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不情不愿往前走了两步,站着不动了。徐翊白竟出奇地耐心,没对明澈的磨蹭表现出丝毫不耐烦,向明澈勾勾手,“过来。”
这诱惑太强,像海妖唱着歌伏在礁岩上冲你招手。
这让人怎么受得住。
明澈走到徐翊白身边,垂着睫毛看他。徐翊白攥着明澈的手握了握,见不像刚才那么凉,才终于放心,“明天别上班了。我约了医生。”
听闻这话,明澈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倒退半步,如同防御,连声音都比平时高出半截,脱口叫道:“我不堕胎!”
徐翊白眼神一滞,像被这话刺痛了,“你想什么呢?”见明澈仍然戒备怀疑,斩钉截铁如同发誓,“我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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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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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天在楼梯间里瞎掰的话徐翊白从头至尾就没信过。明澈一时分辨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总之极为复杂,也想不明白该如何招架。
徐翊白再次伸手。明澈呆在原地,没躲,徐翊白这才攥住明澈手腕,缓缓将她往前拉了半步,盯牢明澈的眼睛认真重复一遍,“我要它。”
这一刻明澈没想太多,只觉替小团子鼻子发酸:它爸爸好像也没有那么嫌弃它。
徐翊白将明澈拉近,迫使明澈坐在他大腿上。明澈全身僵硬,连应该如何回应都忘了,徐翊白轻叹,按着明澈的脑袋让她靠近他怀里。
男人身上的温度比她高,明澈这么靠着,暖得仿佛能够从中寻出微不可查的安全感,渐渐有些犯困。徐翊白看着明澈阖眼,问她,“困了?”
“嗯。”
“那你先去睡,我很快就来。”徐翊白轻轻抚过明澈的头发,黑亮柔顺,光滑得像一匹缎子。“去我房间。”
明澈条件反射,脊背绷直,立刻睁开眼睛,几乎要从徐翊白怀里跳起来,“我现在做不了。”
小团子现在还很脆弱,不禁折腾,要是今晚徐翊白发了兽性,小团子没准就只剩下一坨馅了。其实除了之前吃安眠药那晚被徐翊白扛进他的卧室,明澈从未在徐翊白那过夜。成年人的游戏规则里,保持礼貌距离是第一要务。
徐翊白恍然觉得怀里拥着一把刀,随便都能在他心上嘶啦划出一道口子。“我不碰你。”
明澈脚尖踮地,试图起身,“我还是去客房吧。”
“明澈!”连名带姓,听得明澈心里一颤。徐翊白叫完又后悔,生怕吓坏怀里的人,轻轻捏着明澈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贴上嘴唇亲了一下。
明澈睫毛簌簌一抖,始终睁着眼睛,却没有躲。亲吻过后,徐翊白与明澈抵着额头,声音也放轻了,柔得近乎罕见,“去我房间,听话。”
最后明澈还是被迫向强权屈服,爬进被窝自欺欺人地想,不睡白不睡,他床大。可躺下之后,困意还在,明澈却有些睡不着了。
要说明天请假去医院,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以徐翊白的资源能约到的医生,只会比她找的好,不会比她找的差;而且明澈之前有个朋友孕早期检查结果不好,后来自然流产,明澈一想就心惊胆战,觉得哪怕能早一天做检查也是好的。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徐翊白回房睡觉,一路摸黑过来,灯都没开。
明澈背对身旁的位置,被子遮住半个脑袋,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徐翊白蹑手蹑脚,轻轻撩起被子上床,伸出手臂想搂明澈,停顿两秒,又将手臂收了回去。
明澈睁开眼睛,没出声。窗帘敞开着,银白月色自落地窗倾泻,风声被隔离在外,树冠随风荡摇。
俄顷,徐翊白靠得更近了些,胸膛贴着明澈的后背,将明澈在怀中拢着。【……】
这动作一直很轻,沉重手臂和手掌悬在明澈身体上方,未让明澈感受出一丝压迫。掌心是热的,小腹被焐得熨帖舒服,仿佛小团子都自在地伸伸胳膊伸伸腿,隔着肚皮与手掌的主人亲密挨蹭。
明澈没拿开徐翊白的手,只冷淡道:“有什么好摸的。现在就是一堆细胞。”
徐翊白这才发觉明澈没睡,鼻尖抵着明澈的后颈,鼻息滚烫,似吻一般,“好摸的。”
男人总有执拗又幼稚的时候,无关年龄与身份地位。明澈任由他摸,能够如此真切感受到徐翊白在背后,可想向后靠着他却又不敢,好像总觉得会扑个空。
“下周六就是好日子,我们可以选在那天领证。婚礼的话,最早能约到的酒店有两家,半个月后,普通日子;要是想在黄道吉日,得等一个月,到那时候有四家酒店可挑。”徐翊白说着,在明澈后颈啄吻一下,“其实一个月后也没关系,时间没那么赶,肚子应该也看不出来,还是可以穿你喜欢的婚纱的。你说呢?”
明澈从听见第一个字就开始懵,懵得太厉害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徐翊白说完,明澈才猛然回神,在徐翊白怀里半转过身,扭头看他。
明澈刚才不是没设想过徐翊白所谓的“要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按说以徐翊白的年龄想要孩子并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可要是发生电视剧一样“孩子留下,要多少钱你说”诸如此类的剧情多少太扯了点,徐翊白也不是不了解她,她就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所以最靠谱的设想大概是,明澈生下他的孩子,做他的情人,这样既能满足徐翊白有个孩子的愿望,又不用对她承担责任,最关键还不用担心她分他财产。如此一来小团子有了有钱的爹,婴儿床都能挑最贵的睡,能过更好的生活,也能受更好的教育。
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十斗就不一定了。如果徐翊白真这样提议,明澈其实是打算答应他的。这种屈从与气节无关,明澈就是不想委屈小团子,如果一定有个人得受委屈,明澈宁愿是她自己。
但现在这发展走向完全超出明澈的预测范围。
明澈盯着徐翊白看了半晌,“你不需要为了孩子跟我结婚。没这必要,真的。”
这话说得疏离,却也大方得体,宽慰徐翊白宽慰得坦坦荡荡。实际上明澈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与其强逼徐翊白打破原则与她在一起,不如双方各退一步,留给彼此生存和呼吸的空间。
“我不在意这个,结不结婚对我而言没有区别。”似是怕对方不信,明澈又补充道:“就算你不知道它的存在,孩子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养。这两天我已经把需要解决的问题想得差不多了,像是选什么医院、孩子大一点要怎么带之类的。”
明澈将她虽然不甚详尽但也勉强算得上完备的研究结论跟徐翊白细数一遍,末了总结,“自己养孩子是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行。本来我没打算把这事告诉你,可既然你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吧,也没什么不好。它有权利知道它的父亲是谁,我如果擅自剥夺它的知情权,对它也不公平。你也不用觉得多这么个小东西是负担,我完全可以照顾它,你要是什么时候想看它,我也不会拦着。所以——我知道你不愿意被任何一段关系束缚,我也不会拿任何枷锁束缚你,没关系的。”
徐翊白静静听着明澈说了许久,神色复杂,“你这么草率就决定自己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
明澈心里还口,你决定结婚不是也很草率?可被徐翊白这么一说,明澈才发觉好像她是很草率,但无论草率与否,明澈自打发现小团子在肚子里,就没有哪怕那么一秒钟想过不要它。她又不是毫无谋生手段的女高中生,同龄人要是结婚早,在这年纪孩子都够生俩了,她有能力为小团子打算好一切,又有什么理由舍弃它。
一直半扭着身难受,明澈翻转过去,面对徐翊白,认真回答,“现在又不是旧社会,自己养孩子的女人多了,我怎么就——”
徐翊白再听不下去,迫不及待出言打断,“你不必这样。”
明澈一怔。
徐翊白伸臂将明澈捞入怀中,可抱重了怕她痛,抱轻了怕她跑,好像怎么都不合适,最后只余重重叹息,“有我在,你不需要自己养孩子。我们可以结婚,我们可以一起生活,我们一起照顾它,不好吗?”
这话太有诱惑力,足够冲击得人头脑发飘,明澈在这一刻非常希望她是偶像剧女主角,从此以后就能无忧无虑与男主角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只是偶像剧女主角可以什么也不想,义无反顾奔赴男主角,明澈不行。月色将徐翊白英俊的五官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明澈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没有它,你会和我结婚吗?不会,对不对?”
答案太显而易见,明澈就算掩耳盗铃也无法忽略过去。徐翊白正要回答,明澈又抢前道:“所以你不需要在冲动之中做出任何决定。我一穷二白,结不结婚都一样,你可就不一样了。你的婚后收入都算夫妻共同财产,万一你哪天厌倦了,想离婚,还得分我钱。”
这话不但理智,而且真诚,十分为对方着想,堪称教科书级的气人典范。徐翊白大概是被明澈气得麻木了,面上不见怒色,只以同样冷静的口吻淡道:“婚前协议我已经拟好了,我所有的婚前财产在婚后也都算作夫妻共同财产。你要是那么愿意自己养孩子,不如先跟我结个婚,结了以后再找茬一离,我的资产你直接分走一半。这样的话,孩子就算你自己养也不会很辛苦。”
明澈惊得翻身坐起,只觉徐翊白这是脑子进水,“你拿钱收买我?”
徐翊白也坐起来,靠着床头,比明澈从容许多,“你也是学法律的,应该明白婚姻的本质就是财产关系。”
“谁说只有财产关系了?你要是跟我领证,你抢救我就能决定拔管,到时候你的钱可就全是我的了。”
明澈阵脚一乱,局势立刻倒转。徐翊白沉着应对,不慌不忙,“说到底这不还是财产么?你要是那么想给我拔管,那你就拔,决定权交给你,你随意。还有你刚才问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会不会选择和你结婚。”徐翊白略一停顿,“就算没有它,我也会来找你。即使不会这么快结婚,与你结婚也在我的计划范围之内。”
明澈心中一悸,想转开视线躲避,却偏偏像被摄住了,连眼睛都忘记眨动。许久,明澈才问,“……真的?”
声音有点发抖,想试探又怕落空。徐翊白探手拢着明澈的后脑,坚定地与她对视,“我爱你,我要你,我也要我们的孩子。”
明澈猝不及防,从未想过徐翊白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没来得及感动,徐翊白又不容置喙添上后半句,“我说结婚,就得结婚!”
求婚求得如同讨债。那点感动嗖的就没了,明澈立刻气得不行,打开徐翊白的手,没好气道:“凭什么啊?暴力干涉婚姻自由可是入刑的。你说结婚就结婚?我还没同意呢!”
徐翊白瞄了眼挂钟,“给你八小时时间考虑,明早起床之后给我答案。”顿了顿,急迫道:“也别等一星期了。明天上午去医院检查,下午就去领证。”
进度表越赶越快,明澈听得头疼,“孩子在我肚子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不登记不得对抗善意第三人?”
即使早被明澈气得麻木,这般不着调的言论也足以令徐翊白七窍生烟。徐翊白怒问,“民法你是不是就学会了这么一句?这种事情有善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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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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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瞪着徐翊白,徐翊白也瞪回来,两人互瞪半天,明澈忽然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么一笑,一秒破功,徐翊白将明澈拉进怀里抱着哄着,说是他不好,半个月前他不应该沉默,不应该让她就这么走了。他只是……
徐翊白说到此处,突然卡壳。明澈替他说了下去,“你只是习惯逃避思考这种问题。”
这话不假,但凡事总有例外,而例外必会让人不安、让人辗转。
明澈靠在徐翊白肩头,觉得这种熟悉的安定感好像从未离她而去,却也好像阔别许久。徐翊白满足了明澈对男人的全部幻想,如果不和他结婚,明澈想像不出她决定与其他男人共度余生的可能。这老男人庭上犀利,庭下也就是反射弧长了点,毕竟人的反射弧是守恒的,庭上用完了庭下哪还能余那么多。
算了。原谅他吧。
徐翊白还要以刚才那姿势睡,因为那姿势最方便摸着小团子。明澈狐疑问他,“你有这么喜欢孩子吗?真的假的?”
徐翊白将明澈的头发撩上去,免得压到,“从前没有孩子,也不觉得多喜欢。可现在有了,忽然就特别喜欢,喜欢得要命。你说它会长成什么样子,像你还是像我?”
明澈想了一会,想像不出。这两天一直叫小团子小团子叫得顺口,好像潜意识里真把肚子里的小东西当成个团子,很难相信那其实是个有手有脚、奶乎乎的小宝宝。
“大自然真的好神奇哎,两个大的怎么就能造出一个小的。”明澈伸手贴着徐翊白的手背,隔着徐翊白的手掌试图感受小团子的存在,“我之前还想,你说这会不会是个谎言,实际上国家专门有个造孩子的机器,凭结婚证就可以去医院领孩子,而那些所谓生过孩子的妈妈之所以不肯透露这个大秘密,是因为签过保密协议。”
徐翊白听得想笑,在明澈身后亲她的头发,“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检验一下这到底是不是谎言。”
明澈十分犯愁,“检验这谎言也太费劲了。一天要喂那么多次,尿不湿也得换那么多次……”
“有我在,这些不需要你做。你只需要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
明澈忽然在徐翊白怀里转了个身正对着他,眼神灼灼闪光,“你真的会对它很好吗?”
徐翊白在明澈唇上亲了一口,“当然。”
“比对我还要好吗?”
……这是道送命题,徐翊白明智地没有立刻回答。
明澈对于徐翊白的沉默有心理阴影,只是这次明澈终于学会先发制人,蛮横地搂住徐翊白的窄腰死命摇晃,“和你结婚的是我,不是崽崽!”
“和我结婚的是你。”
“你必须先对我好!”
“我当然先对你好。”
“你不能对它比对我好!”
“我肯定对你比对它好。”
“你要是……你要是只对它好却忽略我的话,我,”明澈嘴角耷拉满脸委屈,就好像假设已然发生,徐翊白每天围着孩子转,做他的模范父亲,而她枯萎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小白菜地里黄,“我会带着它离开你的。我真的会带着它离开你的。”
这话说得像撒娇,只有徐翊白知道明澈说得出就做得到。徐翊白将明澈按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不会有这么一天。你在我心里永远第一,孩子第二。”
明澈这才安心,乖乖往徐翊白怀中缩了缩,消停没几秒,思维又跳回刚才的问题,“可是晚上要喂奶啊,这个你又替不了。”
徐翊白迅速提出解决方案,“可以喂奶粉。”
“不行!免疫力不好怎么办?”
“听说喂奶可疼了。”徐翊白耐心将落在明澈面颊上的发丝拨开,“不是刚刚才说过么,在我心里,你比孩子重要。喂奶粉一样能养大。”
明澈在心里骂这当爹的怎么这么狠心,哭兮兮地扁扁嘴,“我怕它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