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斯月一【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2:28

  “的确淡雅。”独孤湛也因永福那句话留意,竟评论了一句。
  梁沐观他神色,心中忽跳。暗中叫苦不迭,该不会弄巧成拙?若真如此,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谓失算。因此忙轻咳一声提醒:“陛下,万寿宫……”
  白凝辉闻言急忙接住公主,恭送一行人离去。待他们去远了,才渐渐有人笑出声。永福奇怪道:“你们笑什么?”
  众人无法解释,白凝辉只好硬着头皮道:“公主,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为什么?”
  “因为男女有别,有些话是夫妻间才能和对方讲。便是夫妻,也不能当众讲的。要不然就不合时宜了。若在民间还会被当成登徒浪子。”
  永福似懂非懂:“那什么是夫妻?像我父皇和母妃一样么?”
  白凝辉微微叹息,只道:“等公主长大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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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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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城雄踞高原,北倚禁苑,东临浮秋河。独孤氏临朝以来,都依前朝规制,不曾做过大的改动,只在内宫常做改建,殿宫楼台如星数不胜数。登高而望,整个云阳城尽收眼底。
  白凝辉在宫中数日,清闲无比。两位公主年纪相差几岁,各由翰林院的学士们悉心传授功课。身边还有无数女官宫娥眼不错盯着,王贵妃时常将女儿唤到身边教导,只衬得她无所事事。不过冷眼旁观,贵妃并不太拘束女儿,大有放任她天性之意。
  幸而白蕴辉寻了机会来见她,姊妹间能闲话几句。
  “我们现在当然比不上阿盈,陛下可喜欢她。”白蕴辉有了得失心,不再像以前明朗,眉眼间可见落寞。
  这事白凝辉已听说了。宫中人多,规矩再大也堵不住细溪暗流,何况是惹人注目的天子之宠。昔日两人并驾齐驱,如今一人立在云端,愤懑不平情有可原。但若任怨念坐大,只怕祸在旦夕。因而白凝辉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六妹,你不可失了本心。”
  白蕴辉心有不甘,想了想道:“二姐姐可能把你的配香给我?”
  “你要云樨香做什么?”她并非小气的人,但云樨香的确不曾分与他人。这是外祖父为她调配的独一无二的香。
  白蕴辉小声解释:“那日永福公主戏言,陛下不也应了一句么。说不定陛下就喜欢这香呢。”
  白凝辉皱眉,见她眼巴巴期盼,心有不忍终是应了。分出后却心神不宁,生怕引人误会,于是越发不走动。唯有永福公主召唤才近身跟随。
  将至乞巧,宫人们在月末就预备各样装饰,处处装点一新。永福公主新看上几个玩器,爱不释手,一早就大张旗鼓率人到万寿宫来献宝。
  万寿宫内已有娇客。清平郡主独孤静、宁安县主冯琼等人入宫请安,几人都非娴静性子,一时之间热闹非常,欢声笑语不断。加之喜欢逗弄公主,气氛格外热烈。
  可这与白凝辉都不相干。她独自立在一旁暗自琢磨,忽然也跟着笑起来,这几人竟都与梁沐有关联。之前听说独孤静和冯琼不睦,现在看来未必。
  “所以你们两人是不打不相识?”
  冯琼扬眉而笑,大言不惭道:“正是。我们俩是棋逢对手、相得益彰。那日在校场见真章,才知郡主的武艺不下于我。”说着却到太后身边嘀咕。
  白凝辉离得远,听不真切,便将目光转向独孤静。她是第一次见到独孤静,不像楚乘风口中所说的骄纵。俊眉修目,神采飞扬,一身银白劲装衬得她肌肤似雪。年纪尚小,正值青春,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太后听了冯琼的话接连看了独孤静几眼,独孤静落落大方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真令人无比羡慕。没有患得患失,不必忐忑不安,满怀自信,志在必得。
  也许这样的人才适合梁沐,不怕他蒙昧不明。白凝辉低眉浅笑,早早做好准备,没隔几日果然另有消息。
  上昼四妃齐聚,德妃与贵妃对弈,贤妃观棋不语。唯有淑妃耐不住寂寞开口谈笑:“昨日我在清宁宫,宁安县主正请皇后着人与大将军说媒。”
  白凝辉伴着永福公主刚入内,恰听见这句,不由放缓脚步,立在帘后不语。公主却不管她,径自闯入贵妃怀中直呼手疼,委屈巴巴地道:“老师刚刚打我手心。”
  白嫩的手心不见丝毫痕迹,贵妃心知她故意叫屈,轻掐着她的脸故作怒容:“小小年纪就会说谎,这还了得。”
  永福见母亲戳穿自己不肯安慰,瞪她一眼做了个鬼脸,又去朝贤妃撒娇卖乖。
  贤妃笑拉着她的手道:“永福陪我去花园走走吧。你要是扰了德妃这盘棋,明日可进不了延禧宫了。”
  路过白凝辉时,贤妃点首示意跟上,乌鬓如云,长衣委地,一行人浩浩荡荡越过宫廊。七夕新换的宫灯还未彻底换下,不少新奇的图样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永福本就生性活泼,只要不逼坐在书案前,如同脱笼之鸟一般生龙活虎,浑然不见方才娇态。
  贤妃打发宫人步步相随,自己就近在露台坐下,一面问道:“七夕怎么没见你?”
  因今年新进了人,比往年热闹不少。依照惯例,妃嫔宫娥穿针引线,欢乐达旦。白凝辉向来与这些节日无缘,闻言就解释道:“那夜宫中彻夜燃灯,明亮非常。只是我眼睛不好,不能清晰视物。”
  贤妃是头一回听说,关切道:“怎么不让太医给你看看?”
  白凝辉道:“是自小的毛病,治不了的。幸而贵妃宽待,入了夜便无须我随侍。”
  贤妃惋惜了一声:“那可就失了许多乐趣。七夕、中元和上元的夜景堪称人间之妙。”
  白凝辉不以为意,轻笑道:“也是命中注定我无福消受。不过从来没有见过,也就不觉得遗憾了。”话虽如此,却想起梁沐送来的那幅画。情景交融如在眼前,好似亲临其境,见过得到之后反而令人叹惋。也许人就是如此不知足。
  “我听你妹妹说,你之前都不在京中,一直随父亲在任上?”
  “是。”
  贤妃莞尔:“能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不得不称之为一桩幸事。”
  白凝辉亦做此想。回首过往就知父母钟爱,只可惜自己一直让她们牵肠挂肚。林夫人病故前,还拉着她的手放心不下,恨不能为她日后再做谋划。而白知行也纵容她,尽管续娶,待她也和从前无异。
  贤妃又道:“你父亲以前是在哪里任职?”
  白凝辉不知她为何发问,因此未吐全情,只道:“回京之前是在岳州。”
  “是濒临东海的越州?还是楚水流经的岳州?”
  白凝辉犹豫了一会儿,方继续应道:“这几年是楚地的岳州。原来是在东海越州。”
  贤妃好似饶有兴致,依旧追问到底:“都做的什么官?”
  “在楚地岳州担任司户参军。在东海越州……”白凝辉稍作停顿,目光微挑恰见贤妃盈盈笑意等着答案。她心中略微奇怪,贤妃之意到底为何。却也知瞒不过去,这些在吏部都登记在册。贤妃若真想知道,只需遣人问一问。
  白凝辉轻叹一声,应道:“任职绍县县令。”说罢心生恍惚,过去种种齐齐涌上心头,如海浪卷潮而来里外湿透。这些年她极少提起绍县,好像如此就能抹去一切。
  谁知贤妃继续抓住不放,温柔笑了笑:“绍县?是大将军的故乡?是什么时候?”
  白凝辉垂眸,光影斑驳泄在露台一角。七月阳光还烈,呼吸间似乎都露灼热之气,令人迷迷糊糊。白凝辉听到自己说:“家父任职绍县县令是兴平三年到兴平八年。”
  梁沐正是兴平七年入的建宁王府。照他所言,当时离开绍县两年。贤妃沉吟了一会儿,挥退众人,接着转眸看向白凝辉。她应与梁沐相识。梁沐说是有人相托为她谋个女官之职,只怕未必是真。
  “那你在绍县,可曾认识大将军?”
  记得妹妹说起,四妃与梁沐都是旧识。白凝辉猜不透她的深意,俯低身子谨慎答道:“实不相瞒,曾有数面之缘。”
  又听贤妃温柔一声笑,如在静水中划破如丝细纹,却已搅得人心乱纷纷。白凝辉轻整衣袖,余光瞥去,贤妃兴致正浓,尚无结束之意。她心中连连叹息,果然贤妃又问道:“那在绍县,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为人?”
  凭心而论,梁沐秉性正直,常常仗义相助他人;性情豪爽,喜与人结交;善音律,好名川大山,是极富闲情却又不失公理心之人。白凝辉也曾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斤斤计较,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想到薛婉儿等人的存在,那点怀疑尽付东流。
  “在绍县,人多夸赞他。”
  她唯恐贤妃再问,正欲先琢磨出一套说辞,不妨贤妃轻轻丢开,却问起另一人:“那你可识的林荣?”
  林荣?白凝辉记得是梁沐的好友,和梁沐年纪相当。她嫁去楚州之前此人也已离开绍县。她不愿多生是非,摇摇头否认:“我不认识。”
  贤妃听过就罢,又问:“那薛婉儿你认识吗?”
  白凝辉登时怔住。建宁王府离绍县何其远。贤妃若知薛婉儿,除了梁沐以外不做他想。她低首苦笑,不知该说梁沐重情还是多情。幸而她早已知道自己并未唯一。白凝辉定定神,仍是摇头:“不认识。”
  贤妃将她刹那间的发愣看在眼中,料想她的话未必属实。不过她也只是好奇一问,至于其他的……贤妃温柔含笑,就让梁沐自己去头疼好了。
  不远处,永福笑声渐行渐近,不一会儿就在□□露面。贤妃起身相迎,忽听白凝辉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讨娘娘示下。”
  贤妃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我与端慎皇后原为闺中之交,因故多年未见。如今蒙圣恩进入后宫,不知可否能去晋谒。”白凝辉早就想去探望,只是殷琅如今身份尴尬,她找不到合适时机询问。
  贤妃笑道:“殷皇后性情沉静,深居简出。只要她肯见你,有何不可呢?她如今居住在拾翠宫。”
  白凝辉大喜过望,朝她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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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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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翠宫虽在禁内,却与后宫相隔极远,当中一条长长的甬道,冷冷清清少见人影。白凝辉随内侍而往,一路宫墙相映。
  内侍好奇地打量了她两眼,道:“上回殷昭仪求见,端慎皇后可没见她。”
  白凝辉谢过他提点,并不多说其他。说到底,她只为遂自己的心愿。若阿琅不愿见,定然有她的道理。
  不过出两人意料,宫人通报之后,没一会儿就有女官急匆匆前来。内侍识的她是殷琅跟前的人,唤了声“景云姑姑”。景云见了白凝辉,立时堕下泪来:“二小姐……”
  两人时隔十二三年重逢,白凝辉也百感交集,紧握着她的手就问:“皇后呢?”
  景云抹了泪笑道:“皇后在内殿,小姐随我来。”
  近乡情怯。白凝辉窥到殿内的人影时,不由屏住了呼吸。光影落在绿纱上,像极了粼粼碧波。而卷起的纱帘之后,殷琅素服浅裳倚着软榻,好像回到未进宫时一样,她们相约去定北侯府,殷琅就这么静静地等待人来。然而攥着榻首的手微微颤抖,难掩激动。
  “阿凝,你不认得我了么?”眨眼间,殷琅就已到面前,分明眼中带泪,却还勉强微笑。
  白凝辉退后一步欲行跪拜礼,却被殷琅抬手拦阻:“你我之间何必虚礼。再说这皇后以前是虚有其名,如今更是。”
  一句话道不尽多年心境,殷琅引着她到榻上坐下:“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竟进了宫?”
  白凝辉便把近来事一一相告,只隐去了梁沐。又提起楚乘风亦牵挂着她,两人相对不免又是两双泪眼,看着看着不约而同却展笑颜。
  年幼的时候不知愁,就算朝堂上多有纷争,谁升谁贬,谁生谁死,大体也与她们无关。公侯家的小姐,每日里吟诗作画、抚琴对弈才算平常。几家又交好,年纪相仿的她们有了玩伴,更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只可惜彩云易散,分离才是常事。如今到中年,竟有不一样的契机重逢,实在堪称乐事。
  “真好。时隔多年还能与你相见。”殷琅微微笑露出两个笑涡,昔年的影子浮现,仿佛还是当时灵妙的少女。
  白凝辉亦笑得心湖荡平,顿了顿道:“皇后却比我想象的好些。心境似乎比过去更坦然宽阔,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故人。”
  殷琅浅笑:“阿凝,我更乐意你称呼我的名字。”她入宫之后,先是美人,后封婕妤,再登上后位,近十年的光阴无人称呼她的名字。她甚至怀疑先帝是否记得她的名字。如今作为先帝遗孀,亲朋淡薄,更无几人记得她。
  “那太失礼了。”白凝辉扫视殿内的几个宫人,低眉垂目好似未听见她们的话。她眨眨眼道,“不过阿琅知道我本不是守礼重道的人。”
  殷琅扑哧一笑:“并非不愿见故人。殷盈找我的目的,我心知肚明。我不愿意牵扯其中,所以才不见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就不想再争了。现在清清静静的,多好。”
  殿内陈设简单,榻边一枰棋盘,上面还有对弈的棋局。只是细看下去,不知耗了多少心神才将棋子磨得圆润。而一旁的几案上散着一本翻旧的书,看其中文字,竟是医书。
  见她打量,殷琅解释道:“人常说禁宫宏大,只有待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它的小。纵有四季变换、寒暑更迭,可这一方天地就逼仄得让人窒息。若不为自己找点事做,怕是闷也要闷死了。”
  说着就去探白凝辉的脉象,惊觉其中阻滞,再观其色,比她还不如。殷琅忧心问道:“阿凝为何心事重重?”
  白凝辉低声道:“只是晚上休息不好罢了。”
  殷琅摆明不信:“这话应付别人还行。到底是为何?”
  白凝辉迟疑良久。殷琅是四人中心思最细腻之人,她能搪塞住楚乘风,却瞒不了殷琅。她犹豫不决,殷琅也不催促,抬眼示意景云将众人带出去。
  待殿中只剩二人,白凝辉方缓缓道:“这些年我一直做同一个梦。”
  她把从未说出口的噩梦讲给殷琅听,只把姓名隐去。她说得极慢,双眼紧紧盯着坐榻雕纹不放。白凝辉害怕梦里的景况成真,又无法避免地常被梦境所扰。
  “阿琅,我以为我会是一个冷静的人。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我不愿忍受他有了别的人,不想和他真的反目,所以情愿尽早抽身。”白凝辉惨淡轻笑,“做一个旁观者,远比做一个局中人要畅快得多。”
  殷琅摇头叹息:“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不得不这样想。”白凝辉苦笑,“我知道他喜欢我,可他也喜欢别人。我不能接受。”
  “既是如此,又有何留恋?”
  白凝辉不答。她本可以放下,谁知相逢起波澜。
  “阿凝,我们开蒙学诗,曾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怎么也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心知一句话难以开解她,殷琅忽问道,“你可记得孟家的那位姐姐?”
  孟连城比她们年长两岁,少有才名,待人和颜悦色。曾有冲撞,也不挂怀,反而施加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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