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软并没有消沉多久。
哭够了,也认清了现实。
接下来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他们一起离开,要么想办法挽救这一切。
既然林浣救不了他们,那就去找更高等的存在。
她扶着冰棺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屋中宽阔地带。
当年暮折召唤神明用的阵法结构她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付出半颗心……
不,哪怕是一整颗心,只要能实现她的愿望,她绝对不会犹豫。
思绪万千中,阵法画好。
温软跪在法阵中心,刀刃轻薄的匕首抵在胸口,一点点刺进血肉中,洇开一抹猩红。
她虔诚念道:“诸天神明在上,吾今以……”
话才刚起了个头,四周罡风乍然而起。
一股无形的即将猛地袭来,那把将将刺进胸口半寸的匕首被巨力弹飞。
“铮——!”
匕首脱手,直直扎进墙壁中,只留下刀把在外面。
温软在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眼风朝四周一扫,厉声道:
“谁?!”
入星子的烛光晃了晃,虚空中微不可查的传来青年一声叹息。
“你可想好了?若这一刀真刺进去,没命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温软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人的性命,与我何干?死了就死了。”
“傻。”
伴随着虚空的波动,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她面前。
是个身形挺拔清瘦的男子,穿着一袭月白华服,隐隐绰绰的仿佛隔着一层水幕,看不清容貌。
声音却耳熟的紧。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法阵中的女孩,语气复杂,“你要做母亲了。”
温软仿佛被天雷劈中,一时间动弹不得。
她大脑一片空白,手却下意识扶上了小腹。
母……亲?
她有了自己和暮折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里原本所剩无几的求生欲瞬间拔高。
巨大的喜悦和不知所措也跟着蔓延开。
她真的能够好好抚养这个小生命长大吗?
“不要再做傻事了。”
青年上前一步,修长的指节虚虚落到她发顶。
“要好好吃饭和睡觉。”
他弯下腰,替她变出一双月白绣鞋,语气轻柔,“地上很凉,要好好穿鞋。”
温软余光中瞥见那双鞋,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眼熟。
可眼下的情况让她无暇顾及那么多。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再求死,她要振作起来。
哪怕是为了暮折。
温软擦了擦脸,认真穿上鞋,小心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是谁?”
“我是你摆下阵法想要见到的存在。”青年语气不变,“我名叫,陌离。”
温软“唰”地抬眼,失声道:“陌离?!”
那个幻境里的陌离神尊?!
怎么会是他……
“是我。”陌离莞尔一笑,“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温软心底出现一个荒谬的猜测。
“三百年前,收了暮折半颗心和一魂的那个神,是你?”
青年大方承认,“是我。”
温软瞳孔一缩。
眼前这个陌离,和出现在暮折面前的陌离,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他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那我和齐行之的系统,也是你的手笔?”
“是我。”
“我们的穿书,也是你安排的?”
“……是我。”
“……”
温软动了动唇,许久才发出声音,“你为什么要引导我们去找斩生剑?”
陌离同样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无端艰涩,“以后你就知道了。”
温软:“我现在就要知道。”
这一次他回答的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阿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温软长睫颤了颤,控制不住的拔高嗓音“等等,你叫我什么?!”
周围的风声静止一瞬,陌离侧过脸,缓声道:
“……抱歉,我一时失口,叫错了。”
直觉告诉温软这并不是失口。
第二百五十四章 急死魔了
“你和暮折,到底是什么关系?”
温软握紧了手腕,摩挲着红绳上满是裂痕的白珠,一字一顿的问道。
陌离沉默着不开口,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陌离神尊是你,前任天道是你,”温软缓缓道,“引我们去找斩生剑的,还是你。”
她注视着陌离,试图从那团雾气中看出他的表情,“你与暮折的缘分,似乎并没有那样寻常。”
陌离抬头,视线落到那盏精巧的琉璃灯上,语气艰涩:
“再等等吧,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告诉你全部答案。”
窗外的风声越发的紧,屋子里寒意如刀,顺着肌肤毛孔刺进体内。
温软肩头耷拉着后退两步,停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好,我可以不追问这件事。”
她咬紧了后槽牙,好半天才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
“我能与你做交易吗?就像你当年和暮折那样。”
顿了顿,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继续把这句话说下去。
“我想……复活他们。齐行之,桃夭夭,还有……暮折。”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换,只求你等我一等,待我生下孩子……”
“好。”
温软听到对面干脆利落的一声“好”,口中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她从来没想过,陌离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陌离对着地上堆积的物品屈指一勾,一道白芒从中飞出,嗡鸣着落入他的手中。
他指尖拂过剑身的动作格外柔和,仿佛带着无限的眷念。
温软认出,那是在十万大山里得到的那把残剑。
那把不知是真是假的斩生剑。
看着正小心擦拭剑身的陌离,她没由来的想起那个传说。
传说中,陌离神尊与剑灵相爱,诸神震怒,最终剑断……灵碎。
从前见到的那个幻境里,与自己生了同一张脸的蓝衣少女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陌离”。
可直到她被神罚打碎,陌离也没有出现。
这个传说,究竟有几分真?
陌离……真的爱她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好像被刺了一下,有点喘不过气。
她低声问道:“你要这把剑?”
“不。”
陌离在剑身弹了一指,断为两截的长剑霎时拼接在一处,剑身锈迹剥落,露出湛然如水的寒芒。
他将长剑递给温软,“我要你付出的唯一代价,就是将斩生剑修复如初。”
这居然是真的斩生剑。
温软眼里划过一丝诧异,“我该怎么做才能修复它?”
“只需要你每日给它喂上一滴血,百年后,它自然重回神剑之态。”
陌离语气复杂,“暮折将会在那一天苏醒。”
温软死水一般的眸底,骤然迸发出耀眼的华彩,仿佛揉进了漫天星辰。
生命好像重新有了意义。
前方那漫长的、晦暗无明的隧道,终于漏出了一束光。
名为期盼的光。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两个朋友,连忙问道:
“那齐行之和桃夭夭呢?”
“自然也是一样。”
听到这句话,温软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浑身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揩去眼尾的泪珠,嘴角徐徐扬起,绽出个明媚的笑,对陌离伸出手。
“就这么说好了,你不许反悔。”
陌离低头端凝了那只手好一阵,才有些艰难的伸出手,虚虚握了上去。
他指尖颤得厉害,嗓音低沉暗哑,“一言为定。”
……
高塔之下,紫姬裹着厚厚的狐裘,听着风里隐隐飘来的哭声,眼皮一跳。
她快走两步,想要上塔。
可入口处设下了结界,谁也进不去。
赤风伸手拉她,将她拽到避风处,“别试了,上不去的。”
“夫人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她忧心忡忡的看了眼头顶,眼圈也跟着红了。
“帝姬就尊主一个孩子,如今也……”
“你别哭啊!”赤风急得手忙脚乱,抓起衣袖为她擦眼泪,“尊主肯定也不希望咱们这样消沉!”
“那你说该怎么办。”紫姬没好气的推开他,“要是夫人也没了,还有谁能镇得住如今的局面?”
赤风抓了抓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家心里都清楚,魔域统一修仙界靠的就是这位新上任的魔尊。
如果她没了,恐怕又将是一场动荡。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两人沉默的期间,风声里的哭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上的乌云正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散开。
过了良久,赤风狠狠踢了一脚脚下的雪地,扬起一阵雪沫,暴躁道:
“夫人不肯下来,咱们也上不去,真是急死魔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塔门“轰”地一声打开。
笼罩在入口处无形的结界散去。
天空上的乌云完全散开,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金灿灿的日光倾泻而下。
从塔中走出的女子全身笼罩在暖融融的光晕中,歪着脑袋对两人微微一笑。
“我下来了。”
紫姬与赤风愣在原地,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齐齐惊呼一声。
“夫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夫人终于疯了吗
温软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些天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啊。”
“夫人说的哪里话。”
紫姬大步走过去,用力抱了抱她,拍着她的背,控制不住的哽咽。
“你心里苦,我们是知道的。”
温软长睫上淬了一抹晶莹的光,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拢,又松开。
她轻轻回抱过去,笑容灿烂如天上的日光,“紫姬姐姐,我不会做傻事的。”
看到温软这副模样,紫姬只觉得她反常,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忧心忡忡。
“夫人,你要是难受可以和我说说话,别憋在心里。”
“我不难受。”温软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会再哭了。”
紫姬一怔,覆在她小腹上的掌心颤了颤,“夫人……”
温软噙着泪珠对她点点头。
紫姬眼圈瞬间通红,狼狈的别过脸,肩头不住的耸动。
现在轮到温软拍拍她的背了。
“紫姬姐姐,你不要伤心。”她语气轻快,带着无限憧憬,“阿折会回来的,只要一百年,他就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紫姬身形僵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温软,看到对方认真的表情后,反而哭的更凶了。
赤风在后面看着紫姬,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刻,两人前所未有的默契,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到:
夫人她,终于疯了。
……
魔域的极端天气奇迹般恢复了。
积雪化作春水溶于泥土中,缓慢的催生出春意融融。
渐渐的,枯死的树枝上,开始有了绿芽。
在第一朵花绽放的时候,温软回了沧澜水榭一趟。
这里已经被紫姬派人修缮过,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温软悠悠踱过阴凉的廊桥,风掠过身侧,掀起几圈池水涟漪。
屋檐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响的清脆。
她驻足倾听了一阵,才撩起珠帘,走进卧房。
床上挂着新换的鲛绡,日光穿过来的时候朦胧又柔和,但依旧温暖。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慢慢仰面躺了下去,凝视着帐顶浅绿色的穗子。
“夫人。”紫姬从外间走进来,有些紧张的上前,“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没有。”温软不动声色的抹了把脸,从床上站起来,对她笑了笑,“这里一切都很好。”
紫姬假装没看到她微红的眼角,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夫人满意就好。”
温软接过茶杯,却不喝,指尖摩挲着上方熟悉的、凸起的花纹,有些出神。
这个地方的每一寸空间,都是一份回忆。
让人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舍不掉。
每一刻都在提醒着她,什么叫物是人非。
“走吧。”她用力闭了闭眼,放下早已凉掉的茶,起身离开。
往事不可追。
现在也不是追忆往事的时候。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利刃割破指尖的时候,是冷的。
猩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滚落,又在下一刻被剑身尽数吸收。
长剑清鸣一声,剑柄讨好的蹭了蹭她的掌心。
温软随手将它扔到地上,倚在窗口,眺望高塔之外的茫茫云海,目光幽幽。
就这样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慢悠悠的回过神,关上了窗。
她一步步走向屋中间停放的冰棺。
棺椁中的少年双眼合拢,容貌一如往昔,仿佛只是睡着了。
“阿折。”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笑的很开心,“今天宝宝很听话,没有闹我。”
棺椁里的人无声无息,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对了,林浣从蓬莱洲过来了。”她眉梢扬起,眼睛亮晶晶的,“她说我怀的是双生子。”
“真好,两个人可以互相陪伴,谁也不会孤独。”
她笑的更加开心,神态中尚且带了一丝少女的娇憨。
“以后等他们大了,咱们就能放心的出去玩啦。”
空气中是一如既往的寂静,除了温软以外,再也没有第二道声音。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她才再度开口,语气低下去,带着乞求。
“阿折,我会乖乖在原地等着你,你一定,一定要赴约啊。”
……
“哥哥!你等等我!”
明亮如镜的湖边,两个小团子一前一后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