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一刀两断,孩子就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千万不能拿人手短,牵扯不清。
晚上明澈喝了豆浆。一整天尝试那么多食物,除了黄瓜,只有早上的豆浆没吐。这豆浆估计是豆浆粉冲的,带了甜腻腻的味道,没吐是没吐,喝下去也不怎么舒服。明澈翻箱倒柜,找出好久不用的豆浆机,又特意去超市买了黄豆红豆,准备明早为了这口豆浆早起半小时。
睡前明澈打着哈欠洗豆子,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和肚子里的小团子讲话,说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跟谁的姓?姓徐还是姓明——其实姓徐挺好听的。只是在生父不详的情况下,不随妈姓终归名不正言不顺。但姓明也很糟心,明澈不想小团子继承明书砚的个性与命运。
第二天早上明澈又睡过头了。那口豆浆还是没喝上。
中午午休时明澈看了眼小程序,快递显示已签收。明澈估计快递从前台签收到徐翊白看见怎么也得隔着半天,要是徐翊白懒得拆快递,隔一星期也不是没可能。说来十分没有排面,明澈甚至没有给这一线城市半套房保价,徐翊白很有可能将其当作其他律所送来的宣传图册扔到一边。可哪知坏消息来得无比之快。午休时间刚过,同事从食堂回来,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喊,“明澈,徐律来找你了。”
大概是最近承受的坏消息太多,明澈甚至有那么一丝丝麻木,面无表情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垂死挣扎,“哪个徐律。”
姓徐的律师不少,达到这身份地位、让人称声徐律就默认所有人都认识的只有一个。同事晃悠过来,“徐翊白啊,徐大律师。他让我带个话,说在楼下大厅等你。”
头疼。明澈闭着眼睛按太阳穴。打电话发微信另觅他处就能见面,却非要直接进到一分院大厅,还故意让人带话,徐翊白这分明就是威胁她。“……你怎么不让他上系统预约。”
“我哪敢跟他说那话。要说你说去吧。你手上有哪个案子是他代理吗,他怎么突然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是现在躲了,没断干净,日后显怀被徐翊白看见更麻烦。明澈匆匆搪塞过蓝猫淘气三千问,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下楼,决定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玻璃窗明晃晃,窗外日光稀薄,大厅里没空调,冷飕飕刮过一阵阴风。明澈努力抬头挺胸,尽量不显出心虚模样,出了电梯,在大厅中扫视一圈,正与侧头看来的徐翊白对上视线。
徐翊白站在窗边,身形高峻,脸色阴沉,不像明澈刚还了他半套房,倒像是来讨债。明澈腹诽他倒挺会挑地方,站那位置跟公然处刑似的,又对徐翊白使个眼色,让他跟上。
两人拐进楼梯间。大门一合,明澈转身兴师问罪,“你想干什么?”
徐翊白冷笑。两人之间隔着不过半米距离,却像极法庭之上控辩双方针锋相对。“把东西还回来,你想干什么?”
明澈心说这实在不像以徐大律师的智商能问出来的话,可对方既然问了,勉为其难解答一下也无不可,“意思就是不想再和你联系,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这话说得太直白,徐翊白登时搂不住勉强压抑的怒火,声色俱厉,如同训斥,“你说分开就分开?我还没同意呢!”
做律师的果然措辞小心,只说“分开”不说“分手”,凡事不留话柄,业务能力着实精深。这要搁在从前,辩方律师疾言厉色可能还会给明澈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可现在明澈破罐子破摔,压根毫无惧意,“关系解除权为形成权,权利人单方意思表示到达对方即生效,不需要对方同意。”
徐翊白显然有话差点冲口而出,可深呼吸一个来回,竟忍住了,努力缓和脸色,压低嗓音,“宝宝……”
明澈打断他,“别这么叫我。”
这话说得平静,丝毫看不出赌气的样子,实际上明澈也确实没有赌气。即使现在再看眼前这个男人,徐翊白依然是最让明澈深爱的模样。明澈爱他深邃而俊美惊人的眼睛,爱他眉间蹙起的风霜,爱他张扬跋扈,也爱他缱绻温柔。但明澈习惯理智,爱意也由理智控制。明澈仍可放纵自己的爱,只是不会再幻想有他的未来。
明澈深吸一口气,不似上庭那般道貌俨然,反而试图说服对方一般,“如果我不把东西还回去,其实你也永远不会再来找我了,对不对?那样你还损失一块翡翠,那可真是亏大了。现在这样正好,我把你送的东西还给你,我们,”明澈结巴一下,本想说“我们两不相欠”,可徐翊白为她做过的许多事情又哪是还点东西就能两清的,于是改口道:“我们就此放过彼此。我知道你不愿被束缚,放心,我不纠缠你。”
话说至此,明澈突然心里一酸,有点说不下去,可表情依然控制得很好,云淡风轻,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特别潇洒。符合人设。明澈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徐翊白却笑不出来,眉心重重拧着,拧出那道深重的悬针纹,看得明澈心里发慌。等再开口,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什么叫‘你不纠缠我’?明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这话太可笑了,倒打一耙。明澈勉强维持的风度立刻被顺着楼梯间漏风的窗缝扔了出去,叉腰昂起下巴,气急败坏,也不顾楼梯间有回响,就算她主场丢她的脸,徐翊白比她名声在外,谁的脸也别想要,“心里没你你更好脱手,不是正好吗?”
大概是因为喊的声音大了些,也可能是饿的、气的,明澈呼吸急促,大脑缺氧,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随即这两天阴魂不散的那股恶心又涌上来,明澈极力掩饰也压不下去,扶着窗框捂嘴干呕。
楼梯间一时死寂。
明澈一时死机。
徐翊白眼中片刻懵然,而后目光一凝,大手抓着明澈的肩膀将她反复打量,难以置信问道:“你怀孕了?”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明澈瞬间翻脸,挣开徐翊白,硬是把他推得倒退半步,劈头盖脸诅咒他,“你才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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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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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吵得憋屈,两方都刻意压着声音。明澈气得脑仁疼,只恨这小团子怎么那么不争气,非要赶着它爸在的时候彰显存在感,它不知道它爸不欢迎它吗?
毕竟保持床上关系那么长时间,明澈当然于各种细枝末节看得明白,其实徐翊白比她还不愿意搞出人命。一个连“情人”标签都不肯盖章的人,要是乍然多了枷锁和隐患,不难想像会有多么怒不可遏,甚至……
甚至强行出手永绝后患也不是不可能。
明澈一激灵,当即绕过徐翊白想走,刚走两步,又被揪了回来。明澈登时勃然作色,“放手!”
“我在问你话。”徐翊白脸色阴沉得吓人,字字逼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明澈不耐烦地想挣脱,没挣开,“不关你的事。”
徐翊白仍不放手,但也不敢用力禁锢明澈,只是抓她拦她,不让她逃脱,“你怀了我的孩子,这叫不关我的事?”
明澈为求脱身,口不择言,“孩子不是你的!”
既然要生,那有孩子的事怎么都藏不住,都在一个圈子里,迟早得被徐翊白知道。如此一来相比于孩子出生后时时躲他,不如现在就打消他的顾虑,划清界限,也免得日后麻烦。只是话说出口明澈才发觉,这话听起来着实比她想像中还要难听许多,徐翊白脸色陡变,眼神像要杀人,明澈甚至怕徐翊白在暴怒之中打她,不自觉肩膀一抖,缩缩脖子。
出乎明澈意料,徐翊白竟并没什么过激举动,只深吸一口气,攥着明澈的手腕要带她出楼梯间。
明澈当即眼疾手快抓紧楼梯扶手,死命抗争。明澈刚才是想跑路,但那是想她自己一个人跑路,而不是与徐翊白双双从别人一看就知道两人没做什么正经勾当的犄角旮旯里闪亮登场。
“你干什么你徐徐徐翊白你要走你就自己出去你拽上我这像什么话——”
徐翊白回头,“你是愿意跟我一起走出去,还是想让我把你扛出去?”
徐翊白向来说一不二,说把她扛出去那就真能把她扛出去。明澈立刻服软,嘴角一撇,眼睛周围沾了一圈水汽,趴在扶手上可怜巴巴,“我正上班呢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徐翊白气得头疼。
手腕上的力道总算轻了。又过一会,徐翊白松开了手,努力平心静气,“我在车里等你。你下班以后过来。”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明澈满心戒备自扶手上爬起来,站直,揉揉发红的手腕。
徐翊白最后看她一眼,开了楼梯间的门离开。
明澈魂不守舍地回办公室,愁着下班以后得面对何等壮观的狂风骤雨。但凡是个男人听说跟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大抵都得发疯,尤其徐翊白这种睚眦必报的个性,说挖你祖坟就挖你祖坟。明澈越想越愁,心虚地宽慰自己:徐翊白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她,只要硬着头皮扛过这一劫,等他气过了,也就不会再怎样了。
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离开,明澈磨蹭许久,视死如归裹紧外衣,一步一步艰难走向从前无数次满心喜悦期待着的街口。司机不在,徐翊白坐在驾驶座,明澈也不好问徐翊白是不是在这等了一下午,只坐到他身边,“想说什么,说吧。”
“安全带。”
“说完我就走,不用系……哎!”
没等明澈说完,徐翊白面无表情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出去,带起窗外嗖嗖寒风。
明澈估量一下局势,觉得还是命重要,更何况现在还揣着小团子,更不能在车上跟徐翊白厮打起来,于是默默系上安全带,等徐翊白问话。
徐翊白一语不发。
明澈等不到徐翊白开口,等得犯困,眯眼瞄着宾利的豪华内饰悲凉地想,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昨天她想买辆代步车接送小团子都觉得一大笔钱花着肉疼,今天再看徐翊白这车……虽说养孩子怎么都能养,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但明澈还是内疚地觉得小团子来得这么不合时宜,可能确实得受些委屈。甚至这短短一天时间里明澈都认真思考过要不要离开一分院,转行做律师。律师虽有赌性,能赚大钱,却也不像在一分院这样旱涝保收。明澈思来想去认命地承认,不是所有人都有徐翊白的能耐。
万一她接不到案子赚不到奶粉钱,小团子可怎么办。
车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口。徐翊白言简意赅,“下车。”
这家餐厅明澈跟徐翊白来过几次,看徐翊白这意思是想边吃边聊。明澈吃不下什么,但估计和徐翊白说就在车里谈也没用,索性下车,徐翊白亦下了车。
明澈近日对气味敏感,餐厅中若有似无的香气都觉得呛鼻。徐翊白坐在明澈对面,问她想吃什么,明澈正走着神,被唤一声,做梦似的向徐翊白看过去,说什么也不想吃。
徐翊白替明澈点了牛排,又告诉服务生要全熟。
那牛排明澈从前自己点过,肉质鲜嫩可口,厨师技艺高超,烹饪效果十分不错。然而这次当食物上桌,明澈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将桌上东西全看一遍后,只拿起叉子叉了一块西兰花。
明澈吃得很慢,总算没觉得这东西难以下咽,吃过一块再吃一块,徐翊白微微皱眉,“要我帮你切牛排么?”
明澈疲乏而萎靡地摇头,“不用。切了也吃不下。”
对方的眉头锁得更深。“你最近一直这样,什么都不吃?”
明澈觉得徐翊白眼神不好,将手中叉子扬了扬,“这不是在吃么?”想想又说:“也就这两天吃得少点,之前一口也没少吃。”
徐翊白让服务生进门,说加一份煎三文鱼。
明澈在算过养崽成本之后对金钱分外敏感,连说不用。徐翊白自然没听她的,催促服务生快点。
明澈心里嘀咕,反正也吃不下去,浪费这钱干什么。
明澈估计得没错,三文鱼观感还不如牛排,牛排至少明澈可以容忍它摆在桌上,三文鱼明澈压根受不了它上桌。
徐翊白再次召来服务生,打开菜单,手指在菜单上空一挥,“这一排,都来一份。”
明澈向服务生挥手阻止,“别听他的。”
徐翊白甩来一个威慑眼神,明澈不吱声了。
得亏徐翊白只点了一排,而不是点了一本。一排菜肴陆续上桌,明澈只捡着配菜吃了几口,最后徐翊白看她实在吃得痛苦,才说要是不想吃就算了。
明澈长舒一口气放下叉子。不早说。只是可怜了小团子,自从它被发现了存在就一直挨饿。
两人回到车上。徐翊白仍不说话,沉默开车,明澈见这方向是往徐翊白家去,忍了半天,没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红灯,徐翊白停车,侧头看她。
那眼神遮在遥远夜色里,明澈看不清楚,却亦被瞧得发慌。明澈思考片刻,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尹铮早就跟我说过,从他记事到现在就没见你交过真正被你盖章承认的女朋友。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也没觉得你骗我,咱们就……真没必要搞成这样。”
听见尹铮的名字,徐翊白面色不豫,“别听他的。”
明澈垂死挣扎,“我都没打算跟你计较,你有什么可恼羞成怒的,各人有各人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我理解。”
徐翊白彻底不理她了。
车程不长,但晚间路堵,过了半个多小时,宾利终于驶进庭院。徐翊白停好了车,让明澈下车。都被带到这了,明澈知道跟徐翊白犟也没用,干脆听话,跟随徐翊白进门。
这半个月降温明显,徐翊白又一直没回来住,暖气就也没开。明澈刚进门就一哆嗦,使劲裹紧外衣,心说这屋里怎么比屋外还冷。
徐翊白察觉明澈的动作,问她怎么了。
明澈犹豫一会,小声回答,冷。
其实明澈在车上时就冷。车里开着空调,可明澈偏就觉得温度不够高,怎么好像揣个小团子整个人都虚弱起来,怕冷怕得要命。
徐翊白去抓明澈的手,冰凉,明澈却感觉不出徐翊白的手比她热。指尖冷得发麻,感官都迟钝了。
徐翊白终于松动了肃然表情,将明澈的手攥在掌心里焐着,“快上楼洗澡,别冻坏了。我去给你开暖气。”
这种时候不能轻易吃药,明澈也怕感冒,匆匆上楼。
热水一淋,寒气立刻驱散,但明澈这澡仍然洗得磨蹭。一来是暖气没那么快升温,出去还是会冷;二来……二来是不知道徐翊白究竟打算如何,前路未知,心中忐忑。过了四十多分钟明澈才从浴室出来,吹干头发后看见徐翊白发的微信,说他在书房,让明澈过去。
也不知是因为刚洗过热水澡还是因为开了暖气,明澈穿着薄薄一件睡袍竟也觉得温度合宜。再瞄一眼温度计,28摄氏度。
行吧。这是什么神级暖气。
徐翊白开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明澈站在书房门口望向徐翊白,一时竟有些恍惚:这老男人怎么就帅成这样,果然男人四十一枝花,有什么不尽如人意也能原谅他了,反正从来也没对他有什么期待或指望。
徐翊白看见明澈,推远电脑,唤她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