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濒死的少女呜咽一声,吓坏了趴在她身上痛哭的剑灵。
“啊!”问情吓得抖了三抖,从她身上弹开,不可置信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少女从地上坐起来。
它反应了一会儿,朝着少女飞扑过去,带着哭腔高兴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
余溪重新适应了身体,看清快要贴到脸上的问情,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这里……你在哭什么?”
听她像失忆似的问了一连串,问情担心道:“你都不记得了吗?那天比试大会上,你被魔道夺舍差点杀了宗主,结果被姬云意捅了个对穿,当场就没气儿了。”
“我记得,我是死了。”那感觉太过痛苦,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问情嘀咕说:“别再说什么死啊的,太不吉利了。你没死。”
没死?
不是啊,她记得清清楚楚,姬云意的剑杀过来,她很快就没意识了。不也正是因为在书中死掉了,所以才回去了现实世界吗?
她皱眉深思,一旁的问情解释说:“当时我也以为你没命了,但真君用自己的修为稳住了你的心脉,替你保住了一丝魂魄,让你不至于身死魂消。”
得知意料之外的事,余溪大惊失色,“师祖?他不是在闭关渡劫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比试大会上!”
而且她看过了结局,姬云意的视角并没有提到师祖的出现,只是……后面好像的确有天雷烧毁了清元宗的剧情……
在她的惊愕中,问情抽泣道:“我怎么知道,当时天气变得那样快,真君顶着天劫赶过来护住了你的身躯,可他自己却……”
“他怎么了?”余溪紧张问。
“真君渡劫失败,元神被天雷打碎,修为全都散尽了。”问情一边说着,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原本附着在你身上的魔气不知怎的钻进了他身体中,真君走火入魔,堕入了魔道……宗主与几位长老合力才被将他制服,锁在了深涧下,再过几天,真君就要被碎魂祭天了。”它越说声音越小,越发的绝望与难过。
余溪听得心里发堵,声音颤抖道:“师祖这百年来对清元宗奉献了多少,他们为何一点情面都不顾,竟然要杀了师祖?”
问情一边哭着一边回答:“宗主说清元宗中出了你这一个魔物就已经很丢人了,如果被人知道他包庇成魔的真君,那清元宗就成了正道之耻。”
“苍华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余溪怒而锤地,猛的从地上站起来。
动作之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胸口上的剧痛陡然放大,几乎卸去了她全身的力气。
见她腿脚无力,问情忙飞过来撑在她手边,关心道:“你当心些,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何止没好,心口的窟窿都还在。
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从自己冰冷的身躯和苍白的肤色上看,她身上早已无血可流了。
余溪艰难的撑住身体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来观察四周的环境,不远处可以瞧见墙壁,这好像是个八边形的建筑结构,抬头望去,建筑的高度很高,好像是座塔。
只是这塔没有窗户,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内里漆黑一片,耳边隐约能听到诡异的笑声、野兽的嘶吼还有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混乱而嘈杂。
“这是哪里?”她问。
“此处是净魂塔。”问情答。
净魂塔,专门用作清除邪祟。门中弟子下山抓到作恶的魔物,如果一时无法彻底除掉,便将某物关在此处,用不了多久,魔物就会魂飞魄散。
想来那些古怪的声音就是被关在塔里的魔物发出来的。
余溪忍着疼痛思考对策。
长久的待在这里就是等死,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和修为,想要逃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得先养好伤,还要不断的修炼,才有机会离开。
忽然,她想起了师祖对她说过的——她身上流着魔物的血脉。
自己的体质天生无法在正道修为上有突破,那反而想之,她岂不是可以……
脑中灵光闪现,她盘腿打坐,开始调息。
见状,问情疑惑问:“你要干什么?”
“修炼,养伤,然后去把师祖救出来。”余溪闭上眼睛。
听了她的雄心壮志,问情失落道:“就你这点修为,连宗主都打不过,怎么能救得了真君呢。更何况这里一丝灵气都没有,你就算修炼上百八十年,都不会有突破的。”
余溪轻飘飘的语气回答:“没有灵气,魔气可是不少。”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问情大惊。
“你疯了吗,改修魔道就要毁掉正道的灵根,你身上本就有伤,全靠着真君渡给你的灵气才能活下来,你在这关头毁掉灵根,无异于自杀!”
“管不了那么多了。”少女无比坚定,就算这办法有极大的危险,她也要去试。
问情慌张道:“你不要冲动啊,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它已经失去了真君,如果再失去眼前这个主人,那它就真成了一把无主的废剑了。
“我等得了,师祖等不了。”余溪毫不让步,本想施术让它闭嘴,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只道,“你要为我好,就安静。”
问情闭上了嘴,不安地在她身边转圈,连续转了几圈后,静悄悄地落在了地上,在靠近她手边的位置,躺了下来。
耳边仍旧有杂音,余溪尝试着平心静气,深入自己的空间。
神志在漆黑的混沌中摸索了许久,终于,她找到了那团小小的空间,里面没有一丝灵气,整个空间黯淡无光。
许是因为身体被魔物侵占过,空间四周甚至残留着些许魔气,看上去更加破败。
她本就没有修炼正道的灵根,若是个普通人,平凡的度过一生也是幸福,但偏偏,父母给了她这副异于常人的身躯。
秀秀啊,求你在天保佑我能成功。
余溪在心中默默祈祷,手掌托住自己的空间,发力之间,彻底将身上所有的灵气都散了出去。
黯淡的空间瞬间枯竭,状如石块。
生命力不断流失,魂魄几近麻木。她迅速感知周身的魔气,开始吸收。
污浊的气穿过七窍透过肌肤流经身体的每一处血脉,最终交汇在丹田,一丝丝凝聚在空间之中,枯竭的空间接受到新的力量涌入,源源不断的吸纳着魔气。
伴随着魔气的涌入,空间逐渐发生了变化,颜色变得红而热烈。修炼正道时所习惯的平静很快被打破,心中开始浮现混乱的欲念。
即便如此,她修炼的进展仍旧顺利。
身体果然很适应魔气,没有任何排斥。在极短的时间内,她的空间便壮大数十倍,俨然有一湖之大,盛满了暴躁混乱的魔气。
精神越发饱满,吸收魔气的速度更是提高了数倍。
跟随魔气一起进入到身体中的还有他们身上的邪念杂念,但他们根本无法动摇她的信念,只在心中浮现一下,便很快被压了下去。
塔中的魔气在迅速消失,几只大魔察觉不对,向下层聚集过来,围在了打坐的少女身旁。
嘶哑的声音围在身边嘲讽,“真新鲜,这里竟然有只魔物披着人皮,不会真以为装成人样,就能被人接纳吧。”
余溪嘴角一笑,也不挑剔,将送到近身处的魔物一同吸收掉。
感受到力量的流失,大魔怒道:“区区弱小女子,竟敢妄想吸取我的修为!”
余溪沉浸在空间中,不予回答。
不过是依附人而生的邪念,也敢妄图凌驾于众人之上。
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吸收掉塔中几乎所有的魔物。伤口愈合,空间中力量充沛,肌肤上也有了血色,她感到神清气爽。
余溪睁开眼睛,舒畅的吐了一口气。
见她动作,问情小声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她攥起拳头,从地上站起,活力十足的原地蹦达了几下,轻松道:“好的不能再好了。”
握住问情,走到最近处的墙面上,抬剑打向墙面,猛烈的剑气顿时在墙上击破了一个大洞,整个塔里都回荡着巨大的声响。
黄昏的夕光从外头照进来,余溪御剑飞出净魂塔,冲上云霄。
净魂塔里出了这么大动静,用不了多久清元宗的人就会发现不对,她得再快一些。
飞在空中,余溪问:“师祖被关在了哪里?”
“在鸢落涧,就在那片山谷中。”问情调转剑身飞向了日落的西山下。
不过多时,一人一剑下入山谷。
狭窄的山谷中流淌着一条深涧,水色青蓝,深不见底,山谷两侧回荡着潺潺的流水声,寂静幽长。
身下的水面越来越近,余溪紧张的咬了一下唇,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水中,她不会避水诀,身体瞬间被水浸湿,魔气在身躯中流转,维持着她正常的呼吸。
越往水底,距离水面上的光亮越遥远,幽深与寂静包裹住她,无法分辨方向。
随着身躯被水流冲冷,余溪渐渐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不断的流失。
这水似乎在化去她身上的力量。
她警惕问:“问情,你还好吗?”
“我好像不太行了。”问情难受道。
“你先睡,保住神志要紧。”她现在力量充沛,倒不惧怕这点损失,担心的是问情太过弱小,自己又无法输送灵力给它,若不小心些,它怕是坚持不住。
得加快速度了。
余溪稳住呼吸,闭上眼睛感受水底的一切。
小到游鱼水草,大到石块沉剑,终于,她感知到一处灵力紊乱的地方,毫不迟疑的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师祖,她那样喜欢却不敢接近的完人。
她从不敢妄想能与他有什么未来,即便察觉到他的关心与偏爱,也不敢深究,害怕自己无法给他一个交代,怕自己成为他成仙之路上的阻碍。
她回来本是为了将功补过,想让姬云意和苍华的感情能够继续下去,最重要的是,她要看到师祖升仙。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谓的美好结局,不一定要让每个人都满意。
姬云意和苍华之间的事,她从来没有插手过,又谈何帮助,而师祖,他顶着天劫赶来救她,为她毁了所有的修为,断了成仙的路……
她不敢说师祖有多么喜欢她,但她能肯定,师祖心里一定很看重她,甚至她的分量比升仙还要重。
如此真挚的心意,她怎能视而不见。
她一定要带师祖走。
一人一剑在水中潜行,在漆黑的水流中探索许久,不远处的前方渐渐亮起一圈光环。
飞到近处,才看清那是一圈围绕着巨大石柱的法阵。
阵法之中的水流静止不动,沿着石柱向下潜,圆环的法阵如同一圈牢笼不断向下延伸,在法阵的微弱光芒映照下,盘旋在石柱上的粗糙的锁链落满了沉积的泥沙,凸显着岁月的厚重。
越向下,石柱上的锁链越发复杂,有几处断掉,也有几处打成了死结沉在水中,下潜的越深,身上的力量流失的越快。
余溪没有心思去担心散掉的修为,一双眼睛聚精会神的沿着石柱向下探索,终于,在极深的远处,她瞥见了一抹黯淡的白!
身体迅速向下沉,隔着法阵,她终于看到了心中牵挂的人。
他手脚被锁链缚在巨大的石柱上,头无力的垂着,一头散乱的银发浸在水中,眼眸无神的半睁着,眸色血红,更衬得肌肤苍白虚弱。
被浸湿的衣衫半漂在水中,长袖褪到了肘间,一双手臂被施下术法的锁链磨出血痕,一片惨白。
他身躯中所有的力量都被吞噬殆尽,脆弱的如同一缕揉碎在黑夜中的月光,微弱暗淡。
曾经受人尊敬,身为正道之首的衡芜真君,如今却被困在深不见底的涧水中,被淹没了所有的光辉,也不被允许看到一丝阳光。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将他的自尊踩进泥里,任他的身躯被黑暗吞噬,只为证明自己的高大正义。
这算什么正义!
师祖那样温柔宽和,竟被他们如此侮辱。
余溪颤抖着咬紧牙关,眼角湿润。
没时间难过,她抹去泪水,将身上几乎所有的力量聚在手间,猛的打向阵法,受到巨大魔气的冲击,阵法形成的囚笼上出现裂痕,碎了一处。
她穿过裂口,来到石柱前,上下观察后,伸手搂住男人清瘦的腰,隔着湿透的衣裳把人抱在身前。
比起分别时,他瘦了一圈,本就瘦削的脸更加棱角分明,合着苍白的肤色,看着让人心疼。
不多犹豫,另一只手握剑砍断锁链,随着邦邦两声闷响,束缚在男人身上的锁链断裂,他的身躯伴随着散落的泥沙无力的垂下来,胸膛压在了她肩膀上。
“师祖,你醒醒。”余溪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背,在他背上拍了拍。
这副身躯丝毫没有生命力,如同一副傀儡骨架,失去了神智。
尝试几次没能唤醒他后,余溪换了个姿势把人背在背上,御剑往水面上升。
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是那日她与他告别时穿的那件,被水浸透了便纱般轻薄,结实的胸膛如若无物般紧贴在她后背上,微弱而缓慢的心跳透过肌肤传过来,总算让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活着。
水深似乎永无尽头,头顶隐约可见微光,可她不断上升,那光仍旧遥远。
这该死的水,她的力量快要化尽了。
没有足够的魔气,她甚至不能御剑,那他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了。
短暂的思考后,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流淌在血液中的魔气顺着血气一起流出,逐渐包裹住两人一剑,借用这点微弱的力量,她总算看到了水面。
只剩下一点距离,她应该能游上去。
收起问情,解了两条发带系成一条,将自己和背上的师祖绑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在魔气完全耗尽前屏住呼吸,背着人往上游。
求生的意志驱使着她不断向上。
她绝不会死在这里,师祖也不会,她要带他离开,抛下这些无趣的纷纷扰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宁静而温馨的生活。
这就是她想要的完美的结局。
她绝对不会放弃!
身体越发疲惫,憋气憋的肺腑生痛,眼看着那光明就在眼前,却好像怎么也到不了。
她硬撑着不肯泄气。
忽然,垂在她两肩上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余溪怀疑自己是不是缺氧头晕,看错了。
“余溪,是你吗?”身后响起低到不可闻的微弱气音。
少女微微一怔,眼眶被热泪湿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浮上了水面。
脚下踩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侧过头激动道:“是我,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身后人欣慰地呢喃着,枕在她肩上的脸颊轻微的蹭了一下,双臂缓缓收紧,搂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