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那头有刹那的沉默。
约莫两秒后，萧时钦才说：“进来吧。”
话音落，大门落下开锁声。
沐橙拧动把手，推门进入，她知道开关的位置，就着夜色手伸过去，刚要按下，灯光骤亮。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沐橙询声看过去，入目一对白皙的小腿。
线条纤细匀称，是一双女人的腿。
沐橙一眼看到对方脚上那双棉粉色的拖鞋，那是她的鞋子，如今却穿在另一个女人的脚上。
对方缓缓走下楼，客厅的灯光将她整个人暴露无疑。
一如映在窗户上的轮廓那样，金发碧眼，身材火辣，是个极具F国风情的女人。
在触及到女人身上的睡袍、半湿的头发，以及领口处那一簇簇暧昧的红斑时，沐橙瞬间瞳孔缩紧，脸色惨白。
没看到这些的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那么现在呢？
女人说了句法语，看向沐橙的目光中含着探究，显然不知道她是谁。
沐橙猜，她问的是“你是谁”。
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沐橙心脏狂跳，她抿了抿唇，冷冷地问：“萧时钦呢？我找他。”
女人又说了一句法语。
曾经觉得浪漫慵懒的腔调，此刻却只觉得无比厌烦。
甚至在对方又一次要开口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打断，“我找萧时钦，你让他出来。”
“什么事？”
毫无波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伴随着滚滚的轮轴声，萧时钦出现在二楼扶栏处。
男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向她，甚至没有一点下楼的意思。
强烈的高度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凌厉，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的冷漠。
“她是谁？”沐橙下唇咬出一抹血丝。
萧时钦的嗓音没什么温度，“不明显吗？我以为你懂。”
“你爱上她了？”
萧时钦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沐橙看到一丝希冀，她目色炯炯，“所以，你是骗我的对吗？我们分开了一个月而已，你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下一个。”
“我只是在想，该用哪个词形容更为贴切。”
女人显然听不懂国语，她转头看了看沐橙，最后看向萧时钦，说了句什么，婉转慵懒，沐橙听不懂。
萧时钦回了一句，是与刚才的冷淡全然不同的低沉温柔。
女人上楼，经过他身侧的时候，俯下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男人暧昧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女人娇笑了声，眼神魅惑地点了点他的胸口，扭身走进卧室。
两人之间的暧昧已经很明显了。
沐橙心胆俱裂，摇着头，眼神却很固执，“我不信！我们那么久的感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不信你都没有感觉了！”
“那又怎样？”萧时钦嗤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爱的时候当然深刻，哪怕当时为对方去死也愿意。”
沐橙的眼神里充满希冀，“所以，你也忘不了的对不对？还有南安初中的事，你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了。”
男人沉默，片刻后道：“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白月光。没得到之前，床上明月光，可望不可即。一旦得到后就会发现，也就不过是衣服上沾的白米饭，寡淡无味。”
沐橙感觉浑身血液冲上头顶，上方的灯照得她头晕目眩，她感觉整个身体都是冷的，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死死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信！”
萧时钦看着沐橙没有血色的脸，胸口像是有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着，呼吸都凝滞了。
他掐着轮椅扶手的指骨用力到几乎变形，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才逼着自己说出下面的话。
“非要我说明白吗？现在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会想起自己曾经有多愚蠢。激情的荷尔蒙褪去，留给我的只剩下这只残废的腿。”
沐橙踉跄地后退，眼里泪水摇摇欲坠，几乎再难支撑。
“你恨我？你恨我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是！”
掷地有声的话击碎了沐橙最后一丝幻想。
“我说过，别过来自取其辱。”萧时钦说。
沐橙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半晌后，她擦干眼泪笑了起来。
第307章 出
笑声在空阔的客厅里回荡，有种说不出的悲怆，听得人心口发沉。
“我懂了。”
沐橙最后看了他一眼，仰起头，转身往外走。
萧时钦的目光立马追了过去，他手下意识撑在扶手上，控制着嗓音，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什么情绪，“你今天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怎么说我们也相识一场。”
沐橙扯了扯唇。
留下？
留下来听他们做吗？
她还没那么贱。
沐橙提起行李箱拉开门，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时钦见状，连忙拨通老贺电话，对方早就被他打过招呼，这会儿正在待命。
电话挂断，他坐电梯下楼，手控制着轮椅停在落地窗前，等着老贺随时传信息回来。
自动门在身后落锁，沐橙茫然地看着周围的陌生建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本来就是为了寻求一个结果，从港市冲动飞过来。
现在真的有了答案，沐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个月之前两个人还好好的，萧时钦人还胖了一些，出来的身体健康报告都是在慢慢康复。
仅仅几天时间，天翻地覆。
萧时钦出轨了，有了别的女人。
他怪她，害他失去一条腿。
隐忍许久的泪水在一瞬间流了下来，顺着脸颊砸在手背上，最后又被风吹散。
沐橙抱着膝盖缓缓蹲下，整张脸都埋在胳膊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夜色里，有脚步声靠近。
“沐小姐，我送你去酒店。”
沐橙没有回应，泻出的哭腔和颤抖的肩膀，无一不在诠释她此刻的情绪。
老贺没再打扰，守分寸的退到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橙终于停了下来。
她抹了把眼泪，哑着嗓音问道：“萧时钦让你过来的？”
老贺实话实说，“F国不比国内，夜里不安全。先生说，哪怕你心里怨他，也别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沐橙没说话，径直朝汽车走去。
老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拎起行李箱跟了上去。
酒店就在附近，从办理到入住用了极短的时间。
等沐橙推着行李进门，老贺才转身离开。
她看了眼档次不低的套间，将自己整个人扔进沙发。
连着一天一夜没休息，沐橙其实很累，可她不想睡，一闭上眼都是萧时钦跟那个女人相处的画面。
她忍不住会想，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在那张她曾经躺过的床上，跟萧时钦做同样亲密的事？
想到这儿，恶心感就从胃部直直顶上来，沐橙捂着唇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疯狂地干呕。
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呕也只能呕出一些酸水。
她难受地撑着膝盖站起身，看着镜子里红了眼圈的女人，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下去。
一个男人而已。
不值得。
沐橙洗了把脸，转身走出卫生间，把自己丢在床上。
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
到最后身体实在困倦的不行，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可睁开眼睛一看时间，却发现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窗外天已经大亮。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进来一条新信息。
沐橙点开来看了一眼，准备熄屏时，视线扫过下方的某个名字，顿了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打下了一行字。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行文字，在心里想，就给自己最后一个死心的理由，而后按下了发送键。
大概刚好不忙，对方很快回了过来。
两人约了时间。
沐橙掀开被子起床。
昨晚上折腾那么久，她脸上熬夜的痕迹很重，尤其一双眼睛。眼瞳血丝猩红，眼袋浮肿，任谁看了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打电话问前台要了只冰袋，好在翻译软件发音还算标准，没一会儿，冰袋就送了过来。
沐橙用冰袋敷了很久，眼睛才稍微能看一些。
之后，她又花了半个小时，画了个比往常厚重的妆，最后才出门。
到达JHp诊所是一刻钟后，顾铮一身休闲服等在门口。
看到沐橙的时候，他愣了下，随即笑着问：“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顾铮领着她准备去登记，一边问：“这次准备待多久？”
沐橙拦住他，“不进去了，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顾铮抬眼看她，顿了几秒，而后抬手看了看腕表，说道：“半个小时，可以吗？”
“够了。”
诊所对面有个小型的公园，两人走在林荫道上，沐橙直接开口，“时钦的腿是不是不大好？”
“怎么了？”顾铮笑了起来，“怎么突然这么问？”
沐橙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情绪很明显不大对劲，顾铮摸不准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到萧时钦之前交代的，还是宽慰道：“别胡思乱想，时钦的腿恢复得很好。”
他伪装得太好，沐橙瞧不出半点端倪。
最后一个理由也不存在，沐橙突然笑了起来。
顾铮感觉那笑声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像释然又像绝望，让人心口莫名颤颤。
“沐橙……”
“抱歉，耽误了你时间。”沐橙整理好情绪，偏头冲他笑了下，“我没事。”
顾铮视线扫过她眼底的红血丝，到底没说下去，只是叮嘱她好好休息。
两人回到JHp诊所，顾铮正准备替她叫车，这时从大门口缓缓驶出一辆黑色商务车，在经过两人面前时停了下来。
车窗下滑，露出萧时钦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
他该是特意收拾过，西服挺括，头上还打了发蜡，整张脸的轮廓看上去刀刻般立体。
“去哪儿？送你。”
沐橙还未开口，车厢里就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声，接着，她就看到萧时钦曲着的臂弯处攀上来一只柔弱无骨的手。
男人没有推开。
她听出来，是昨晚上的那个F国女人。
他们两个，果然一起过夜了。
沐橙偏过头，嗓音冷淡，客气又疏离，“不用了，谢谢。”
顾铮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眉心狠狠皱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辆出租车缓缓驶上前。
第308章 轨
沐橙拉开车门坐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等车尾消失在街角，顾铮收回视线，眼角刚好瞥见一个F国女人从萧时钦身侧退开，而男人脸色阴沉。
顾铮看了眼腕表，准备转身离开，
“铮哥。”萧时钦转过头。
知道他要问什么，顾铮说：“放心，我没有告诉她。”
“多谢。”
顾铮想了想，还是说：“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不要说以后了，萧时钦感觉自己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
回到酒店，沐橙提了行李就直奔机场。
却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临上飞机前，被告知国内正受台风影响，相关航班全部延飞。
一时间，所有的乘客都滞留在候机大厅。
周围充斥着吵嚷声和嘈杂声。
机场人员操着法语，大概在安抚，沐橙听不懂，也不想懂。
邻座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一双儿女。
女儿倒是乖巧，依偎在妈妈身边安安静静的。儿子还抱在臂弯中，大概是被这动静吓到了，一直在哭。
尖锐的嗓音刺穿骨膜，像是有根针直接抵入脑海，激起一阵阵尖利的疼痛。
沐橙忍不住直起身，长久的压抑让她有种缺氧般的眩晕感，脚下像踩着棉花，没有着力点。
她走到自助饮水机旁，轮到她的时候，一次性纸杯刚巧用完。
沐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胃部发出一阵痉挛的抗议。
她只是想喝口温水缓一缓，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为什么还要刁难她。
边上的卫生间设有母婴室，门敞着，里面没有人。
沐橙背抵在墙壁上。
她想抽烟，甚至想喝酒，想一切能释放情绪的东西，可事实上，连一杯普普通通的温水也没有。
沐橙抬起头，顶部的白炽灯光刺激着她的瞳孔，眼眸干涩酸痛，想流泪。
可事实上，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像是已经干了。
嗡嗡的嘈杂声中，有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
紧接着，沐橙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扯了下。
低下头，对上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是刚才的小女孩。
她小心地看着她，懵懂地问：“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沐橙扯了扯嘴角，嘴唇微动，想说不是。
小女孩却先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嗓音稚嫩却透着认真，“我请你吃糖好不好？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糖，心情就会变好。”
沐橙撕开外面的粉色糖纸，把糖咬进嘴里，草莓的甜香在舌尖炸开。
她下意识抿了抿。
有呼喊声从门外传来，小女孩回头看了眼，说：“姐姐，妈妈在找我了，我要走了。”
沐橙摸了摸她的脸，唇边扯出一抹笑，“谢谢你的糖，很甜。”
小女孩冲她笑了笑，转眼便跑了出去。
飞机确定起飞，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之后。
沐橙隔着窗户看向被夜幕笼罩的城市，曾经她觉得这个国家浪漫且富有诗意，可也是它的浪漫伤透了她。
她想，如非必要，此生她大概都不想再踏足F国。
抵达港市的时候，温柔等在出口处。
沐橙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航班时间，没必要不是吗？
温柔原本就是萧时钦安排了保护她的，两人只要一通气，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惫怠地闭上双眼。
车里放着沐橙熟悉的香薰，速度开得很平稳，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又或者连着几天没休息好，身体早已超过负荷，就一会儿的功夫，她还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