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玉怕她栽倒滑进水里,一直站在屏风外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听到她的声音,他白皙的耳垂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绯红。
另一边,贤妃听闻人被带走了,气得将桌上的茶具拂到了地面上:“蠢货!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
宫人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为首的那个嬷嬷哭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不是奴婢们不用心,原本人已经被我们扣住了,谁知道国师会突然跳出来呢?求娘娘饶了奴婢们一次吧!奴婢们也不想的!”
周国的国师一直都是很神秘的存在,他们通天晓地,能聆听神谕,被认为是离天最近的人。
人们畏惧王权,就是因为他们相信王位上那个是上天命定的君主。
与其说他们怕的是皇帝,倒不如说他们怕的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上天。
国师的后继者一般都是由上一任国师挑选,这一任的国师也和其师傅一样,手眼通天,颇得周国人的尊崇。
所以这也是轩辕清为什么会那么忌惮李淳玉的原因。
李淳玉在普通人心中是不可僭越的,他要带走沈初茉,又有谁敢阻拦呢?
贤妃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问:“然后呢?国师说什么了?”
几个宫人连连摆首,“没有没有,国师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人抱走了。”
贤妃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把人抱走了?”
她的语气着重在“抱”字上,几名宫人连连点头,“是是是,奴婢们亲眼看到的!”
“陛下驾到!”
不等贤妃仔细琢磨,一声唱喏忽然把她吓了一跳。
“快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待会儿陛下过来记住什么都不要说,仔细你们的皮。”贤妃飞快地警告道。
不用她说,那些宫人们也个个唯唯诺诺屁话都不敢放。
两名宫女干净利落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贤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挂上营业笑容出去迎轩辕清去了。
轩辕清踏入殿门时,贤妃正好来到门口,端庄优雅地朝他福了福:“臣妾参加陛下。”
“起来吧,”轩辕清脚步略停,叫起后径直朝内殿走去。
贤妃热情地围在身边,没话找话地道:“陛下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啊?”
「招呼都不打一声。」
轩辕清脚步一停,面色古怪地睨着她:“爱妃似乎不想朕来?”
贤妃心里打了个突突,轩辕清偶尔的敏锐总让她心惊胆战,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闻言还是挂上无可挑剔的笑容,回道:“怎么会,陛下能来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没有提前准备好面圣,臣妾怕在陛下面前失仪。”
「你不提前告诉我我怎么准备?那么多不可以让你知道的事,不需要时间掩饰吗?」
轩辕清轻慢一笑:“没关系,爱妃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得很。”人的心总是比人的一张嘴要直白得多,轩辕清有的时候也会生出“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感慨。
瞧瞧,他身边都是一些什么牛鬼蛇神啊。
看上去最温婉持重的贤妃,其实才是秘密最多的。
贤妃垂眸柔顺一福:“臣妾多谢陛下体谅。”
「我是什么人你确定清楚?」
轩辕清自顾自找个位置坐下,视线在桌上一瞟,忽然发现桌上原来有的一套珐琅茶具不见了。
贤妃宫中的一等宫女这时适时捧上一套新的,轩辕清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问:“原来那套茶具呢?”
宫女低着头:“回陛下的话,那套娘娘命奴婢收起来了。”
「骗你的,被娘娘摔了,碎瓷片都刚刚才捡完呢。」
轩辕清眉毛动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他那成熟稳重的贤妃又发脾气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轩辕清扫了一眼殿内,几个身材粗壮的宫人缩在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几人神情不安,似乎刚从惊惧中缓过神来。
「陛下怎么来了,刚刚那事不会被他知道吧?压力好大,想退下了。」
轩辕清抬手,招了招那几名宫人。
“你们几个,过来。”
宫人们一愣,收着忐忑依言上前。
贤妃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冒了邪火。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这几个贱婢,难道就不知道悄悄走吗?」
“你们在这里干嘛?”轩辕清慢悠悠地问。
他似乎有一种恶趣味,喜欢在别人的心理防线上跳舞,别人越是不希望他干什么,他就越是要干。
完了还一副“他只是无心之举,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嘴脸。
嬷嬷到底年纪比较大,见识更多,此刻也不见慌乱和心虚,有礼地一福,谎言张口就来:“回陛下,奴婢们是琼华殿小厨房的人。贤妃娘娘最近打算办个赏花宴,所以奴婢们过来请示娘娘,宴席要如何筹备。既然陛下来了,那奴婢就先带着人退下了……”
「假的,其实是贤妃娘娘为了堵十七姑娘才把我们叫过来的,谁知道事情办砸了,娘娘刚刚气得要死。我正好不想在这儿待了,现在找个借口赶紧溜。」
轩辕清的脸色毫无预兆地就沉了,只是殿内的人一时都没有发现。
贤妃打着哈哈道:“是是是,嗳,陛下来之前臣妾正在忙呢。这不是看后宫里的姐妹好久没聚聚了,所以才想办个赏花宴把大家聚起来,免得待在宫里闷坏了。”
“哦?是吗?”轩辕清看不清情绪地道,“贤妃真是好兴致啊,打理后宫不忙吗?连这种小事也得你来张罗?”
贤妃面露羞色地道:“承蒙陛下厚爱,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嬷嬷垂眸盯着自己的鼻尖,没敢说她们娘娘连往龙床上送人的事都做了,这又算什么。
“那不如说说你们是怎么商量的,朕来参谋参谋,也算是替爱妃分忧了。”轩辕清似是存心不打算放宫人们走。
贤妃脸一僵,没想到他会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还没完了?刚刚明明就是在说十七这个小贱人的事,现在叫我怎么编?」
“嗳,左不过就是那几样,臣妾自己可以搞定,就不劳陛下费心了。”贤妃只想快点揭过,但轩辕清还没有套出她们的心里话,哪里能罢休。
轩辕清没有理会她,还是看着那名嬷嬷:“贤妃刚刚是怎么交代你的?仔细说说。”
嬷嬷顿了一下,很快训练有素地道:“娘娘吩咐了,要备花生酪、荷花酥、枣泥酥、绿豆糕……”
「其实她是叫我们看着十七姑娘,若是她从你寝宫出来就把她绑回去,她还给十七姑娘下了药,一定要把她送到龙床上,只可惜我们差点得手,最后关头被国师截胡,但我不能说……」
轩辕清搭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爆出了青筋,他死死地咬着牙,最后还是没忍住,拍桌站起:“大胆!”
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嬷嬷扑通跪倒在地,不明白刚刚自己报的这些个糕点名哪个触了他的逆鳞。
她百思不得其解:“陛下恕罪!”
轩辕清连解释都不想解释,直接指着她:“来人啊!将这个老虔婆拉下去,给我重重地打!”
贤妃一干人都懵了,嬷嬷大惊,一下一下地死命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哪里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明示,饶奴婢一条性命。”
“陛下,这是怎么了?嬷嬷可是做了错事?”这忽然的责难,连贤妃都没摸着头脑。
在众人眼中,轩辕清是毫无征兆地发了怒。众人都没搞明白,嬷嬷刚刚哪句话说错了。
轩辕清侧目看她,目光犀利如刀,“欺君之罪,难道不该拉下去吗?”
贤妃僵了僵,“……欺君之罪?”
“陛下明鉴啊,奴婢绝不敢做出欺君之事!”嬷嬷哭道。
“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刚刚做的事?”轩辕清阴森森地道。
明明是他刚刚才从她们的心声中探听到的事,现在却变成了他好像一早就知道。
贤妃后脊窜上来一股凉意,有关陛下那无孔不入的眼线之事,她一直有所耳闻,但此刻却不太敢相信。
她牵了牵嘴角,“陛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嬷嬷她一个下人,怎么敢呢?”
“奉她主子的命令,她有什么不敢呢?”轩辕清阴恻恻地看着她。
贤妃一瞬间仿佛被扼住喉咙,呼吸都开始不畅。
往日贤妃不管做什么,轩辕清看在她母家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加干涉。
但这一次,他无法容忍。
琼华殿的殿前,板子重重落下的声音和凄厉的惨叫声惊飞了无数鸟雀,偌大的宫殿,宫人们全都瑟缩在一起不敢说话。
整座宫殿除了嬷嬷一人的惨嚎外,竟安静得有些诡异。
最后,这桩闹剧以嬷嬷全盘供出实情为结束,贤妃跌坐在地上,头上的钗环都歪了些许。
不远处的嬷嬷嘴角蜿蜒而下一道血线,闭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陛下,臣妾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朕什么时候要你多管闲事!”
轩辕清掐着贤妃的下巴,恨不得杀了她。
他不傻,他知道贤妃向来野心勃勃,千方百计讨好他都只是为了权势。她不像容妃那样独断专横,那是因为她要的更多。
以往她做的那些事他可以不计较,可是这一次自作聪明,却让他的十七在中了药的情况下被国师带走,他实在没有办法装不知道。
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那么想得到的女人,就因为她的愚蠢,很可能已经承欢于别的男人身下了!
更何况,今天他才发现可以通过十七得到李淳玉那边的消息,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轩辕清怎么忍心让她废掉。
若是她和李淳玉真的发生什么……那她和李淳玉之间不是纠缠不清?她还会全心全意地帮他吗?
轩辕清重重地责罚了贤妃一番,命她在宫里思过,随后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
沈初茉度过了十分难捱的一晚。
不过好在靠着意志力,她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这种精神折磨真是不亚于酷刑,沈初茉迷迷糊糊地想,幸好以前在部队里没有这种训练。
她在水里泡了一个晚上,手脚都泡得发软,不想叫别人进来看见她这幅模样,她强撑起身体翻出了浴桶。
谁知刚一下地,腿就软得栽倒下去。
里面的动静似乎惊醒了外面的人,一串脚步声响起,李淳玉的身影立马出现在门口。
谁也不知道他守了多久,是刚来还是一直没走。
他见到屋里的情形,脚步一顿,很快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沈初茉羞惭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吃力地攀住桶沿,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这时李淳玉忽然去而复返,将一件外袍劈头罩在了她身上。
沈初茉拉下衣服,还没等看清,就发现自己被连人带衣一起抱了起来。
李淳玉还是面无表情,没有什么话,脚步稳健地将她抱到了床上。
沈初茉闭着眼睛,竟有些不敢睁眼面对。
一只温凉的手忽然触上了她的额头,沈初茉睁眼,是李淳玉在探她有没有发热。
毕竟泡了一晚的冷水。
不过沈初茉有武功底子,这点冻还扛得住,就是被那药搞得元气大伤,活像是晚上捉鬼去了似的。
“那个……”沈初茉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想到她昨晚在浴桶里意乱情迷地叫了一晚上,她脸颊忍不住爆出两团绯红。
然后她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外袍是李淳玉的。
天啊……
沈初茉忍不住把自己包紧了点,她还没忘记昨天自己色胆包天强吻了国师的事。
虽然她喜欢李淳玉,但李淳玉一直以来都清清冷冷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以致于沈初茉都不敢对他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昨天那样,照他俩现在的关系来看无疑是出格的。沈初茉有些不敢去想他会作何反应。
“昨天的事,谢谢,也很抱歉……我不是……”
李淳玉端来一杯水,淡淡地道:“先喝点水吧。”
沈初茉只好住口,仰头在李淳玉的伺候下把水喝了个精光。
李淳玉又给她倒了一杯,直到喝完三杯她摇头才停止继续喂。
“昨日的事情不必多想,本座知你是无意之举。”李淳玉垂着眸子道。
听到这话,沈初茉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在心里自嘲,自己在期待什么?
室内的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沈初茉受不了这宁静,又提出了昨天的问题:“国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李淳玉看了她一眼,“无意中路过罢了。”
沈初茉:“……”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李淳玉莫名有些不悦,“你已经道过谢了。”
沈初茉:“……哦。”
她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没话找话罢了。
不然就这么尬着吗?那会让她想到昨天的那个吻。
李淳玉静了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睡醒再说。”
沈初茉本来不觉得,一听这话忽然就涌上了一层深重的疲惫。
昨晚折腾了一夜,她早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稍一放松,立即就堕入了黑甜的梦乡。
李淳玉给她掖了掖被角,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起身离开她的房间。
退出去后,李淳玉关上房门,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随后步履从容地离开了。
墙角树枝轻晃,似是鸟雀振翅而飞。
轩辕清坐在上首,撑着额头强忍着焚心般的怒火道:“他真的是从十七的房间离开的?”
十九抱拳垂首,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是,属下亲眼看到,他卯时才从十七的房中出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却是轩辕清怒火攻心地拂落了案上的所有东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气得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谁。
十九跪在地上,静静地任他发火。
轩辕清气得胸膛起伏不停,眼眶都赤红了。他一想到昨夜李淳玉和沈初茉度过了怎样的一夜,他就克制不住心中的暴虐!
这种情绪,甚至令他自己都感到了心惊。
他竟不知,他对十七的在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来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把十七看向了是自己的所属物。
十七她是不同的,她跟所有人都不同。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她从小经历严苛的训练,把侍奉他奉为人生中唯一的信条,是全身心都献祭给他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