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话题说到这儿就该停下了,今日却有些古怪。
余员外紧跟着就提起:“我跟你娘亲商量了,她娘家那边儿也有几个适龄的男子,要不你抽几天时间去相看相看?”
听到这话,余溪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放下碗筷,疑惑问:“爹娘,你们今天是怎么了,吃着饭呢,怎么突然起操心我的婚事来了。”
“就是说……”余员外欲言又止。
看到父亲的反应,余溪顿时察觉这里面有文章,直言说:“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有问题的话,咱们一块解决就好了。”
听罢,余员外才放下筷子,讲述了来龙去脉。
“你娘亲那边的家族原本也是仙门世家,家族中不断有人休道,只是接连三四十年了都没出什么新秀,眼看着要没落了,他们那边说是……看你是修道的好根苗,就想让你嫁过去,亲上加亲,也能重振家族的名声。”
余员外说着,试探的看看自家女儿的反应,好像怕她答应,又怕她不答应。
注意到父亲的反应,余溪觉出些不对来。
父亲从来是不强逼她嫁人,如今却为母亲的娘家那边张罗,要么是曾经受过他们的恩惠,想要以此报答,要么,就是迫于淫威,不得不替他们问这一遭。
她反问:“他们什么时候来跟你们说的?”
娘亲小声说:“有一两个月了,说是等你回来,就让我们把这意思转达给你。”
“修道看的是悟性和品性,想要重振家族也该他们自己争气,让我嫁过去有什么用?”余溪表明了态度。
转头又问娘亲:“娘,我先前没听你说过自己家族的事,他们是帮什么人啊?”
妇人惆怅答:“就是东川的谢家,几十年前还有些名声,后来老家主去世了,族中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谢家……老家主……”余溪自然而然想起一个人来。
“娘亲,谢彦是你什么人?”
听她问起谢彦,谢夫人有些惊讶,如实说:“他是我的爷爷的哥哥,我的大爷爷。”
余溪微微皱眉。
她怎么总跟谢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关心的问娘亲:“东川离这里这么远,谢家也舍得你远嫁?”
谢夫人低头道:“我在家里原本也说不上什么话,只有大爷爷那一支,借着大爷爷曾为清元宗长老的名声,在家族里作威作福。”
余溪听了娘亲的语气,逐渐把事情弄明白,“想来让我嫁回去,也是他们的主意了。”
“嗯。”谢夫人喃喃道,“可毕竟他们是修道的,我跟你爹也不好一口回绝,万一人家不高兴,在背后咒我们……”
“那我就更不能嫁了。”余溪坚决道。
她好歹也是有点修为的,怎么能容许自己和家人被那些仗势欺人的仙门世家欺负。
话音刚落,关好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中年男人走近,盯着她,“嫁不嫁可由不得你。”
余溪从桌边站起,不悦道:“你们怎敢擅闯民宅?”
二人轻松道:“大家亲戚一场,我们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的,怎么能说是擅闯呢。”
三人对峙,余员外见状不对,赶忙起身挡在二人面前,“小女对这桩亲事无意,要不就算了吧,别伤了两家的感情。”
二人轻蔑的看着他,其中一人指责道:“你们懂什么,若不是谢家的血脉在这里头,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修仙,占了谢家的好处才有了如今的日子,总不能不思回报吧。”
“诡辩。”余溪走过去,轻轻拉了下父亲,让他退到一旁去。
让人很快注意到她手中起式,也祭出剑来,威胁道:“余姑娘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彼此打斗起来,伤了我们事小,你自己的父母,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下人,他们可都是普通人。”
二人看着普通,竟然都是金丹修士!
余溪不安地咽了下口水,手上召唤剑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这阵子正是突破金丹期的关键时候,本来想着回家一趟,然后回到宗门闭关几个月的,没想到在这里要正面对付两个金丹修士。
心里没有底,又担心爹娘被波及。
迟疑之时,对面人突然出了暗招,余溪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
……
从昏沉中醒过来,眼前垂着一层珠帘,珠帘外又盖着一张满绣的盖头,身上被厚重的衣裳压的有些酸。
她动了动被捆住的手脚,召出问情来割断了绳子,贴在身后的定身符,也一并揭了去。
撩开盖头披在发冠上,浅浅看了两眼喜庆的房间,紧接着就要走出房去。
手刚碰到房门就被弹了回来,她捂着有些灼痛的手,隐约看清了围在房间周围的结界,不自觉咬了咬牙。
谢彦的子孙作出这样仗势欺人的事,你真是丢他的脸。
她得尽快离开才行,万一给新郎官进来了,成了礼,想摆脱他们可就更难了。
思索一番,画了一张火符。
从喜房蔓延出的火苗迅速点燃了一整个院子,火势不断向外扩散。
听着外头声音乱了,余溪拿剑在结界上劈出一道口子,迅速逃出去,谢家人忙着救火,直到仰头,看到有人御剑逃离,才反应过来是新娘子跑了。
不能回家,会连累家人。
去找姬云意,她也不好掺和别人家的私事,更何况,她近来身体有些不好,平常事物都是墨玉帮忙操持,自己再去让她劳心劳神,只会让她状态更差。
余溪想了想,还是冲着清元宗的方向去。
身后很快有人追来,看着她的动向。
“她这是要去清元宗?”
“去了我们也不怕,我们爷爷为了清元宗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我就不信清元宗主会为了一个徒弟,不顾我们爷爷的面子。”
从夜里飞到天亮,余溪落进山中,身上的裙子太长,落地时绊了她一跤。
她只能提起裙子来,用肩膀撞开了庙门,气喘吁吁的站在庙里,仰头看着他,紧张道:“阿芜,我有麻烦了。”
没有人应她。
再回过头,谢家的人已经追上来了,紧跟后面来的还有不明就里的清元宗弟子。
谢家人大喊道:“天地都已经拜过了,你已经是谢家的媳妇了,别在这胡闹,赶紧跟我们回去。”
“你们少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同意过这门亲事。”余溪冲着外面喊,气愤地跺了两下脚。
见状,谢家人就要进庙来,一旁的清元宗弟子赶忙上来拦住了他们。
劝阻道:“小师妹再怎么说也是我们清园中的弟子,几位不好逼婚到此吧?”
两个金丹修士不甘心被小辈阻拦,出手打开了拦在面前的人。
余溪见状,直接踩了供桌站到神像边。
庙门外的众人见状,不由得心下一惊。
谢家人逼迫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赶快出来!”
清元宗弟子在后面喊:“小师妹,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先下来,这里是师祖的祭庙,你这是对师祖的大不敬啊。”
不多时,爹娘也被谢家人带了过来,迎面就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仙君的神像边上,登时吓了一跳。
余员外慌张道:“乖女儿快下来,那种地方你怎么敢上去呢?这是要损阴德的!”
神像有两个她那么高,衬的本就娇小的少女更加渺小。
她本可以去找墨玉,甚至去找门中的长老来评个公道,但她还是来了这里。
如果她能够见到他,一个人度过这一生也没有关系。
她只怕,自己修不成仙,为一个念头蹉跎一生,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成了仙的衡芜还记不记得她。
她轻轻抓住白玉做的袖口,手里冰冰凉,越抓越紧,不肯松开。
紧咬着牙,对外面的人开口道:“我已经有了道侣,就是我身边这人……除了他,我此生不会嫁旁人。”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那些誓言,就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与衡芜的缘分。
即便有姬云意和墨玉他们知道那些旧事,也为了全他仙君的清名而选择了不张扬。只有她在苦苦支撑,抱着哪怕无人知晓、哪怕要孤单一生的信念。
可她是个凡人,总会有怀疑、失落、担心的时候。今天一并发作出来,是对这些不明白她的人置气,也是气衡芜……
她这样,也算是污了他的名声吧。
他会在乎吗?
在乎又怎么样,反正他也从来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让她一个人在这里,难道还不许她生气,不许她任性一回吗?
外头的人或是惊讶或是古怪的看着她。
“小师妹不会是疯了吧?”
“我可从没听说过师祖有什么道侣。”
“成了仙就要抛弃七情六欲,即便师祖真有道侣,那也已经是前尘往事,早就忘记了。”
那些烦躁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她只觉得手心抓的冰凉,心如死水。
阿芜不会忘记她的。
她心里坚定道,可下一秒就动摇了。
会不会只是她一厢情愿,她没有证据来佐证他们之间的爱情依旧存在。
两人互相交付的信物已经消失在了交错的时间中,她甚至不知道成了仙的衡芜还记不记得她。
如果他爱她,为什么不来见她呢?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去到他身边,可两人之间的距离怎么就那么远,到底要跨过多久的时间,多遥远的距离,才能和他相见啊。
少女噗通一声跪坐下去,头顶的盖头落了下来,眼前的红影如同无声蔓延的绝望渐渐将她吞没。
她哽咽着,喃喃道:“衡芜,你再不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见她力竭倒下,谢家二人就要迈进庙里来。
刚踏进一步,窃窃私语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一阵猛烈的疾风从门外吹进来,从二人之中穿身而过。
两个金丹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到浑身的灵气被吹散了一般,二人一左一右倒去了门外。
听到异样的声响,少女微微抬头。
清风迎面吹来,拂在面上如同温柔的抚摸。
“什么鬼天气,哪里来的风?”
“那,那是……”
众人不可思议地盯着神像,晨起的阳光并不热烈,众人清晰的看见神像微微发光。
清风吹起了少女的红盖头,风卷向上,将盖头落在了神像手中,清风卷席着细碎的光绕着神像吹下来,光点停在了少女面前。
余溪垂着头,歪了些的珠冠彻底掉到了一旁。
一头青丝被轻缓的风温柔的抚摸着,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替她将鬓发撩到耳后,轻轻地揉捏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发肿的耳垂。
她缓缓抬起眼来,看到眼前他一丝半透明的神识,情绪顿时哽咽在喉咙里。
“你……”
银发的美人站在地上,周身泛着微光,抬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从神像上抱了下来。
庙外的众人鸦雀无声的看着这一幕,下一秒庙中起了一阵强风,将外面的人吹着向后退了三四步,门也关上了。从窗户往里看,只能看到一团团朦胧的雾气。
余溪愣怔地看着眼前人,几乎要忘记了呼吸。
他的眼眸成了纯粹的金色,仿佛闪耀着太阳的余晖,温柔的凝视着她,又愧疚着垂下眼睫。
“不要嫁别人。”
余溪暗自抓紧了衣裙,眨着眼睛说:“我没有想嫁人,我只是,很久都没有见你,我怕你把我忘记了……”说着说着,话语间带上了哭腔。
“我不会忘记你。”衡芜轻轻牵起她的双手,低语道,“余溪。我一直在等你。”
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张开口便委屈着问:“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每天都来跟你说很多话,可你从不出现。”
“仙凡有别,在人世现身不合天道。”衡芜轻声说。
余溪立马担心问:“那你现在来见我,会不会受罚?”
“无碍。”衡芜轻轻带过此事,俯下身来,在她面前微笑着,“你来庙里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听到。”
手上的温度越来越淡,眼前的人也逐渐变成透明。
他又要离开了。
余溪紧张地抱住他,“你别走。”
“我会等你,无论多久。”衡芜抚摸着她的脸颊,低下脸来,在她唇上落下淡淡一吻。
“我爱你。”
他的声音被风声吹散。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泡影,由光聚起,也化成碎光跌落进灰尘中。
清风入怀,她终是没能留下他。
微笑答:“我也爱你,从始至终。”
第58章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庙宇,回味着他手心拂过面颊的触感, 余溪失魂落魄的打开庙门,走到外面。
安静的等在外面的众人看到她走出来, 一时沉默语塞。
刚才的情景, 他们多少都看见了, 那摆明了就是衡芜仙君显灵, 少女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她与衡芜的确是有缘分的。
出于对衡芜的敬意,清元宗弟子对着庙宇的方向跪下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金丹修士,这会儿也察觉到身体中的修为尽数消散, 便知是触怒了仙君,也跟着跪拜下去,祈求原谅。
外头的人跪了一大片, 余溪从众人间穿过, 径直走到了谢夫人面前, 扑在她怀里,低声哭泣。
谢夫人只将事情朦胧理解了个大概, 见自家女儿伤心得厉害, 抬手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都会过去的。”
伤心难过只是一时, 她这一生还有很漫长的岁月要度过, 无论眼下是好是坏, 终究都会过去的。
日升月落, 四季更替。
年年岁岁不停歇, 时光一往无前。
三十年后。
苍茫海面上, 蔚蓝色的海面倒映着天空的云彩,仿佛纯净的镜面将天地倒转,海天相接之处已然融为一色。
正午日光最盛之时,清元宗的修士御剑盘旋在海面上空画下阵法,阵法困住巨大的海兽,连海兽挣扎时掀起的波浪也一并被困在阵法之中,法阵外,海面平静无风。
“起阵。”
身着青绿色道服的少女一声令下,一众修士齐齐施力,阵法中顿时闪烁无数光刃,海兽被彻底斩灭,连一丝血滴都没有留下。
收起阵法,一青年率先飞下海面探查,随后飞到少女身边回禀:“师尊,邪兽已除。”
少女点点头,带领一众修士回到岸上。
站在岸边翘首以待的渔民们亲眼见到作乱的海兽被修士除掉,顿时欢呼雀跃,感叹日后再无海啸巨浪,终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