃过午饭,姜弥和周郁汀前往东门和众人汇合。千星岛是岚城最成熟的景区,一帮人坐地铁到了码头,然后买票乘船登岛。
船行驶在开阔的海面上,约莫四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千星岛。落脚的酒店是当地一家民宿,姜弥和朱天晴一间,徐佳和邹倩倩一间,和几个男生的房间隔了两个楼层。
略微休整一下,大家骑着租来的小电炉出门玩。
姜弥不会骑小电驴,周郁汀挑了一辆绿色的,扬扬下巴示意:“坐上来。”
朱天晴朝她挤眉弄眼的,姜弥红着脸戴好安全帽,坐了上去。
大家相继出发,姜弥从包包里掏出防晒喷雾,对着他的脖子说:“给你喷一点?”
周郁汀扭头,看见那只银色的瓶子就蹙眉,“别,我不怕晒。”
直男的倔强,姜弥也不好强求。
千星岛上树木林立,红色屋顶的小房子随处可见,众人沿着海滨公路骑行,看见有趣的地方就停下来。
不一会,他们到达一处集市,众人下去逛逛,姜弥钻进一家卖明信片的小店。
周郁汀跟上,支在椅子上看她挑选。
小店的墙壁上,有很多留言,都是游客留下的。
老板说五块钱一张明信片,想写什么写什么,写完了挂在墙上留个纪念,不管多少年都不会丢。
姜弥蠢蠢欲动,周郁汀付了钱。两人刚抓起笔,朱天晴他们就一窝蜂地涌进来。
“我也要写,几年后再来看看,满满的回忆啊。”
一呼百应,大家都凑上来。
姜弥在明信片上写下:青春无悔,前路无畏。
写完后,大家纷纷把明信片挂到墙上,姜弥扫一眼,发现大家写的真是五花八门。
赵乾坤写的是:老子天下第一,体育大学等我!
武立和邹倩倩还是一如既往的腻歪,什么喜欢你永不变心。
姜弥特意等周郁汀写完,然后挑了个距离他近的位置,把明信片挂上去。
她看到,周郁汀写的是:长风作伴,自由到底,永远不被定义。
因为出发的时间晚,没在外面逛一会天就黑了,他们在民宿周边选了一家烧烤摊。
这个时间烧烤摊人还挺多,等了半小时才有座位。坐好后大家吵着点菜,不过徐佳和陈泽却一直不见人影。
姜弥好奇,“他两去哪了?要不打个电话。”
“点你的菜。”周郁汀坐在旁边,轻轻捏她的手指玩,“那两人在外头吵架,你别管。”
姜弥一惊,平时陈泽和徐佳关系多好啊,竟然还会吵架的。
不过终究是别人的事,她也不好说什么,点了些爱吃的。等菜的功夫,盯着周郁汀手机看他玩游戏。
没一会,点的东西好了,有赵乾坤和武立在场气氛不会冷。
赵乾坤开了一瓶啤酒,问几个女生:“美女们,你们也喝点?”
“我喝我喝。”朱天晴举手,“我十八了,喝酒合法。”
武立和邹倩倩也要喝,赵乾坤像个倒酒小弟,伺候完一圈,屁颠屁颠跑到他们这边,“郁哥,你得吹瓶吧?”
“滚蛋!”周郁汀笑骂。
赵乾坤笑得更欢了,逮着机会抹黑他,说:“小姜,知道郁哥为什么不喝酒吗?”
“为什么?”
赵乾坤:“别人千杯不醉,但我们郁哥一滴就倒。而且郁哥碰酒就跟得了失忆症一样,第二天什么都记不清。”
姜弥笑起来,“周郁汀,你酒量这么差吗?”
“怎么,取笑我?”周郁汀挑眉。
姜弥说:“不会喝酒不符合你的气质。”
周郁汀掐她的脸,“少忽悠我,真喝不了。”
最终也没有喝,中途姜弥去了一趟洗手间,看见徐佳趴在洗手池旁边,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怎么了?”姜弥站到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徐佳洗一把脸,忍着哭腔:“没事,和陈泽吵了一架。”
情侣吵架,姜弥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静静地陪她呆了一会。
徐佳正想找个人倾诉,擦着眼泪说:“昨天,陈泽的妈妈来找我了。”
“啊?她找你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劝我不要缠着他耽误他,昨天我才知道,陈泽这学期一直在准备托福和sat,高三下学期就要出国了。”
姜弥从兜里掏出手帕纸,递给她,“那……那你们是要异地恋吗?”
徐佳眼泪源源不断,哽咽着:“怎么可能,异地恋成功的有多少?异地恋就像一场豪赌,赔上几年青春等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分隔两地,面对诱惑,孤独,陈泽难道不会有所动摇吗?我不敢赌。”
姜弥心中一震,“还是……还是可以试试的。”
“不,我不会将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没结果的事情上。而且,他妈妈那么不喜欢我……把我说的一无是处,说什么陈泽可以读名校我能去哪里?我还不信了,我也要考个名校!”
看来是化悲愤为力量了,姜弥陪着她坐了一会,回到饭桌上,朱天晴和赵乾坤正喝的高兴,见她来了,举着酒杯劝姜弥也喝一点。
许是心里有点闷,姜弥经受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周郁汀皱眉:“你未成年。”
“很快就成年了。”
周郁汀劝不住,妥协:“那就一口。”
然而酒这种东西,只喝一口是不可能的,姜弥只记得酒精入喉,感觉有点辣,味道怪怪的,但也不难喝。
她眯着眼睛,趁周郁汀去卫生间不在,一口气干掉三杯。后果就是,头有点晕,眼前人影重重,路好像也凹凸不平的。
一帮人都喝大了,累的是周郁汀,他把男生抗回房间,女生交给徐佳。
处理完喝醉的男生女生,最后只剩下姜弥。姜弥不要徐佳送,非要周郁汀,徐佳就先走了。
“醉鬼!喝酒好玩吗?”周郁汀掐她的脸。
姜弥打嗝,“嗯。”
周郁汀把她摁在椅子上,不让她乱动,然后叫来服务员结账。
“四百九十二块。”
周郁汀点开付款码,准备给人家扫。谁知这时候,醉醺醺的姜弥忽然扑过来,双手捂住他的手机,哼哼唧唧:“不准,不准让别人加你的微信。”
“……”
周郁汀和她讲道理:“这是付款码。”
“明明就……就是微信,加微信是想追你呢,笨蛋!”
到底谁才是笨蛋!
周郁汀指着服务员,“他是男的!”
姜弥看一眼服务员小哥哥,咕哝:“男的也不行。”
行吧,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周郁汀只好在书包里翻来翻去,好在带了五百现金。
从烧烤店出来,回民宿还有一段路程。夜风徐徐,迷离又带着几分令人清醒的冷意,周郁汀干脆把人背了起来。
姜弥趴在他的背上,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周郁汀——”
“在。”
姜弥啪一下打在他后脑勺上,“不对,你……你应该回答‘臣在’。”
“……”
片刻后,周郁汀好脾气地回答她,“臣在——”
这次,姜弥稍微满意了,只是没过一会,又闹起来:“小周——”
“臣在。”
“小周保镖——”
“臣在。”
姜弥抽抽鼻子,迟疑几秒,夸奖他:“还挺听话的。”
“嗯,满意吗?姜大小姐。”周郁汀唇角弯起来,故意放慢了回民宿的速度。
干净的柏油马路上人来人往,远处灯火煌煌,能听见海浪翻涌的声音。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周郁汀——”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姜弥很难受,啪嗒啪嗒掉眼泪,“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风声不止,周郁汀步子顿了下,“嗯,知道。”
姜弥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我走了,你……你会喜欢别人吗?”
“不会。”
姜弥脑袋在他背上拱啊拱,“那如果你没做到怎么办?”
“没那种可能性。”
姜弥歪着脑袋瓜想了想,自言自语,“如果你骗我……我就咬你……”
说着她张嘴,果真在周郁汀背部咬了一下。
周郁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T恤,好像隔着衣服布料,都能感受到少女贝齿的形状,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背部蔓延,他僵在了原地,嗓音喑哑:“别闹,老实点。”
“你凶我。”
周郁汀只好加快了脚步,轻声说:“你乖一点,不然就下来自己走路。”
姜弥摇头晃脑的,“不行,我们人鱼不能落地,脚尖一沾地我……我就变成泡沫了。”
“……”
这醉鬼又演上《海的女儿》了?
好不容易回到民宿,今晚只有徐佳陈泽和周郁汀三人没醉,徐佳已经安顿好几个女生了。周郁汀把姜弥放到床上,又出去买了醒酒药和蜂蜜。
房间里还有朱天晴,周郁汀不方便进去,他站在门口把药和蜂蜜递给徐佳,说:“麻烦给她泡杯蜂蜜水让她喝完,明早醒了如果头疼的话可以吃药。”
“没问题。”
虽然醉了,但姜弥并非一点意识也没有。迷迷糊糊中,她记得周郁汀背着她走了好远的路,说了好多话。
第二天醒来,脑袋不晕了,就是有点疼,打开手机里面有周郁汀的未读消息,【头疼的话记得吃药。】
姜弥扭头,果真在床头柜上看见一盒药,她吃了一颗,然后坐在床头茫然地发呆,好像丢了魂似的。
因为昨晚大家都喝醉了,上午也没出去玩,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出门吃午饭。不过没看到徐佳,和她住在一个房间的邹倩倩说,徐佳今早先回去了。
一帮人下意识看向陈泽,陈泽看起来整个人也很颓,没精打采的,众人也不好打听什么。
吃完午饭又去逛了逛岛上的一些景点,傍晚收拾行李乘船返回。
回程的地铁上人不多,姜弥和周郁汀坐在一起,依旧没从宿醉中缓过来。
“头还疼吗?”周郁汀看她不大舒服,抬手帮她揉揉脑袋。
姜弥抓抓头发,“不疼了,就是人还有点懵。”
喝酒不能消愁,反而更愁,姜弥叹气,她再也不喝了。然后姜弥回忆了一下,根本想不起来昨晚她和周郁汀絮絮叨叨说了什么。
她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好问:“我昨晚……喝醉了没说什么吧?”
“嗯?”周郁汀眉梢一抬,又想逗逗她,故作深沉:“你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见他表情严肃,姜弥心一紧,慌张道:“我……我说什么胡话了吗?”
安静几秒,周郁汀幽深的目光锁住她,郑重其事的语气,“胡话倒没说,不过——你昨晚跟我求婚来着。”
“……”
*
回到市区已经晚上八点多,从地铁站出来,周郁汀送姜弥回锦上云亭。
到了门口,周郁汀把包递给她,“明天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去市图书馆写作业?”
姜弥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妥了,按理说附中布置的暑假作业和她没关系,但她还要再呆几天,也就没拒绝,说:“行,早上九点,市图书馆门口……”
忽然,她目光一顿,没了声音。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停在了锦上云亭小区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
女人一身白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脚踩八厘米细高跟,留着干练的短发。她手里拎着个公文包,站在小区门口,即便不说话也气势十足,让路过的人不禁一凛。
姜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隔十一个月,她又见到了章婧。
另一边,章婧也见到了她,锐利的视线望来,抬了抬手:“阿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