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事,从来难不着她,整个江北道都有等着她去收的账。
往前,她出外游玩,一向随处收账,随处花费,她花钱厉害,要是把钱都带着,路上不安全是其次,主要是累人。
眼下,这些人不愿意得这个便宜,她也不强求,大不了麻烦些,让人去各处将账收回来,解决扩城缺银的困难绰绰有余。
这般想着,金迎讽刺一笑,走了,背影洒脱。
她一走,会议室里闹嚷一片,众人交头接耳,都有些慌了。
他们跟着金小祖赚了不少钱,这要是把人得罪了,往后可怎么办?
金迎回到宣家小院不久,便有人偷偷摸摸送来银子,说是想认购一笔官债。金迎想要拿捏他一下,轻咳一声,不收。那人堆着满脸的笑,朝金迎拜了拜,“金小祖,您就收下吧,钱虽不多,是我老李的一点心意,我李家祖祖辈辈都生在别县,如今别县发展筹资,我岂有不出一份力的道理?”
“好吧,既然李掌柜有心,这钱,我代县衙收下,官债券明日便送往府上。”
“好!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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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日,陆陆续续有人来送钱,只是数目都不大,拢共加起来不足缺银的三成。
阿穷见金迎捧着账本念念有词,以为家中又遇着难事,要破产,捧出他冬日里捡来烤干的腊梅花,制成一个个小小的香囊。
他如今大了一岁,手艺见长,制出的香囊看来像个香囊了。
制出十个大小不一的香囊,阿穷便迫不及待地将之揣在兜里,跑上街头摆摊售卖。
他得快些赚钱,不能让娘饿肚子、生病!
与此同时,一艘大船停在离别县不足十里的一处港口。
船上下来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男子身边跟着个活泼娇俏的年轻姑娘。
“主子,小心。”
一个佝偻着身子,身材矮胖、面容白净的仆人小心地伺候在一旁。
随行的几个青壮男子,虽然衣着普通,却都配着刀,眼神犀利如飞鹰,各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个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动作迟缓地跟在后面。仆人盯着他,张开手臂护在前后,几次要扶他,都被他用拐杖打开手。
“走开!”
仆人无奈只好紧随在侧,紧张地盯着。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来,“伯阳侯,到你的故乡了,你不想快些见到你的故人么?”
伯阳侯——许世成,许老爷子尴尬笑了笑。
“好了,让你的仆人扶着你吧。”中年男子说。
许老爷子点一点头。
仆人立马高兴地将他扶住。
中年男子满意一笑,转回头去,继续往前走。
许老爷子收起笑脸,朝仆人瞪去一眼。
下船换上马车,一行人慢悠悠地往别县城去。
车里,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说:“听说别县如今比从前大不一样了。”
许老爷子眼里冒着泪光,一别故乡数十载,直到如今告老还乡,才终于踏上故土。
近乡情怯,不知故人、故景,如今几何?
马车驶近别县城门,坐在窗边的娇俏姑娘,撩起车帘,张着水灵灵的眼睛往外看,“快到了!”
中年男子顺着望去,见别县城门高耸气派,一点不输大县城。
只看这座城门楼,谁敢说别县是穷县?
偏偏一年多前的别县,不但是个穷县,还是个“吃”县令的怪县。
“伯阳侯,你那外孙不简单呐,不但为朕解决了一个贫县,还破解了“到别县当县令必死无疑”的诡异传闻。”中年男人说。
娇俏姑娘听着这话,不悦地甩下车帘,端正做好,嘟着嘴,将脸别到一边去。
许老爷子恭敬垂首,“皇上过誉了。”
娇俏姑娘接过话,“没错!过誉了,皇叔,依我看,城门气派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不好,还得进城看看才知道。”
皇上合掌一拍,说:“没错!进城,朕也想看看,一年来,宣润到底后悔没有。”
城门处查验过所,此行,以告老还乡的伯阳侯为主,皇上等人都以商贾身份随行。
进城之后,一行人下了马车,走在别县街头,看这座昔日的贫县如今的盛况。
来往商贾熙熙攘攘,骡马行人各行其道,街边划界经营,小摊小贩热闹叫卖着,又十分井然有序。
市场如此繁荣,如此规矩,背后一定有一个管事的县衙。
巡街的武侯走过街角,瞧着一个小摊子,相视一笑,凑过去蹲下,“阿穷小郎君,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卖香囊。”阿穷说,捧起一只香囊给他们看,“香香的香囊,带刀的武侯叔叔,买一个么?”
一名武侯拿过香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实很香,多少钱一个?”
阿穷张开右手手掌,竖起五根胖嘟嘟的手指,又用左手掰下去两根,乖乖地说:“三文钱!”
拿着香囊的武侯笑了,掏钱,给了十文。
阿穷摇头,倔强地不肯多收。
“只要三文钱。”
“阿穷小郎君,你这香囊若只卖三文钱,可就亏了,你用的宣夫人制衣的绸缎做的香囊,你可知这绸缎一匹多少钱?”
阿穷不知,这种叫“绸缎”的布,家里库房多的是,很值钱么?若是值钱,娘为何还对着账本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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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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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金迎一点也没愁,只是笑得比平时少,毕竟她从来都是有钱就花,没钱再赚,鲜少算进出账的,收账毕竟需要时间,扩城的工程能不断尽量不断,所以她得想好如何周转资金。
见阿穷懵懂可爱,两名武侯都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紫衣、娇俏动人的小娘子轻快地走过来,扫一眼阿穷摆在席簟上的香囊,说:“小孩儿,你才多大点?怎么一个人出来卖东西?”
“我不叫小孩儿,我有名字!我叫阿穷,今年已经四岁了!”阿穷骄傲地说,还像先前一样,先张开手掌竖起五根胖手指,再用另一只手掰下去一根,“我要赚钱给娘买酥饼,不让娘饿肚子!”
阿穷说得格外认真,退到一旁的两名武侯忍不住发笑。
宣县令的夫人、别县商盟的会长能饿着?
紫衣小娘子不知情,上下打量一眼阿穷朴素的衣着,露出怜悯的表情,招手叫来丫鬟。
“我买下你全部香囊,你拿钱给你娘买吃的去吧。”说着,她授意丫鬟多给些钱。
丫鬟将一两银递给阿穷。
阿穷摆手,“娘说,做生意讲诚信,物有所值才是好,我的香囊不值这么多钱。”
“好!没想到啊,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已如此懂事,他有一位好母亲啊。”皇上一面拍手,一面走来,脸上满是和蔼的笑容。
许老爷子跟随在侧,见着阿穷第一眼,便是一愣。
“这些,我都要了。”年轻姑娘说。
“仙女姐姐要将剩下的香囊全买了?”
都说小孩子不会撒谎,阿穷这一声“仙女”,说得情真意切。
紫衣小娘子一听,顿时笑容满面。
“没错,全买了!”
“剩六个香囊,只要——”阿穷转着眼珠子算,“十八文。”
“云慧,他谨遵母亲教诲,不可多收,你便成全他吧。”皇上说。
紫衣小娘子正是京城那位深得皇帝喜爱的云慧郡主。
云慧的父亲雍王,乃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初,云慧郡主还在襁褓中时,叛军作乱,雍王为皇上护驾而死。失去亲弟,皇上悲痛不已,将云慧郡主接进宫中,养在身边,本有意封云慧为公主,雍王妃克己守礼,婉拒了皇上的好意。
云慧郡主虽然只是郡主,其尊贵一点不输公主。
所以,当朝中传出风声,说是皇上有意为云慧郡主择选郡马爷时,各家儿郎都心怀期待,而后,这个殊荣落在伯阳侯府头上,不知引得多少人羡慕眼红,偏偏宣润不愿意,这桩婚事到底是没成。
丫鬟,不,应该说是小宫女数给阿穷十八文钱,还笑着叮嘱他收好。
阿穷乖巧地点头,将钱好好收进兜里,卷起小席簟打算回家。
先前那两名武侯见状,正要来帮他,另有个武侯打扮的人匆匆而来,说是有人闹事,让他二人快去维持秩序。二人不敢耽搁,立马赶去。
云慧顺着武侯跑走的方向望,只见着一片攒动的人头,瞧不见在闹什么,再一回头,已不见阿穷的身影。
“诶?”她四下探看着。
“那小孩子兴许已经回家,走,咱们去看看,何人在闹事。”皇上说。
一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没走一会儿,便见着远处围着一群人。
走近几步,众人看清那是一家豆油坊,店前台阶上站着个妩媚多姿的女人。皇上不禁停下脚步,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抬眼一瞥,心领神会,眯起眼睛仔细一瞧,脸色变得古怪。
瞧见女人盘起的发髻,皇上叹一口气,露出几许失望的表情。
武侯护在那女人左右,像是她的私家护卫。
外来商旅看热闹,打听着女人的身份。
“哎呀!你竟认不得这别县城大名鼎鼎的金小祖、宣夫人?”
“原来这位美娇娘便是金小祖!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宣县令的夫人,难怪武侯们都向着她……”
“……”
皇上渐渐皱起眉头,往旁瞥一眼。伯阳侯黑沉着脸,两手交叠按在拐杖上,整个人都在使劲儿,脸色胀得通红,显然是气到了。另一边,云慧也在挑剔着金迎,越看越鄙夷。
“宣夫人,您是富贵人、体面人,骗咱们这些庄稼汉的钱,心也太黑了!”
“是!心太黑了,咱们累死累活种下的豆子,您要收去,咱们信您,全都卖给您了,您不能欺负咱们不懂行价,故意压价占咱们的便宜呀!”
“我几时占你们便宜了?”
金迎一身锦绣,珠光宝气,而那几个所谓的“闹事者”却是布衣短褐、草鞋裹脚。如此一比,金迎活脱脱就是在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还没占便宜?不到一月,一斗豆涨价三文钱,您每斗少算咱们三文钱,怎么不算占了咱们的便宜?”
“怎么不算!”
几个汉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咱们的交易是一个月前达成的,自然按照一个月前的价格来算,今日豆子涨价,你们要我补上差价,倘若今日豆子降价,是否该你们为我补上差价?”金迎反问。
几个前来讨公道的汉子都往中间看,显然,站在中间的莽汉,是他们中脑子最好,威望最高的那个。
“宣夫人,您也不差那点苍蝇肉,可咱们不一样,咱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豆子过活,您却压低价收去!”
“兄弟,你过来。”王右招手,将缩在角落的一个瘦弱汉子唤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对金迎说:“您看看,我这兄弟,自己有病没钱治,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等着药钱救命,宣夫人,您是不缺钱的人……”
金迎眯眼看着那缩在王右胳膊下的瘦弱汉子。
面颊凹陷,面色蜡黄,看起来确实像是有病。
她早就留意到他了。这一伙人刚摆出闹事的架势,她就已经查看过他们的财富值,那几个闹得最凶的,财富值都不太高,唯有这个瘦弱的病汉子,能够担得住财。他的财富值是几人当中最高的,言行举止也是几人当中最收敛的。
他像是并不愿意闹事,被王右挟持为表演工具,才不得已站在这里。
金迎正想着,一道气愤的声音传来。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着淡紫色衣裙的娇俏小娘子走来。
生面孔。
金迎眯眼朝小娘子眉心一看。
财富值不低,再看不远处站着的,应当是与小娘子同行的几人,个个气度不凡,且财富值不低,尤其是那位被众星捧月着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喂!你怎么如此狠心?他已经病成这样,他的娘也病了,你连这种钱也要黑心昧下么?你快把钱给他们!”云慧双手叉腰,命令道。
“我赚的每一文钱都是合理合法的,我凭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利益,任由旁人敲诈勒索?”金迎说。
虽然她已瞧出眼前的小娘子身份不俗,但她绝不吃这个闷亏。
“你!”云慧气得小脸红彤彤的,跺脚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骂人的话,“你这人真是太坏了。”
金迎不禁失笑,摇了摇头,要走。
紫衣小娘子立马张开手臂拦住她,“不许走!把钱给他们,你这个黑心的奸商!”
有人撑腰,几个汉子突然可怜起来,搬出各自家中的苦难。
“宣夫人,求您行行好,把钱补给咱们吧!我家里女人就要下娃了,等着用钱呢!”
“我摔了的腿还没长好,得花医药钱!”
“我……”
任凭他们如何说,金迎始终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
当初,收豆子的时候,他们便偷奸耍滑,用泡过水的豆子压称,被她发现了。
紫衣小娘子不知真相,气愤不已,“你听听,你听听!”
金迎听着的,只不过,听了当没听到,她唯一注意的人是那个病汉子。
他没有闹嚷,没有讨钱,时不时咳嗽一声,骨瘦如柴的身体摇摇欲坠,瞧着是有几分可怜。
她可以帮他度过难关,但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在王右几人眼皮子底下。
他们这般闹事本来就是胡搅蛮缠,若是让他们讨着好处,往后多少人要来赖着她?况且,王右几人不是好东西,若是见着她给钱,人后,恐怕不会轻易放病汉子离开。
一个面容白净的老仆人捧来钱,分给那几名“苦”汉子,“我家主人好心,赏你们这些钱,快拿去解急吧。”
金迎皱了皱眉,看向那负手而立,正探究地看着她的中年男人。
她一点不胆怯,抿了抿红唇,含着一抹浅笑走下台阶,穿过人群走到中年男人面前。
“一看您几位便是外来的生人。”
对上中年男人疑惑的目光,金迎笑了笑,“旅居在外,切勿轻信他人。”
紫衣小娘子对她善意的提醒嗤之以鼻。
金迎并不气恼,转身走回豆油坊门前,叫来个小工,低声交代两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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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不久,隔壁有些不寻常的动静,金迎仔细一听,竟是李家院子传来的动静。金迎疑惑地走出院子,便见宣润站在李家门前,扶着一个年迈的老人。老人转头见着她,顿时横眉立目,面容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