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妈立刻转移了话题:“嗐,说这个干嘛,我听说你家小丽在美国都买房了,真有出息!”
小丽一向是二舅妈的骄傲,原以为她会就此走下台阶,可她却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只见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路知寻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们小丽从小就有出息,当然也是我们做家长的教得好。”她话头一转,再次将目光锁定在白瑛和路知寻身上,说:“你们年轻人啊,总是把结婚想得很简单,但其实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路知寻不想对二舅妈的思想做任何批判,他只是淡淡地说:“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在美术馆里看到那副画到今天,如果这些时间都还不够的话。
他想,他再也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去想一件事情了。
而二舅妈却没有住口的打算:“结了婚以后,这柴米油盐,养小孩教小孩都是大事,要是对方家里没个帮衬的,可是会很难办的哦。”
听到这里,就连始终沉默着的路知寻父亲都忍不住插了一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想这些干什么?”
二舅妈见自己的话没能引起注意,便瞥了白瑛一眼,肉眼可见的嫌弃:“等以后还怎么来得及,咱们阿寻好歹也是大学老师了,讲出去不好听的呀。”
说着,她举着手机走到路知寻身旁,俯下身将屏幕展示在他眼前,眉间带着笑意和盘算,“阿寻你看看,这是我同事的女儿,留学回来的,家里父母都是事业单位上班,长得也漂亮......”
还没等她说完,路知寻便站了起来,速度之快差点把她的手机打落在地。
他侧过脸眯起眼睛,冷冷地说:“我的事情就用不着二舅妈关心了。”
二舅妈反倒还不乐意起来:“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当了大学老师了不起了哦。”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路知寻的母亲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意识他少说几句。
但路知寻并不是吃了亏会往肚子里咽的人,他转过身,凭借着两人的身高差,抬起下巴俯视着二舅妈的头顶。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我妈借钱给你开店,你四处攀关系附高枝,店开起来了就把我妈一脚踢开。这事我本来也不想再提了,但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虚荣。”
二舅妈见尘封往事被路知寻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揭开,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五彩纷呈,好不精彩。
但这下,她确实没有颜面再说什么了。
路知寻转过身,却仍然没有坐下。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说:“今天本来只是想过来一起吃个年夜饭,没想到有人不欢迎我们。”
说话间,桌子下,他悄悄牵起白瑛的手,十指交缠,紧紧地扣在一起。
“我只是想告诉大家,结婚并不是两个家庭结合在一起,而是我和她,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如果她的世界是一片废墟,那么我会成为她的世界,从此,我的一切都属于她。
说罢,顾不上身后的嘈杂,路知寻牵着白瑛走出了包厢。
*
大年三十的夜晚,沿街的店铺都早早关门了。
路知寻和白瑛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任凭寒风将各自的心绪越吹越乱。
“你在想什么?”白瑛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路知寻停下脚步,有些懊恼地垂下了头,说:“我有点后悔带你去吃饭了。”
白瑛用戴着手套的手揉了揉路知寻的头发,笑着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但是......”抬起头,路知寻对上白瑛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的瞳孔,他心底的愧疚之情又增添了几分。
但是,我还是把你推倒台面上,让她有了可以伤害你的机会。
我明明可以把你保护地更好。
下一秒,白瑛走上前抱住了他,在这个冷得过分的夜里,路知寻觉得这个拥抱比任何暖气都要温暖。
“我不怕。”她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只要笃定了这一点,我就什么都不怕。
路知寻举起颤抖着的双手,抚上了她的背,紧紧地回应着她的拥抱。
路灯下,两个身影贴在一起,几乎快要融为一体。
夜空中,一道光芒闪过,伴随着一声巨响,在天边炸开一朵七彩的花朵。
“快看,是烟花!”白瑛激动地推开了路知寻,朝着烟花盛开的方向使劲眺望着。
她的温度仍停留在路知寻的怀中,他低头浅笑,慢慢走到她的身后。
“好漂亮。”
不知是说的白瑛还是烟花,就连路知寻自己都无法判定。
但这一刻,不管是什么,他都觉得好美,好美。
就连晚风吹过的落叶都是那么可爱。
“新年快乐,白瑛。”他将额头抵在她的头顶,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新年快乐,路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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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 (白瑛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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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叫路知寻,今年十八岁。
我就这样笔直地站在小卖部门口,可乐外壁的水珠因炎热的天气逐渐蒸发。
看着他天真中带着稚气的脸庞,我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当如此明确的好意从他的眼神中流转出来时,我竟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仿佛不管我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
于是我只是木讷地打开了可乐的盖子,然后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吗?”
可他并没有被我刻意的冷漠而吓得退却,仍然维持着那份欣然说道:“我可以跟你学画画吗?”
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高速跳动着。
自那之后,那朵山椿,和抬头仰望的天空,都开始有了颜色。
如今,距离我听到那句话,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望着他在我旁边熟睡时的脸庞,已经无法再跟当年那个毛头小子联系在一起。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我来说仍然是最重要的那个。
我望向墙上的日历,上方狗啃似的缺角是他一页一页亲手撕去的。
下个礼拜,路知寻就要回意大利了。
不知是因为我抚摸他头发的动作过于粗暴,还是凝视着他的目光太过热烈,路知寻缓缓睁开双眼,和我四目相对。
像一只小狗一般,他笑着咧开七颗牙齿,带着尚未消散的睡意说道:“师姐,早上好。”
在这间他亲自设计的,属于我们的,秘密阁楼。
我收回手,手指如同触电般悬在半空。
“还早上好,都快中午了。”
用指责的话语代替着被抓包的尴尬与害羞,我的目光却始终幽幽地飘向日历的位置。
简而言之,就是舍不得。
为什么他在这里的两个月那么短,而他离开的两个月又特别长。
我忍不住感叹道:“马上就要一月底了呢。”
春节假期也即将结束了。
路知寻顺着我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墙上,望着逐渐接近于三十的数字苦笑了一声:“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滑过无数个问题,它们拥挤着,推攘着想要冲破喉咙,却通通被堵在嘴边。
我想问,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新学期应该三个月之后就结束了吧?意大利的菜还吃得习惯吗?
还有很多。
比如上礼拜我们窝在沙发里看的那部电影。
我问他:“托斯卡纳的阳光真的那么美吗?”
他想了想,回答说:“确实挺美的,如果能去那边度蜜月可能会蛮浪漫的。”
面对他自顾自的美好畅想,我却有那么一阵失落涌现。
当他一个人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陪在他身边。
那些美好、寂寞、孤单、欣喜......
其实我很贪心,贪心到想要参与他人生中的每一个时刻,连同那些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瞬间,通通收入记忆中。
于是我仰起头问他:“你买了几号的机票?”
他立刻会回答:“三十号的。”
“几点?”我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订票软件开始搜索起来。
“下午一点半的。”
我锁定在了那趟航班上,仅剩一张余票。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一刻我的手心竟渗出了冷汗,连手机都快要握不住了。
我知道,哪怕我有一秒的犹豫,这张票都会和我失之交臂。
但是,他会希望我买下吗?
鬼使神差般,我的人生中最疯狂的时刻莫过于此。
我的母亲总是说我小时候很胆小,却用冷漠伪装着自己的懦弱。
似乎只要对一切假装毫不在意,就不会因为犹豫而受到伤害。
但是对他,我不想要再装作不在意。
因为我比谁都要在意他。
我将订单页面推到他面前,说:“这次,我跟你一起走。”
像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路知寻反复确认着屏幕上的数字,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真买啦?”
“当然。”我佯装淡定地点头。
不过是买张票罢了,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路知寻心目中的成熟师姐白瑛自然应该是这样的形象。
我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也很错愕,还杂夹着一丝不知所措。
“那,画室怎么办?”他问道。
我想他或许曾经犹豫过是否应该对我提出这个请求,但他仍然选择闭嘴。
因为他知道,事业对于我而言非常重要,或许比他还要重要。
所以他的脸上现在五彩纷呈,甚至忘了把手机还给我。
“不知道意大利的签证要多久才能下来。”我自然自语道:“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路知寻却一副比我还要着急的模样,立刻打卡浏览器搜索起来,一边搜索一边碎碎念着:“资料齐全的话应该挺快的,我看看要准备些什么资料,护照、银行担保......”
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完全文,他便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唤换着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去。
“师姐你下午有空吧?不如我们今天就去把资料交了。”
看着他如此急不可耐的模样,我终于可以确定,原来我的热情并不是一厢情愿。
仿佛我刚刚的迟疑是一场玩笑一般,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知寻的鞋带有一边没有系好,他弯下腰重新整理着,歪过头问我:“你笑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把那些少女心思暴露在他的面前,便只好随便扯了一个理由:“今天还是春节假期,应该不能办签证吧?”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路知寻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身上混乱的裤脚和歪扭的衣领,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他坐到我身边,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嘴:“现在,我倒是有点希望赶紧到月底了。”
我很少出去旅行,春城那次算是第一次。
好在,每一次他都在我身边。
我躺在阳光里,任凭倦意向我袭来,“我最多也就呆一个礼拜就要回来了。”
路知寻望着天花板,似乎在脑海里谋划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说道:“那我们第一天先去大学门口那家餐厅吃饭,那家店的披萨做得特别好吃。”
“我住的地方附近有家私人美术馆,我没事的时候经常会去逛逛。”
“还有,我家楼下那家酒吧,那里的啤酒是老板亲自酿的,哦对我忘了你不能喝酒来着......”
那一刻,我意识到,原来即便我不在的每一个时刻,他都在记录着想要与我分享的瞬间。
如果可以一起度过就好了。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
“我可以去学校里听你上课吗?”我将脸面向他,笑着说道:“路老师。”
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路知寻的头发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柔顺的发丝顺着我的头顶直至脸颊。
我躺在他的怀里,听到他逐渐加速的心跳,反而觉得非常安心。
“那我要怎么跟我的学生介绍你?”他问道。
“就如实介绍呗。”我回答道。
“你的身份太多了。”
我的身体随着他的轻笑而上下欺负着,他低头,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师姐,白老师,我的未婚妻。”
“不如你自己选一个吧。”
“我不选。”我故意假装生气地别过脸,“好歹也要用一份PPT来介绍我。”
“十六页,带动画的那种。”
路知寻非常配合地接过了我的话,说:“那我现在开始做还来得及吗?”
“不好说。”我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傻傻地笑着。
“没想到回国还要赶deadline。”
我知道路知寻有多讨厌做PPT,大学时候,他每次都在为找模板和素材而伤透脑筋。
他自嘲式的玩笑在此刻显得那么可爱,居然让我有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如此亲密的距离,只要我抬起头就可以触碰到他,但我没有这样做。
我仍然贴紧他的胸膛,想要将他的心跳声通通刻录在脑袋里。
“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仿佛是在问我,又仿佛是在问自己,路知寻自问自答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吗?”
我笑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真的没想到会和他一起去意大利。
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幸福的时刻。
原来跌到谷底之后,抬头真的能看到光。
我回应着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没想到如今会和我在一起吧?”
我反复无数次的拒绝,冷漠的反应,漠然的态度,理应将他的热情尽数熄灭。
而他却坚持到了今天。
我想,这或许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他望着我,眼睛坚定又有神。
“不啊。”他否定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
*
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路知寻站在茫茫白雪里,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件黑色外套。
他向我伸出手,说着那句熟悉的台词。
只不过后来,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白瑛。”他唤我的名字:“跟我回家。”
*
原来这不是一个梦。
幸好这不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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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雪间曲》就彻底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