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些爱吃的，刚把餐盘放在桌子上，低头坐下的几秒功夫里，有人拉开了她对面的椅子。
“起这么早？”蒋颂跟她闲聊，“是有什么安排吗？”
沐橙抬眸的瞬间，看到餐厅的入口处，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拄着手杖，正背对着她往外走。
她眸光闪了闪，低头喝了口粥，没有隐瞒，“待会儿有个访谈。”
蒋颂食量大，要的是全麦面包，他大口咽下，又喝了口牛奶，“访谈结束后就回港市？”
怕她多疑，解释道：“昨天跟漫漫聊天，她说过两天要来京市，到时候你们好好聚聚。”
“下次吧。”沐橙摇头，拿纸巾擦了擦嘴，“我接下来还有安排。”
蒋颂一下就想到昨天的那通电话。
面上没有多问，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打算。
“时间不早了，你慢用。”
沐橙起身收拾餐盘，跟谈昙两个人往外走。
蒋颂透出落地窗，目送二人上了出租车。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手杖敲击地面的响声。
蒋颂看了眼男人餐盘里，几乎跟沐橙如出一辙的食物搭配，挑了挑眉，主动交代，“说是有个访谈节目。刚才，我以程漫的名义留她，她没答应。”
萧时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而后仿佛若无其事地说：“别打扰她，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不信你不想知道她周末约的是谁。”
萧时钦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紧绷了起来。
“我稍后让程漫去探探口风，问问那个男人是谁。”蒋颂说。
“不用了，我知道是谁。”萧时钦抬眸，“如果你真想帮忙，就帮我全力对付萧氏。”
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蒋颂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用早餐，没再提沐橙的事。
临吃完时，蒋颂忽然听萧时钦低声说，“与其自私地把她绑在身边，让她跟着我承受危险，我宁愿放手，让她待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平平安安。”
也不知道是跟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蒋颂一时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千言无语最后汇成一句，“相信我，会好的。”
——
采访一开始很顺利，直到导播中场暂停。
能休息完再回来，主持人却说，给沐橙准备了一个惊喜。
沐橙心口没来由一跳，然而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词，“……今天，我们有幸请到沐小姐的妈妈和姐姐，有请。”
音乐声响，现场观众开始鼓掌。
入台口，两束射灯自头顶落下，照映出两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是沐母跟沐清知。
两人微笑上台，主持人起身相迎。
谁也没有注意到，沐橙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采访组给的台本里，根本没有亲友这一条。
镜头扫到沐橙，她勉强勾了勾唇，但很明显，眼神是冷的。
主持人邀请两人落座，沐母和沐清知冲镜头招了招手，随后径直坐在了沐橙边上靠近主持人的那一侧。
主持人跟着落座，依照惯例询问两人身份。
众所周知，采访时像这种亲友撑场面的场景，自己的事不会说很多，多了难免会给人一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沐母却毫不客气，俨然把演播厅当成了沐清知的主场，恨不得把她的履历当场宣扬一遍，眼神里全是为人父母的骄傲。
但这个骄傲却不是对着沐橙。
主持人多次想把话题引到沐橙身上，可总是没说两句，又被她带偏到了沐清知身上。
很快，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导演在后台暗示主持人休息。
随后，有人上去跟两母女沟通接下来的采访事宜，沐橙注意到沐母的脸色逐渐变得僵硬，做惯了老板娘，被捧惯了突然被人下面子，能忍下来也是碍于场面不好发作。
这期间，沐橙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未发一言。
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想拿她当踏板，也不问问她答不答应。
沐橙找到导演，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道歉，“抱歉导演，我母亲她只是太激动了，给节目组带来了困扰。”
姿态放得很低。
导演身处光怪陆离的渔圈，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识过。
很明显，在他们这个家里，姐姐才是掌心宝。
沐橙长得漂亮，气质也好，明明不是她的问题却主动认错。当下，导演对她的印象又上了一个台阶。
“是我们该说抱歉才对，临时加了这一环节，没有及时跟沐小姐沟通。”导演瞥了眼不远处，沐母脸上的愤怒已经非常明显，沐清知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两相对比，心里的天平，顿时又往沐橙这边偏了偏。
“放心沐小姐，我们这个节目是录播，之后还会进行剪辑，该少的镜头一个都不会少。”导演保证。
沐橙心领神会，先是笑着道了声谢，随后说道：“接下来的采访，不知道能不能加一个环节？”
“什么环节？”
“冰释前嫌。”沐橙解释，眸底有着隐隐的低落，“其实，我跟家人的关系不大好。今天，我也想通过这个节目，让家人听听我的想法，多关心关心我。”
亲子关系问题在《毓梵倾听》里不是什么新鲜事，导演点点头，很爽快就答应了。
他转身去跟主持人沟通，沐橙则招来谈昙，叮嘱她接下来的采访全程录像。
第314章 心
很快，休息时间结束。
几人重新上台。
主持人抛砖引玉，把话题转到家庭教育问题上。
“这么好的舞蹈功底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我想问问橙橙妈妈，您是怎么想到挖掘她的舞蹈天赋的呢？”
沐母哪里知道怎么挖掘。
沐橙走丢时，连古典舞是什么都不知道；沐橙找回后，已经在不少少年组的比赛中拿过不错的成绩。
不管是什么时候，可以说，沐母从未参与其中过。
女人脸上的笑僵硬得仿佛戴了一层面具，沐橙嘴边的笑带着嘲意。
沐清知在此时开口，“其实，也不是说特意……”
她还没说完，沐橙就打断她，“说起这个，其实我还要感谢我的另一个妈妈。”
沐清知神色一滞，脸上的表情几乎再难维持。
主持人更是一惊，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应。
“另一个妈妈？”
仿佛没看到身侧两人隐忍怒意的表情，沐橙神色如常地继续，“其实我小时候走丢过，初中之后才被认回现在的家。”
说到这儿，她扫了眼现场观众和主持人，仿佛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怎么了？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没有让我吃过苦。”
主持人松了口气，顺着接口，“所以，是橙橙的养母挖掘了你的跳舞天赋吗？”
“其实，这事要真说起来也算阴差阳错。”沐橙笑了起来，“有一次，妈妈跟我经过一家舞蹈室，我盯着里面的漂亮服装不肯挪步，妈妈却以为我喜欢跳舞。”
“确实挺阴差阳错的。”主持人笑着附和。
沐橙接着说起在明家的事。
明明沐母跟沐清知作为她最亲的亲人，却被这么晾在旁边，明眼人肉眼可见的尴尬。
沐橙眼角余光扫过去，刚好捕捉到沐清知隐晦且怨毒的目光，嘴角的笑意加深。
沐清知呼吸一滞，不过很快就调整了面部表情，抓住两人说话的间隙，对着镜头开口道：“对于明叔叔和蒋阿姨，其实我们也一直很感激他们，谢谢他们把橙橙照顾得那么好。”
“姐姐不用这样，爸爸妈妈很早之前就收到过你们的诚意了。”
一句话，爸爸妈妈跟你们，亲疏立显。
已经有通透的，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沐清知扭过头，暗自咬牙。
沐橙对上她的视线，眉眼微扬，眼带挑衅，“不是吗？当初的诚意可是给得很足。”
“爸爸妈妈只是为了表示感谢。”沐清知一字一顿地说。
沐橙笑了笑，不置可否。
感觉到两者诡异的氛围，主持人笑着把话题接过去。
“橙橙之前说，能取得如今的成就，还要感谢一个人，我来盲猜一下，这个人是文樱老师吗？”
“文樱老师确实是我很敬重的长辈，也给过我很多帮助，我很感激她。”
主持人：“听这话的弦外之音，这个人好像不太像文樱老师。”
沐橙眉目含笑，粲然生辉，“其实这个人今天也来了现场。”
主持人面露惊奇，“是哪位？”
沐橙看了眼沐清知，故意停顿了几秒，在对方慢慢拧起的眉峰中，缓缓揭开谜底，“是我的姐姐。”
“当年，要不是我姐姐，我也不会降生。那时候，她……”
“沐橙！”
话未说完就被沐母打断，音量很高，称得上尖锐，把现场的人都惊了一下。
沐橙尤其，神色失落地垂下眼眸，“母亲以为我要说什么，当年要不是姐姐说了句‘生下来吧’，我也不会出生。我不应该谢谢姐姐吗？”
沐母这时候才察觉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
她怔怔对上前方黑黝黝的监视器镜头，以及观众狐疑的视线，“我……”
“妈妈，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沐橙凑过去扶住她，一脸的关切。
视线相触，沐母读懂了她眼神里的信息，手随即摸上太阳穴，露出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沐清知一边道歉，一边扶着沐母起身，“其实，妈妈从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但知道橙橙要来上节目，一直强撑着非说要过来。”
临下去了，还不忘刷一波好感。
沐母捏了捏她的小臂，而后独自穿过入台口，回去了后台。
沐清知回身，重新坐下。
沐橙眉梢泛着冷，语气却感叹地继续，“其实在我人生的很多重要阶段，要不是有姐姐，恐怕我现在会是令一番境遇。”
沐清知感触地扭过头看她，“你是我的妹妹嘛，从你出生那天起，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对你负有责任。”
沐橙同样看着她，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所以我很感激姐姐，当年，要不是你联系了我的班主任，让她帮我改志愿填报了艺术学院，我也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
前半段的采访中刚远程连线过文樱，文樱还提到了当年的海大艺考，说沐橙是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也愿意刻苦努力的学生之一。
只是很遗憾，两人没有师生缘。
身侧的大屏幕，还定格在文樱的人像上。
如今沐橙这话一出，显而易见，当年的事中间还存在内幕。
私自改动妹妹的高考志愿，从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学，到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学院，其中原因，不得不令人深思。
现场观众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沐清知的脸更是彻底丧失了表情管理。
血色从她脸上迅速褪去，她慌乱且无措地看向监视器镜头，现场已经有观众拿起了手机。
“橙橙，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改你的志愿？”
沐橙挑眉，“不是吗？可这件事，是老师亲口告诉我的。”
要不是有一年同学聚会，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观众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沐清知仿佛能听到他们在说她“心机深”“虚伪”“恶毒”“嫉妒妹妹”。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身败名裂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
沐清知语无伦次，“不，不是，不是我……我只是……”
喧哗声越来越大，就在这时……
第315章 把
就在这时，沐母冲上台，搂着沐清知朝沐橙大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那件事根本不关知知的事！”
沐橙被她吼得像是怔住了，愣愣地看了她几秒，忽而笑得悲怆，仿佛已经攒够了失望，“妈妈，是不是在你那里，我永远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我的出生是，把我认回沐家是，我的高考志愿也是。”沐橙唇边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厌恶我。”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
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沐母和沐清知，尤其那两台黑黝黝的监视器镜头，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录制在里面。
沐母搂着沐清知，脸上的肉都在跳。
她愤怒到了极点，仅存的理智在现场观众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窃窃私语”声中，彻底崩塌。
“别拍了！她胡说八道的，你们看不出来吗？我让你们别拍了！”
“妈妈。”怀里，沐清知抬起头，脸色惨白地：“我们走，离开这里。”
“好好好。”沐母心疼得拍拍她的肩，搂着她往台下走，“妈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现在就走。”
很快，两人消失在了入台口。
镜头转回到沐橙这边。
她收回视线，垂着眸冲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今天实在抱歉，搞砸了采访，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世人总是容易偏向弱者。
跟傲慢跋扈的沐母和虚伪做作的沐清知相比，大家几乎是本能地偏向弱势的沐橙。
她看向沐母的眼神那么渴望，渴望能从母亲那里得到跟姐姐同样的爱，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亲人怨愤的眼神和恶毒的语言。
明明那么优秀，却没有人心疼她。
不是她的错，却还要替伤害她的人致歉。
可以说，在场所有人的天平彻底偏向了沐橙这一边。
在众人心疼怜悯的目光中，沐橙快步走下台，离开了演播厅。
谈昙紧随其后。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沐橙的侧脸，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谈昙跟她的时间短，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要不是今天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么优秀的橙橙姐，竟然会有这样极品的家人。
谈昙很心疼她。
沐橙抬了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刚才情绪到位，身体本能地流了几滴。
谈昙见她动作，以为她还在伤心，便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递过去，小心安慰，“别伤心了，橙橙姐，他们这么对你早晚会后悔的。”
沐橙扯了扯唇，“习惯了，我不伤心。”
一句话让谈昙越发难受，她在心里暗骂沐家母女。
这时，她听到沐橙问了句，“视频拍了吗？”
“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