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太复杂了。害怕你一知半解，搞不清楚状况，犯错误。”
“嗯。”少女低头沉默，男人无奈的摇摇头。
“我知道这种心情很难遏制，但你要是探求过去，所有信息和进度，必须给我上传一份。”男人拿起枪，放到少女手中，握住她的手，用枪口指着她，“我好不容易拯救的希望，你不要亲手毁掉。”
他说的很平静，仿佛这话和刚才所有的话都没区别。但正因平静，愈显份量。一股寒意袭来，不从枪口，来自心底，呼吸也因这冷意变得困难。眼前出现闪烁的红条——检测到敌意单位，是否开启自动战斗功能。
“你喜欢星还是银？”男人放开手，红条也消失，仿佛刚才的威胁没发生过一般。
少女觉得有些冷，从实时监测中发现体表温度略微降低，一看是皮肤渗出冷汗。同时也从监测了解到自己并不缺氧，但她仍忍不住大口喘气。
“星。”她根据直觉回答道。
男人看看她，笑了笑，“还是取个新名字吧，和过去告别。”
“想不出来。”少女数据库十分空荡。
“丑。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明明很适合你。”男人脸上带着浅浅的遗憾，“希呢？希望的希。”
“不好。”少女总觉得这名字功利性太强。
“辉？代表闪射的光彩，你身体最漂亮的就是那银光闪闪的纹路。虽然比例上来说比丑少了很多，但也很贴合。”
“不。”少女感受着他话中的讥讽，想了想，问，“我们之前有仇吗？”
“有，但不多。”男人没继续这话题。他又挑了几个名字，很快就敲定下来。
“重新认识一下。”男人伸出手，笑着说，“你好啊，澄。”
澄握住他的大手，“你好啊，昀。”
“那开始工作吧！”昀放开她的手，笑得更灿烂了，“你也不想自己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吧？”
澄点点头，走了两步，哐当一声，瘫软到地上。昀瞪大双眼，“睡了三年，一说干活又睡了？”
“过载了。”澄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身体。
昀恍然，澄的动力模块早就被他卖了，换成了最拉胯的电能模块。她之前的核能动力模块的能源耗尽，他没渠道买核能，也买不起，就在黑市出手了。不过这电能模块虽然拉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
“你真耗电。”昀嫌弃地说。他蹲下，抱起瘫软的澄，走几步放到工作台上，“睡吧。”
“你把我放这里是什么意思？”澄的声音带着愠怒。
“对不起，习惯了。”昀挠挠脑袋，把她抱起，走回大厅放到沙发上。“睡吧，别想再动了，没有动力源，中央处理器无法协助你处理机械的电信号，你皮肤下那些精密机械不动弹，就会卡死你的行动。”
“你的模块虽然高端，但这点是不如传统机械的，传统机械即使没电，也可以拆下来，人就自由了，而你必须持有强力的动力模块。不过你现在动力模块虽然垃圾，但也拥有在无法行动后至少24小时的待机时间。我这几天给你搞个好点的动力模块。”
说完，昀走到工作台，按下褐色的工作椅上的按钮，靠背吱呀吱呀的往后倾倒，斜成45度，他惬意地坐下往后一靠。澄观察到他的后背是原生的，未做改动，却直接睡在铁板上，忍不住问，“你睡那？”
“习惯了。”他关掉灯，屋里一下很黑。
大概是睡了三年的缘故，澄十分清醒，清醒地盯了许久天花板，忍不住问，“有网吗？”
“现在都是实名上网。你的身份证明已经销毁了。”
“搞个黑户？”澄脑子蹦出一个现在她不太理解的词，她顺口就说了出来。
不远处，平稳的呼吸一滞。半晌才传来声音，“我不会。”
“我可能会？”澄犹豫的说道，她印象中这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
昀从破椅子上起来，在工作台上翻找半天，拿来一个数据芯片，熟练地插入了澄脖颈上的缺口中。
“这是最新版计算机通用知识，你先学着。”昀估摸了一下，“这些很基础，以你的水平，大概三天掌握，五天精通吧。”
“学会就能开黑户了吗？”
“现在管的很严，至少要普通黑客水准才能绕过监测。”昀摇摇头，“通用知识虽然很全面，但太基础了。”
昀回去睡觉，澄默默读取数据。1%,2%,3%...15%...
“这文件这么大？”
“你没电啊，算力被限制了。”昀再三被打扰睡眠，不耐烦道。
“现在还有没法充电的电动力模块？”
“没有。”
“我要充电！”
耳畔脚步声靠近，昀大步走来，抱起她放在工作台上，在桌上摸索一阵，抽出一根电缆，插在她小腹上。澄一想也对，平时一直躺在这儿，充电也理所当然在这儿。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你动力系统给我装哪了？”澄大喊道，她偏过头对昀怒目而视，她的身体浸染红了，从昀的角度，可以望到她全身都变得红殷殷的。
昀讪讪的说，“便宜货是这样的，你也不想我买装在体内的动力模块，然后让你在我这垃圾工作台上感染而死吧。”
澄醒来后一直没穿衣服，像夏娃一样。她是想穿的，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在工作台上被他钻研了三年，又觉得无所谓了。但这件事不一样，如果她像未吃苹果的夏娃一样纯粹无知，她是不会有任何波动。但她只是记忆模块空白，她的潜意识海洋这时已经波涛汹涌，掀起滔天巨浪了。
她潜意识想扇昀一巴掌，没想到右臂竟然真的扇了出去。昀完全没反应过来，飞出去好几米，附着在他身上的机械立刻掉落一地。
昀躺在地上怀疑人生，这廉价动力模块还有快充功能？
澄心急，想起身搀扶他，但刚支起身子就又倒了下去，只好焦急地问，“没事吧？”
哦，不是快充。昀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情绪的力量。极端情绪下，人可以唤醒潜能。大概是澄极端羞愤之下，大脑高速运转，代替承受了中央处理器的工作。每个人潜能不同，昀再羞愤，他的脑子也代替不了中央处理器。他的潜能在别的地方。
“没事。”昀平静地说道。他银白的手指飞舞，很快就重装好掉落的零件，但有一小部分破损了。他带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走回工作台，翻找到需要的零件，开始自顾自的修理起来。
昀做出那样的事，澄是很不愿意主动讲话的，但看他破烂的身躯，还是道歉，“对不起，我没想打你。”
“我知道。”昀点点头，依旧自顾自的修理着。
“嗯。”澄沉默一会儿，咬着下唇，“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道个歉？”
昀这才转过头来，他笑着注视她，“你觉得，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这么问？澄沉思许久，试探地说，“难道我们是恋人？”
“不是。”
“是夫妻？”
“不是。”
“那...我们...”她结巴了好几次，那张嘴闭了又张开，同时满脸通红，像朵天竺葵。“是那种不正当关系？”
“不是。”
“那？”澄怀疑地看着他。昀转过头，认真地说，“你之前是我的舔狗。”
“你去死！”澄一手挥出，昀这次有了防备，轻易躲开，他轻咳一声。“别急，很快就会给你换掉。”
闹剧结束后好一会儿，昀修理好自身，躺在椅子准备入睡时，身前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之前真是你舔狗？”
“不是。”
“你！”
昀支起身子，看向平躺在工作台上的澄，认真道，“现在你问什么我都会说不是，你是澄，不是星，也不是银。我和你之前所有关系现在都是不做数的，我也不想你想起那些。”
“那你肯定是辜负过我。”澄推测道。昀没接话，似乎是要睡了，屋内悄无声息，四下几乎不闻任何声籁，只是偶尔传来工作椅的轻微吱呀声。过了好一会儿，澄读取完芯片100%内容，正要潜心学习，听到耳畔传来低沉又微小的声音，仿若梦呓。
“是。”
第3章 相信
内城被外城包围着，像两个工整的圆。大圆的直径30公里，圈了1000万人，小圆直径十公里，养了一万人。
外城被四条大路笔直地分成四个等大的扇形区，每个区正中心都有一家大医院，每个大医院旁，都有一家大零件铺。
昀的家在圆的最外边缘，一区和二区的交界处。一区在东，二区在南，昀三分钟就走到了东南方向的大路上。路边停了辆毫无光泽的黑色摩托车，只剩车身几道孤零零的深蓝色油漆在怀念之前的色泽。
这条路每天都有很多车往来，不平等地交换着内外城资源。越边缘车越少，这里只能看到运送垃圾的车。昀发觉，这三年货物往来愈发频繁，就连垃圾车都多了不少。
黑潮覆灭后，那些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昀没多感慨，骑上摩托车，二十分钟后到了一区中心。这是一区最繁华的地段，高楼林立，医院为了让病人晒到更多阳光，建在中心大楼最高的几层，零件铺在其下。
铺子很大，约三百平方米，里面排列着外城人能用到的所有零件。昀在里面转了一圈，挑选了些垃圾堆里很难捡到的所需零件。不过垃圾堆里偶尔能翻到内城人用过的高精尖零件，这里自然是没有的。
挑选完毕，他环视一周，顾客不少，只有一个店员，或者说是老板。要说这种大点的店铺，大多是全自动售货，可以省下店员的额外开支，这家店也曾如此。但上任老板死后，新老板抠门到连全自动售货服务的开支都省下了，自己天天在店里忙里忙外。
店铺光明亮堂，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比楼上的医院也不逞多让，与其他商铺对比鲜明。这样的店铺在外城很少见，极大提高了前来购买所需零件的病人的幸福度。老板身体改造程度很高，极具魅力，同样提高了一区女性的患病率。
老板不是天生两米二高的，从他后颈到臀部有一道长长的金红色金属，辅助固定他的人工合金脊柱，腿骨也用同样的材质替换，纯粹的机械双臂粗壮却极其精密，义眼是透亮的金色。
当昀看到他金色的义眼时，金色的义眼也注意到他。老板本在弯着腰接待客人，看到他后立刻站直，宽阔雄厚，像座小山。
“崧，好久不见。”昀很自然的打了招呼。
崧朝昀大步走来，十五米的距离只用了五步，像普通人捏网球一般，用硕大的金属手捏住昀的头将其带离地面，眼中金红色的光剧烈闪烁，怒声说，“你还敢来见我？”
“为什么不敢。”昀抬起手，手指穿过崧宽大的指缝，堵住自己耳朵，“你嗓门还是那么大。”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都看了过来，看清昀的面貌后，引发一小阵骚乱。
“不怕我杀了你？”崧手用上些力，昀立刻头疼欲裂，但仍然平静地说，“不怕。要杀你早杀了。”
崧一言不发，昀头疼到无法计时。大概过了五分钟，也可能是半分钟。崧松手，昀哐当一声摔坐在地上。
“说吧，你来做什么。”崧尽力压抑着怒气。
“我需要一个动力模块，最好是核能，等离子能源也行。”
崧皱着他粗重的眉问，“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昀环顾四周。
“打烊！”崧大吼一声，如平地惊雷。顾客飞快散去，他走到前台狠狠一拍，门自动关上，室内亮起刺眼白灯，他折返回昀身前。
“复仇。”昀认真道。
“复仇？我没听错吧，哈哈，复仇，哈哈！”两米多高的身体前仰后翻，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罢，他弯下腰盯着昀，眼中金光大盛，“你有什么资格说复仇！”
“那我换个说法。”昀肉眼被金光刺激得难受，他眯起眼睛。“我要弥补犯下的错误。”
“就凭你这一身破烂？”崧嗤笑一声。
“星醒了。”
崧眼中金光亮起熄灭，疯狂交替，一如他内心的波动，“她还活着？”
昀点点头。崧低垂着头，沉默了好久，“太晚了。”
“不晚。”昀站起身，仰着头凝视他的双眼，“相信我。”
“我们一直相信你。”崧苦笑一声，声音沙哑，“直至黑潮覆灭。”
“那就再相信最后一次吧。”昀朝他伸出手，“我需要你。”
“我拒绝。”崧拍开他的手。
“好吧。”昀叹了口气，“那这些我拿走了，你家大业大，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吧。”他拿起刚选好的一大袋子零件，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走的很慢，仿佛那零件重得像坦克。走到门口时，崧终于开口，“高端动力炉不好搞。”
昀脚步一滞，侧着头，等待他的下文。崧顿了顿，“十天后来找我。”
“嗯。”昀嘴角扬起久违的弧度。
“我只是卖给你动力炉，才不是信你的鬼话。”崧立刻解释道，“你要给钱的。”
“没钱。”昀大步离去。
“呸，穷鬼。”崧往地上吐了一口油污，昀走远后，他突然朗声大笑，“终于舍得来见我了，他过了自己心里那关了？”
他手空握几下，喃喃：刚才应该没用太多力气吧。
昀早上六点出的门，晚上十二点回的家。那时澄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学习。听到开门声，睁眼就看到满身油污的昀，他出门时化纤袋空空，现在袋子装的满满的。澄欣喜地问，“今天收获不少？”
昀把袋子往小蜘蛛头上一扔，瘫躺到沙发上，“动力模块要等几天。”
澄蹲下，打开沉甸甸的化纤袋，发现大多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还多是旧的，问，“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拾荒。”
“什么！”澄瞪大双眼，“你不会是从垃圾堆里把我捡回来的吧！”
昀想了想，说，“差不多。”
“莫非我曾经是高贵的上层人，斗争被清算，被扔在垃圾堆，被你一个底层拾荒者捡到，你唤醒我后，编了个故事来欺骗我！”
昀沉默会儿，提醒道，“你很丑。”
“cpu，你绝对在cpu我！”
“那叫pua。”
“对，pua！”澄不知从哪搞了片大镜子，扭着身子端详自己的身影，心想实在看不出浑身上下有何值得惋惜之处，笃定的说，“我绝对是很好看的。”
她拉来昀，对照着镜子，“你看这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嘴巴，好看的脖子，还有无比完美的身材！”
昀从化纤袋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一个芯片，在工作台上清理一下，递给她。“你词汇模块没装，试试这个。”
澄将其安入脖颈，一边指着自己一边看镜子，“你看这撩人的媚眼，这引人入胜的樱桃小口，这妖娆风骚的身段，这白嫩到想让人一口吞下的...的什么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