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她?”男子哼了一声,紧接着大步走向了少女。
余溪正端详着问情出神,低声跟它说了几句话,剑灵却没有对她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桌子擦了干净,她正要往别处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亲切的问话。
“小师妹?”
“嗯?”余溪后背一激灵,转过身来,看到不知何时凑过来的男子,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师兄好。”
男子露着一张笑脸,亲切问:“我瞧你一直在这边,是不是很在意那把剑?”
顺着他的话,余溪看了一眼供在台上的问情。
她的确很在意,问情没有回应她,是因为沉睡了,还是……消失了。
没有回答他,算是默认了。
“那就只是把普通的剑,放在这里做装饰的。”男子好心的解释着,又说,“今日我们要把大殿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你也把那把剑拿下来擦一擦吧,别落了灰,让宗主和长老们见了生气。”
听罢,余溪隐约觉得奇怪。
大家一起来打扫大殿,如果要擦拭剑身,这位师兄为什么自己不上手,特意过来使唤她呢。
看着眼前陌生的师兄,她不记得自己跟这个人有什么仇怨,便只当他是懒,拿着师兄的架子驱使她多干点活。
余溪不跟他计较,有机会把问情拿在手里也好,正好看一看剑灵的状况。
她伸手把剑拿下来,一边擦拭,一边在剑身中寻找剑灵。
刚隐约摸索到一点感觉,旁边的男子忽然大叫一声,吓了她一跳。
“小师妹,你这是干什么!”
余溪侧过脸看他惊讶的表情,面露不解,“啊?”
“这是师祖留下的遗物,你怎么能私自把它拿下来呢?”男子大喊着,声音很快把大殿里其他忙活的几人吸引了过来,站在不远处观察他们两人。
他趁机对其中一人使了眼色,那人便跑了出去。
余溪有些无语。
“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师兄何必拿这个跟我开玩笑。”平淡的说着,抬手就要把剑放回去。
剑还没放回供台,桌子突然倒了。她就站在原地,颇为无奈的看向卖力宣扬的男子。
后者大声斥责她:“你亵渎师祖的遗物,就是冒犯师祖仙威!”
躁动的声音回荡在长生殿中,吵得人耳朵难受。
余溪轻声劝他:“师兄声音小些吧,在长生殿里喧哗大闹,你也不怕被人传扬出去。”
桌子倒了,供台也掉了下来。看出眼前的男子是来故意找她麻烦,余溪也没心思跟他掰扯没用的话。
这剑暂时是放不上去了。她干脆握住剑鞘掂了两下——重量稍微增加了一些,还是挺顺手的。
握住剑柄,拔出剑身,这才看出剑身上镀了一层新的材料,在保留了原先剑型的基础上,修补了剑身上的坑洼之处,手指摸一下就能感受到,剑身微微发热,是烧镀了新材料的缘故。
“就是她!”外头走来一人,正是刚刚跑出去那个。
余溪抬头看过去,发现他带了一群人回来。
为首的男人声音威严,怒道:“是你?”说着就穿过大殿朝着她走过来“你怎敢擅自……”
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自己身前,脸上的怒意已经消了大半,站在她面前,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余溪只得先开口,行礼道:“见过道君。”
墨玉有一瞬间的恍神,见了她拿剑的姿态,听她开口说话,还有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赶忙俯下身扶她:“快起来。”
双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搭了一下,在她起身时,两人眼神交汇,他便即刻确信,这就是余溪。
待她站好后,墨玉又拿出主事的架势,盘问她:“是你拿了师祖的剑?”
“是我拿的,但是旁边这位师兄告诉我,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要我把它拿下来擦拭一遍,我才照做的。”余溪将刚才发生的事如实告知。
男子下意识反驳:“修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住口!”墨玉转头怒斥他,“你身为师兄不守信守义为师弟师妹们做榜样,竟然敢用衡芜仙君的旧物来污蔑他人。”
见墨玉对少女所说的话那点怀疑都没有,男子渐渐慌了,忙说:“不是这样的,道君,你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啊。”
“还要狡辩。”墨玉皱起眉头,“我清元宗容不下你这般心术不正的弟子,你自下山去吧。”
听到这里,男子才知道利害,立刻跪下去认错:“道君,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旁边的人没有一人为男子开脱。
男子只得转头去求余溪,“师妹,师妹你帮我求求情啊,我只是一时糊涂。”
余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墨玉公事公办,叫了身后人来把男子带了出去,让殿中的人一并散去。
“余溪,你跟我过来。”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微笑说,“把那剑也一并带上吧。”
余溪点点头,跟了上去。
走到外头人少的地方,墨玉才开口问她:“你是何时回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余溪轻声说:“宗门中外门弟子那么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求见宗主的。我本想着到了金丹期,自然就能见到你们了。”
“我们都以为你堕入魔界了,没想到过去一百多年,你还是和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墨玉的模样年过三十,方才还很稳重,这会儿说着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多,他低头缓了一下,“抱歉,我有点失态。”
余溪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那些问题,暂时选择了忽视,转头问他:“你和云意结成道侣了吗?”
“嗯。”墨玉微垂眼眸,脸颊有些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听罢,余溪开心道:“恭喜你们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人一路走到净明轩。
墨玉推开门,对屋里喊:“云意,看我带谁来了。”
房门开着,夕阳的余晖照进房间里,坐在书案后的姬云意放下了毛笔,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到熟悉的面孔,惊喜道:“余溪?”
她激动地走出来,不敢相信道:“你,是你吗?”
“是我。”余溪对她露出微笑。
姬云意迎面抱住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这一天。”
两人互诉思念,姬云意注意到她手上的剑,疑惑问:“你这是……”
墨玉在一旁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听罢,姬云意点了点头,柔和道:“既然拿了下来,这剑就还给你吧。”
余溪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可这也算是师祖留下的旧物,我现在还只是个外门弟子,拿这把剑,会不会太张扬了?”
姬云意笑着说:“那你就先收起来,等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再拿出来用就是了。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挂在那里不光是为了纪念师祖,也是为了纪念你。”
纪念她?
余溪微微低下头,念起旧事,有些感怀。
姬云意轻声说:“当初你以牺牲净化了万魔窟的污秽,救下了无数生灵,我们都很感激你。”
一边说着,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去,开心道:“不说这些了,如今你既然回来,就别做什么外门弟子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他们告知宗门,恢复你原本的身份,算辈分,如今的弟子也该叫你一声师叔。”
“别,我恐怕承受不起。”余溪慌忙拒绝了她的提议。
“这有什么。”姬云意转头看她。
余溪思索了一会儿,解释说:“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谢家余溪了,我现在是余家的独女,修道也要从头再来,还是不要再跟过去牵上纠葛。”
听她说完,姬云意细细的观察了她的容貌,通过牵着的双手感觉她身体中的灵气。
果然如她所言,现在这副身体与从前的那个完全是两个人。
姬云意并不理解她是如何从魔界回到这里,又是为何拥有了新的身体,感觉她似乎并不想要解释这些缘由,自己也就不多问。
人回来了是好事,没必要揪着细枝末节不放。
她想了想,看着少女的眼睛,开口询问:“那……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嗯?”没想到姬云意会突然这么说,余溪有点惊讶。
“不瞒你说,我管理宗门百年,还没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姬云意淡淡道,“长老们催我赶紧收一个弟子,我这才要在外门弟子中选一个,不然师祖的徒弟徒孙到我这里就断了。”
青芷行医,独来独往。
余溪看向墨玉,“你为何不收徒?”
谈及此事,墨玉无奈道:“你也知道,我是由情根长成人的,光是修回三魂七魄便费了几十年的功夫,这百年来修为一直停滞,哪有本事再去收别的徒弟。”
“那谢彦呢?”余溪又看向姬云意。
入宗门一个月,知道宗主是姬云意,墨玉从旁辅佐她,却没再听人提起谢彦来。
姬云意回答说:“他活到七十岁,寿终正寝。”
“哦……”余溪细想一下,算下来,衡芜名正言顺的徒孙就只有姬云意一人了。
没有过多犹豫,她答应了姬云意的提议,又说:“但我要去参加内门弟子的选拔,名正言顺地了却这桩事。”
总不好让人说宗主是朝令夕改。
“这样也好。”姬云意知道她的考量,满意的点点头,“我相信你。”
——
两个月后,内门弟子选拔,余溪在选拔中大放异彩,拔得头筹。
作为宗主的亲传弟子,经过隆重的拜师仪式后,在一众长老与其弟子的簇拥下,姬云意带她前去后山祭拜。
仙庙伫立在山林之中,安静祥和,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庙门前的空地边缘开着一圈小碎花,她踏上空地,站在庙门前,看着人从两侧将门打开,庙中座落的神像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她站在门前不在前进,仰头看着庙中那张悲天悯人的绝美的脸,用最温润的白玉雕琢神像,从衣着到肤色都是莹润的玉色。
她仰着头,神像从高处俯瞰她。
那只是一樽死物,与他的神态有八分相像,悲悯却清冷,看透世间贪嗔痴念,怜爱世人,与指尖降下恩惠。
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余溪不禁喉头哽咽。
她的生活很充实,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人,每天都能在修炼上更进一步,可是……她真的好想他,每当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抽身出来,就会越发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间的联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紧密。
她是为了与阿芜相见,才来到这里。
可他不在,她只能一个人度过漫长的时光,哪怕孤单,哪怕思念,也不会停止前行的脚步。
姬云意在她前面,跪在了庙中的蒲团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也走进去,站在姬云意身后的位置,后撤一步要跪下去。
宁静的山林中忽然吹来一阵风,轻轻拂过外头排成两列等候的众人,穿过庙门吹进来,从她身后扑来,让她围绕其中。
清风卷着花香停在少女面前。
她刚要俯下的身体,似乎被一股轻柔的力扶住了手臂,让她缓缓直起身来。
余溪呆愣的看着眼前,清风消散,什么都没有。
他不要她跪自己。
脑海中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她下意识的回过身去,没有风声,没有花香,刚才那个短暂的轻扶,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不,她知道这不是错觉。
转回脸来,仰视神像,她张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是你,对吗?”
第57章
无人应她。
恍惚之间,一股风从身侧徐徐吹过, 撩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掌,细风穿过指缝, 仿佛是他从身侧走过, 短暂地牵住了她的手。
细风再长也有吹尽的一刻, 她仿佛被某人牵紧的手, 终是松开了。
余溪看着眼前的庙宇, 从神像到墙面,她尽力想要去寻找一点他可能存在于此的证据,除了那消散的风, 却是什么都找不到。
没有他的气息,他的影子,连神像的眼睛, 也没有那么像他。
视线逐渐下落, 停在他的衣角下。
她不由得自嘲一声,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竟然想从一件死物上寻找他的神智。
衡芜早就已经抛去肉身, 飞升仙界。
他借风而来。
即便不能言语, 时间短暂,但她确信, 那就是他, 这样也足够了。
沉默之时, 姬云意等待了一会儿, 回过头来看, 眼神疑惑她为何不跪。
余溪轻轻摇头, 小声说:“师祖他,不让我跪。”
听罢,姬云意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两人是道侣,让余溪跪自己的道侣,实在是不妥。
她也赶忙起身,替她打圆场说:“意思到了就行。”
祭拜衡芜的仪式结束,余溪便是正式入了姬云意座下,成为她的首席弟子。
从初夏入秋,又从秋日入冬,
山林从一片青翠变得金灿灿,最后落光了叶子,就连松柏也被皑皑大雪覆盖,漫山遍野,一片雪白。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
听道讲学,打座修炼,下山除魔,偶尔往家里写几封信,告诉父母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们不必忧心。
她一有闲暇就偷偷跑去供奉衡芜的庙里,盘腿坐在蒲团上,仰头对着面前的玉像说话。
日复一日,庙外的树叶长了新的又枯黄落下,两年过去,稚嫩的少女生的越发水灵,身上一如既往穿着青白色的弟子服,发间却总戴着一朵幽蓝色的解忧花。
“为什么见不到呢?”余溪坐在庙里发呆,时不时自言自语。
手中把玩的佩剑低低应声:“说了多少遍,仙人不能随意在凡人面前露面。”
“那他想见我也不行吗?”她总是不死心。
问情不得已又重复:“为了私欲乱了规矩,就算是仙人也会遭天谴的。”
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四五回了。
每次说到这里,她不再问,问情也不再多说,从前很爱说话的人与剑,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默起来。
又过了半年,余溪同往常年一样回家探望父母。
每每到她回家,附近的街坊邻里都要来赶热闹,在前院里同她问候两声,便不好意思的求些符纸回去镇邪避灾。
余溪不吝惜笔墨,回家地第一天便写了几百张符纸,两年多下来,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家,门户里都有她送的平安符。
晚上吃饭,娘亲突然说起来:“女儿啊,你在外头就没有遇见过合心意的男子吗?”
余溪寻常道:“宗门里长得好看的不少,品行好的也有,但我现在一心向道,哪有心思去寻摸什么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