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少年从圈椅中站起身,漫不经心的向云中洒下一把鱼食。
“尊主,女儿家贴身的东西,你怎么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呢?”
“夫人她生气也是无可厚非,你快想想怎么哄吧,别伤了感情。”
白日里紫姬的话还回响在他耳边。
他拧着眉,扬手把手中的鱼食一股脑扔了下去。
守在底下的北冥鲲“嗷呜”一声,闪电般扑了上去。
看着吃的正欢的大鱼,暮折眸光微动,对它招了招手,“过来。”
大鱼不明所以,摆着尾巴游了过去。
他背着手,居高临下的望着它,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又慢慢松开。
“她为什么生气?”
北冥鲲:“啾?”
“呵,我才不会去道歉。”
北冥鲲:“啾??”
“可是她哭了。”
北冥鲲:“啾???”
“她会讨厌我吗?”
北冥鲲“啾????”
“没用的东西,问你也是白问。”暮折很是嫌弃的将它踢开,“滚。”
北冥鲲:“……啾。”
它的主人,好像有那个什么大病。
第六十四章 我来哄你
暮折素来是个干脆的人,要杀的人当天就会杀。
想见的人,立刻就会见。
可是这一次,他无端犹豫了很久。
“罢了,就去哄一哄。”他理了理袖摆,别扭的撕开一道虚空裂缝。
“省的她因为这么点小事,夜不能寐。”
沧澜水榭很安静。
卧房的窗户没关紧,漏了一条缝儿。
有风灌进来,轻薄微透的鲛纱帐子无声的翻飞。
烛火已经熄了,清澄透明的月光打湿窗户纸,在厚实的地毯上留下几道菱形的光斑。
虚空泛起一阵波澜。
纱幔前多了一角玄衣。
床上的女孩无知无觉,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在小声说着梦话。
“暮折……混蛋……”
“你是个大混蛋……”
说到激动处,还蹬了两下腿。
银红的被褥踢开了一点,露出雪白的寝衣。
暮折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
夜不能寐?
呵。
窗户缝还在漏风,屋子里的暖意稍稍泄了几分。
温软肩头瑟缩一下,无意识呢喃,“……冷。”
暮折冷着脸走到窗前,动作小心的合上窗,将寒风阻隔在外。
他又慢悠悠的踱步回去,嫌站的累,索性坐到了床边。
白色的寝衣遮住了少女胳膊与肩头的肌肤,是很舒适的棉料。
他微微晃神,忽然记起,他是在哪里看见温软穿那件绣莲花的衣裳了。
那个晚上,她也是这般睡着,鬓发散乱,只穿了那件小衣,露出大片肌肤。
正出神,床上的少女哼唧两声,翻了个身,将头扭向另一边。
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一截纤细的脖颈随着暴露在暮折眼前。
是柔白的,玉一般的肌肤。
恍惚中,那本封面画了牡丹花的青皮书,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徐徐翻开。
他削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暮折……我不是她……你看看我……”
少女的梦话骤然加大了音量,夹带了几分哭腔。
他猛地回过神,拉起被子狠狠往她头上一盖,继而用力闭上眼,试图将那些影子逐出脑海。
少女的的梦话也戛然而止。
暮折一颗心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揉了揉滚烫的耳垂,脸色很是难看,“唰”地站起身,一连后退了几步。
刚刚,他……
温软在一片碧蓝的大海里。
她奋力游啊游,每看见一条小鱼都要问问它,“你看见暮折了吗?他是一个混蛋。”
小鱼摇摇头,“抱歉,我只见过荷包蛋。”
她不泄气,继续游。
远远的,她看见岸上站了个身影。
是暮折那个混蛋。
好啊,等她上去了,一定要捶死他!
正卯足了劲儿呢,猝不及防的一个浪花打过来。
她身子一沉,咸涩的海水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将胸腔里最后一点氧气也挤了出去。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隔着水面看着那模糊的人影,绝望的伸出手。
而他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又一个浪花打来,她沉入海底。
……
温软骤然睁开眼,眼前弥漫着一片黑暗,还有二氧化碳。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方才溺水的恐惧还在心头翻涌,她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道:
“没关系,被子捂到了而已,没关系。”
她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痕迹,想要下床喝口水。
刚转过身子,头皮登时麻了一半。
恰逢乌云遮月,房中光线一并暗了下去,一个人影立在她的床边。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黑乎乎的,她看不清面容。
有好一会儿,温软不敢呼吸。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凝固在一处。
无数桩入室抢劫杀人的新闻,齐刷刷的涌进脑海。
又有无数桩厉鬼索命的鬼故事,不甘示弱的跟着蹦出来。
“……是谁?”
她缓缓从枕头下摸出一支簪子,用力攥在手里,屏气凝神的等他回答。
那道影子纹丝不动,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她更慌了,把簪子举到胸前,“你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终于,那道影子动了动。
幽暗中,温软模模糊糊的看见,他正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
动作仍然是无声无息的。
温软:!!!!
她短促的尖叫一声,立刻连滚带爬的下床想跑。
一只有力胳膊拦住她,她毛骨悚然,举着簪子就狠狠刺了过去。
冰冷的手轻而易举的攥住她的手腕。
黑暗中,少年带了几分恼意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是我。”
温软一怔。
风吹云散,大片大片的月光“哗”地一下,涌进室内,如同许多破碎的镜片。
少年半张脸还隐在黑暗中,另外半张脸浸在银辉里,眉眼依旧如墨,眼尾却微微泛红,少了点冷意。
是暮折。
“咔哒——”
刻了茉莉花的银簪掉落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温软紧绷的心神一松,脚下一软,往地上滑去。
暮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固定好。
她靠在熟悉的,带着冷梅香的胸膛上,耳边是擂鼓般的心跳。
分不清是谁的。
“你……”
有病吧。
理智让温软咽下了后面三个字。
她喘了两口气,用力推开他,赤着脚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脖一顿狂喝。
暮折站在一边安静的等着她,目光控制不住的凝在那两只白生生的足上。
“大晚上的,你这又是怎么了?”
一连喝了三杯水,温软总算好一点了,烦躁的抓了把头发,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吓死我?”
暮折还是不说话。
见状,她气更加不打一出来,飞快爬上了床,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我要睡了,你没事就走吧。”
屋子里半天没动静。
她悄悄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儿。
月色寂静,玄衣少年还站在那里,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一路蜿蜒到单薄的纱幔上。
他眸光低垂,似曾相识的寂寥又一次缠上眉梢眼角。
温软用力做了个深呼吸,终于败下阵来。
“阿折。”
她盘腿坐在床上,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暮折抿了抿唇,依言走过去。
“为什么不说话?”她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尽量把语气放平稳,如同哄孩子一般。
“我……”他顺着力道坐在床边,嗓音有些哑。
“我来哄你。”
第六十五章 我们换个地方睡
?
温软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兄弟,你大半夜跟个那啥一样站在这里,就为了这个?
她有点肝疼,竭力保持住最后一丝理智,“你为什么要哄我?”
暮折不自然的揉了揉耳垂,别开眼不去看她,“白天你哭了。”
温软:……
她拳头硬了。
这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淦!
“所以,你打算怎么哄我?”她按下熊熊燃烧的怒火,用力摁住他的肩头,扯了扯嘴角。
“可以给我打一顿吗?要到打断腿的程度哦。”
暮折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可以。”
呵,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嘴角疯狂上扬,狞笑着扑过去,“那我不客气了!”
下一刻,天旋地转。
她被暮折一个翻身压在身下,连手腕都被一把抓着压在了头顶。
温软:!!!!!
她惊慌失措地立即想要起身,腿却被他膝盖顶着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
暮折也是一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习惯了。”
你是不是玩不起?
你是不是玩不起?!!
她怒了,“你就是这么哄我的?”
暮折轻蹙了眉,有些懊恼,“我也不想的。”
这个姿势实在太羞耻,她凝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脸颊烫的慌。
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红的很。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更加气恼,突然用力抬起头,对着他脸就是狠狠一口。
这一下着实不轻,她几乎能感觉到铁锈味弥漫整个口腔,心里登时解了气,重新躺了回去。
狗东西,咬不死你!
暮折瞬间僵成了个石头块儿。
“打一顿就算了,这一口抵过吧。”温软笑的十分无赖,觎着眼去看他的脸。
嗯,果然流血了。
管他的,反正他动动手指就好了。
她心里没有丝毫负罪感,甚至还想再来一口。
“你……”暮折的嗓音更哑了,半天才吐出下一句,“好大的胆子。”
“怎么,你还想报复我?”她乐了,满脸挑衅,“有本事咬我啊,我怕你?”
话音未落,身上的少年猝然低下头,薄唇落在她脸上同样的位置,却并不用力。
他微微张了嘴,衔起一点她脸颊上的皮肉,略尖利的牙轻轻在上面磨蹭着。
不像咬,倒像是……吻。
这下轮到温软懵了。
一朵烟花在她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炸开,把她的思绪炸了个七零八落。
直到暮折离开她的脸,她还没回过神来。
他打量着少女酡红的脸颊,也很是满意。
“扯平了。”
温软打了个哆嗦,羞耻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身上还压着个人,根本动弹不得。
“你你你你流氓!!”
她开始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暮折勾着嘴角,懒洋洋的开口,“如果我不呢?”
“啊啊啊!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气急败坏的抬头撞上他额头,“砰”的一声,她眼前多了一排星星。
……为什么,这个狗东西的头这么硬?
暮折从胸腔里震出两声笑,松了手,翻身躺在一边,身子剧烈颤抖着。
温软揉了揉手腕,开始认真思考一剑戳死他的几率有多大。
“好了。”暮折伸出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她的长发。
“白日里是我不对。”
这样的姿势实在太亲密,让温软紧绷了身体。
她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跳地飞快,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长这么大以来,她从来没有和哪个异性,靠的这么近过。
头顶继续传来暮折的声音,还带了点不自然。
“我……之前并不知道那是穿在哪里的,你别生气了。”
她诡异的沉默了。
这个人活了三百多年,没见过肚兜。
这像话吗?
像话。
因为他是暮折。
只爱杀人放火的暮折。
“咳,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她悄悄用手触了触脸,在那里摸到一排浅浅的牙印,更是躁得慌,
“我不生气了,你回去吧。”
他软绵绵的开口,“让我躺一会儿。”
“你又睡不着,躺着做什么?回去。”她开始推他。
“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他把她抱的更紧,提醒道:“在客栈的那个早晨。”
温软的记忆开始跟着往后调,很快想起来了。
那时她是这么说的——
“阿折啊,你以后要是不想睡,又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在床上适当躺一躺也没关系的,很舒服的。”
温软:……
麻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她放弃挣扎,闭眼入睡。
罢了罢了,大半夜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了。
怀里的人软的不像话。
暮折嗅着少女发间的茉莉花香,对于这个人形抱枕十分满意。
他身上的寒意不知什么时候被驱散,常年冰冷苍白的指尖也多了两分血色。
原来彼此依偎时,身上的温度会变成的一样滚烫。
他尝试着闭上眼。
黑暗再次笼罩下来。
封紧的门窗不时发出寒风拍打的轻响,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慢慢接近他。
一步,两步。
暮折遽然睁开眼。
月华如水,驱散黑暗。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他面无表情的坐起来。
温软已经睡着了,一只手下意识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
他犹豫一会儿,轻手轻脚的下床,将她用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