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我年少时的佩剑,后来剑刃裂开,我也不再用剑,便将它搁置了,未曾想岁月长久,竟然生出剑灵来。”
听到此处,少女扬起的小脸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少女调皮的眼神和暖心的微笑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衡芜眼眸微垂,淡淡道:“你在笑什么?”
余溪嬉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原想师祖身侧无人,或许会孤独,现在知道您身边有剑灵陪着,知道您不是独自一人,便宽心了。”话到此处,低下脸来。
看他的时候不知道收敛情绪,眼神太过直白,盯着人家的脸不放,虽然看得很开心,可时间一长,她也会觉得害羞。
好在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大大的鼎炉,脸红脸热,也可以推说是炉火太盛。
听完她说的话,男人眼底荡开波澜,低笑说:“它做为一把剑,有两百多年了,作为剑灵,却只有十年。”
十年?那不是比她还小。
余溪微微蹙眉,盯着鼎炉里跳动的火焰嘀咕道:“年纪这样小,怪不得这样调皮。”
双手被炉火烘的暖热,她时不时站起来抻一抻身上被淋湿的地方,渐渐的,衣裳被烤干,外头的雨势却不见小。
短暂的宁静中,余溪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师祖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啊?
问情不是说师祖平日里都在打坐读经、潜心修炼吗,怎么这会儿竟有时间陪她在这儿干站着。
刚才一进门就瞧见了师祖,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似的。
师祖真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的人,最容易心软了。
“雨下的可真大,天也变冷了。”她转了转眼珠,自言自语道,“估计等我回去,房子都被淹透了。”
话音刚落,衡芜安抚她道:“院中有空房,你暂且歇在此处吧。”
余溪眼睛一亮,低着头窃喜一下,平复了脸上的表情,才抬头看向他,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太麻烦您了?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啊?”
“无碍。”衡芜淡笑着。
“多谢师祖。”余溪笑着站起身,对着面前人拱手行了个礼。
衡芜为她指了客房的方向,少女便开开心心走出房门,穿过长廊,走去了客房。
她的身姿俏皮活泼,时而踮着脚,时而欢快的跳一下,连带着裙边都飞舞起来。哪怕身上穿着清元宗统一的弟子服,也掩盖不住身躯之下那颗独特的灵魂。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衡芜眉头轻皱,倾听着从屋檐落下的雨声,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眼神逐渐释然。
在他身后,剑灵探头探脑冒出来,小声嘀咕:“真君,那个女弟子明明姓谢。”
衡芜侧过身,“你可知她姓名?”
“不知道,反正她肯定不姓余。”问情嘟囔着,煞有其事道,“吾去问过很多人,都说她是谢家人,说她与苍华道君座下的大弟子谢彦是亲戚,她进清元宗也不是因为体弱来修养,是因为痴恋谢彦,才追着谢彦进了宗门。”
衡芜轻声道:“那她为何不跟着谢彦,而是来了我这儿。”
问情歪了一下剑身,隔着庭院看向少女所在的客房,凶狠道:“她心里一定有鬼。”
“无需多疑。”衡芜拍了一下剑柄,打断了问情的话。
“可是这几个月是您突破境界的关键时期,您连苍华道君都不见,为何要让一个外门弟子待在这里。”问情百般不解,担心道,“我看她脸皮厚,话也多,要是赖在这不走,岂不是坏了您的清静。”
“万事万物自有定数,休要诋毁。”衡芜又拍了它一下,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剑灵忽然就噤了声。
衡芜拂了下衣袖,走向后院,留下剑灵在原地。
——
入夜,余溪收拾了大半天,将客房打扫干净,铺上了新的被褥,还把包袱里的衣服都挤出来放进了柜子里。
比起山腰的小木屋,这间客房要小上一点,但各种生活物件一应俱全,更不会漏雨透风。
最重要的是,她和师祖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近,不用爬山就能见到他了。
坐在床沿上,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下来,她决定出去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走出房门,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庭院里亮着几盏石灯,通往后院的拱门里却露出白色的光芒。
被那光芒吸引,她走向了拱门。
门里连接着一道架在水上的长廊,整个后院没有院墙,浑然与峰顶的浅湖融为一体,湖岸上,解忧草在雨夜中垂下头,亦不见那日初到时的花海星光。
长廊尽头是架在水上的瀚澜水榭,门窗尽数打开,朦胧的白纱被微风拂动,似搅乱的月光、流动的雾气,尽数归到一处。
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水榭中央,双目静阖,呼吸均匀,维持着打坐的姿势,静静的坐着。
隔着大半个长廊的距离,余溪依旧能看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白亮而温柔的光芒,在无月无星的雨夜中,如一轮明月,清冷孤独。
噗通——噗通——
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跳便止不住的欢呼雀跃。她只能咬紧牙,才能控制自己不会激动地喊出声来。
他实在太美了。
以至于只是沐浴在他的光辉中,都能填补她心上大块的空白。
潮湿的夜风一下一下吹在他身上,余溪聚精会神的看着他被风吹动的衣袖,单薄的衣物几乎被冷风浸透,光是远远的看着,她都觉得湿冷。
好想给他披件衣服。
“喂!你看什么呢!”
身后猛然响起一声,余溪吓得一哆嗦,转身瞧见是问情,二话不说,把剑身抱住,和它一起藏在了长廊的柱子后面。
也不知该捂哪里才能堵住它的嘴,只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问情没有嘴巴给她堵,盘问她:“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偷看真君?”
“我就路过看了一眼,又没干别的。”余溪理不直,气也壮。
“衡芜真君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问情挣脱了她的手,摇晃在半空,居高临下道:“别以为真君给你几分好颜色,你就能平步青云了,告诉你,真君他早就不收徒弟了。用不了几个月,真君渡过天劫,就要成仙了,你这个小小外门弟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嗯?……
余溪微微皱眉。
这剑灵真的是跟在师祖身边修炼吗?怎么这样傲慢又无理,与师祖没有半分相像。
看在它神志只是十岁孩子的份上,她吐了一口气,平静道:“我没想让师祖收我为徒。”
“那你想干什么?”问情想了想,又紧张道,“难道你是来偷宝物的?吾不会跟你走的,哼!”
“你想多了,我对你没想法。”余溪对它摆了摆手,把聒噪的剑灵往旁边赶了赶。
侧过身时,视线不自觉落在了正在打坐静修的师祖身上。
一看到他,心情瞬间就变好了。
少女微红着脸颊,快要化出水儿来的眼神,痴痴地望着白璧无瑕的衡芜真君。
问情看看她,又看看真君。
不自觉就联想到她放下了痴恋的谢彦不顾,不辞辛劳的来闲月峰守山,刻意接近真君……
剑灵停滞了片刻,试探问:“你该不会是,喜欢真君吧?”
“嗯,喜欢。”余溪不假思索答。
话说出口,嘴角弯起甜甜的笑容。
第4章
“你你你,不知羞耻。”问情被惊到说话都磕巴了。
余溪故意逗弄它:“你一把剑,也知道羞耻?”
问情不高兴地用剑鞘戳她的腰,警告她说:“真君可是要成仙的,你就算痴心妄想也不会有结果,吾奉劝你早些断了这念想,当心……”
“谁要结果了。”余溪轻松答。
“嗯?”问情停了下来。
少女趁机握住剑鞘把它推开,淡然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成他的仙,我走我的路,没有结果又如何。”
说话间像是很不在意,眼神里带着玩味,叫问情看不懂更琢磨不透,只得怼她一句:“诡辩。”
余溪无心与一把剑解释太多,半边身子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的窥探心上人。
平静的湖面上落着点点细雨,渐渐的,湖上荡开的波纹又急又密,刚缓和下来不久的雨势几乎在瞬间变得凶猛起来,急雨拍打着湖水,声音嘈杂喧嚣。
站在湖上的长廊中,雨水直往身上刮,身侧被雨打湿,余溪忙往后退。
一边退,余光却瞥到在水榭中打坐的师祖好似气息不顺,他周身散发的灵气肉眼可见的微弱下来,余溪暗道不好,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问情追在她身后大喊。
还未到水榭,坐在正中的男人咳出一口浊气,陡然往身侧倒去,从他周身迸发出的紊乱的灵气向四周炸开,问情被灵气冲撞,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咚”一声栽进了湖里。
散开的灵力从余溪身上穿过,穿身而过的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短暂的失神后,看到师祖即将倒地,她赶忙扑上去,搂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师祖!您还好吗?”余溪紧张问。
衡芜画符调息,顷刻后才答:“无碍。”
待他稳住了气息,余溪立刻松手,跪坐在地板上,膝行着往后退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遗留在手上冰凉的触感格外鲜明,她握紧了掌心,听到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余溪心虚地以身伏地,认错:“都是我不好,不该四处瞎逛,惊扰了师祖。”
“与你无关。”衡芜轻声说着,看向了外头黑压压的雨幕。
他深吸一口气,轻咳了两声,皱眉道:“雨势突急,雨水中夹杂了邪祟魔气,这才扰乱了我的结界。”
雨水有问题?
余溪也跟着看向外头,除了刚才雨势诡异的变急之外,她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回过头来关心道:“那您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我能为您做什么?”
衡芜站起身来,平静道:“不必担心,我今日只是打坐静修,这点邪气影响不了我。”
说罢,看向余溪,若有所思道:“你起来,陪我走一趟吧。”
少女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
浮玉山中,长生殿上,宗主苍华正在于宗门的几位长老商议大事。
“这次蛟乱非同小可,单单抽调宗门弟子前去,只怕杯水车薪。我们应当立即请位于北川的几家仙门一同出力,互相协作,彻底平复蛟乱。”
“先前北川来报,只说是黑蛟作乱,为何事态突然急下,其中或许有北川瞒报,亦或是有魔道之人插手,背后缘由不可不查。”
“派去北川的弟子正被困在江中,还请宗主早做决断。”
几位长老说罢,坐在正中央的苍华愁眉不展,紧握拳头,神情焦躁不安。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催促苍华尽快下令,座上之人却隐忍不发,额头冒出细汗,暗压下略微紊乱的呼吸。
正在急乱之时,一人走上大殿。
众长老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衡芜真君。”
沉默不语的苍华也起身行礼道,“见过师尊。”
“诸位有礼。”衡芜对长老们一一回礼后,看向苍华,“何事如此吵嚷。”
苍华走下宗主之座,到他面前回话说:“北川渡江上有黑蛟作乱,宗门在几天前派了几个弟子前去镇压,今日传回消息,黑蛟食血暴走,他几人被困江中,至今生死不明。”
听罢,衡芜即刻说:“人命关天,切勿拖延。”
苍华:“烦请师尊示下。”
衡芜随即吩咐:“我与苍华前往北川救人。紫旭长老带领外门弟子下山去提醒百姓在雨停之前切勿出门,雨中夹杂邪气,淋久必然伤身损气,诸位也需当心。”
“多谢真君提醒。”
站在长生殿外,余溪正竖着耳朵听殿里的人说话,里面的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停了下来,两道脚步声径直往殿外来。
“余溪。”人未到跟前,清冷的声音便到了耳边。
“嗯?”余溪下意识应答。
男人走到身侧,抬手把剑递到她手边,轻声问:“可愿随我同去?”
暴雨覆盖了整个清元宗,身侧不断有雨溅在她身上,可青蓝色的裙摆却不再被水打湿,只因从闲月峰赶往主山前,师祖在她身上画下了一道避水诀。
刚才她在殿外听得清楚,黑蛟作乱,就连修为最高的内门弟子也拿它无可奈何。
这是主线剧情啊。
作为男主,苍华会去救下被困在江中的女主。
而师祖本不该在那里。
可师祖现在不但要去,还问她去不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是她绝对不想被牵扯进去的主线……
极短的时间思考过后,余溪接下了师祖递来的剑——湿漉漉的问情。
“我去。”她坚定道。
师祖连细枝末节的避水诀都给她画,一定能保住她的小命。
她的死期还没到,只要她不去掺和男女主的事,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三人同行,苍华御剑腾空,衡芜御剑,等余溪在身后站稳,也跟着飞向北方。
雨水不断从身边滑过,黑压压的云雾中穿行着闪电雷鸣,余溪站在衡芜身后,不敢往上看,更不敢往下看,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尽管知道师祖御剑的术法不会让她掉下去,但她还是止不住的害怕,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只能看到眼前随风而动的白衣,还有那道纤瘦的腰。
飞在千丈高空之上,余溪紧咬着牙,腿都要软掉了。
身侧一道闪电落下,她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不稳,一把抓住了身前人的腰,这才稳住身形。
侧腰突然被抓住,衡芜身子一僵,视线微垂,看到了腰间一只发抖的小手。
他低声念咒,指尖点在她手背上画了个符。
符的纹路在手背上亮起,余溪顿时感觉身上暖了许多,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放松的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手掌轻轻松开师祖的腰,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
苍华并未注意到两人间的小动作,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师尊,她是?”
衡芜答他:“她叫余溪,是为我守山的弟子,今日邪雨入山,若非有她在侧,只怕我要折损修为。”
苍华看了一眼余溪,将她的修为浅薄与胆怯都看在眼中,嫌弃地转开了视线。
还没等他说什么,衡芜率先问:“雨水有异样,为何没有早些发现?”
“我……”苍华支吾不答。
衡芜又道:“门中弟子被困,你身为宗主,该尽快安排人救援才是,方才在殿上为何犹豫不决?”
听他话中有些许不悦,苍华这才开口解释:“前去处理蛟乱的是弟子极为看重的徒弟,她一向处事有方,弟子本以为她很快就能处理完此事,没想到会有如此巨变。弟子爱徒心切,一时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