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寔连瞥都懒得瞥他一眼,自顾自斟酒。
吴翌一把抢过酒杯,仰头自己喝了。
“算了,我就不卖关子了。就是户部谢侍郎家的千金!谢家那可是出身于兰陵望族啊,有了谢家的支持,咱们又多了几成胜算了。”但见沈寔重新取了个杯子又继续饮下去,急道,“哎呀,你怎么还喝啊?你要真不喜欢这个谢小姐,往后再纳几房侧妃就好了啊,犯不着如此郁郁寡欢。”
沈寔端着酒杯苦笑:“谢小姐嫁给我反而耽误了她,我只想回到边关。阿翌,你忘了我们在边关的日子了吗?”
“原来你还是想离开京城。”吴翌恨铁不成钢,“不止是姑姑,就是我们吴家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不去争那个位置,难道要看着我们死吗?阿寔,做人不能如此自私。”
沈寔正待说什么,忽然下人来报:“方道长有要事求见。”
沈寔撇下吴翌,去了前院书房见方老头。
方老头一脸面色凝重的样子,似乎真遇到了什么大事。
沈寔酒都醒了大半。
方老头迟疑着道:“二殿下,老身刚刚得知一事,万望殿下帮忙前去求证。”说着,便将司月可能就是司流光的事情告知。
沈寔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不可能。在玉雀城之时,她还和她师妹遇上了。如果她是假冒的,她师妹又怎会认不出来?”
方老头叹气:“老身也不愿意相信。只是此事干系太大,万一她真就是司流光,那我们毫无防备,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妖便是妖,迟早会祸乱人间。但万一她不是,求证过了我们也好安心。”
这话说得有道理。
“怎么求证?”沈寔想了想同意了。
“二殿下,你是见识过妖物的。它们身体异于常人,刀枪不入。但司流光又和普通的妖物不同,她的形貌和人类别无二致,被刀割伤亦会有鲜血流出。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伤口会迅速自愈,最后连疤痕都不见,就像完全没受过伤一样。”
沈寔听懂了:“你是让本王找到司姑娘,看看她符不符合这些特征?”
方老头点点头:“二殿下,如今司姑娘就在辰王府上,老身不好上门叨扰,只能拜托你了。”
沈寔正要动身,方老头又道:“二殿下,只需要证实就好了。切莫冲动行事,免得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沈寔满脸心事地离开了夔王府。
司月辞别了柳愿刚回到辰王府,就听到婢女来报说沈寔正在府里等着她。
司月立刻想起了昨日离魂时在皇宫乾元殿的所见所闻,听闻沈寔上门,便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那是事实,不管他能不能接受都已然存在的事实。
然而沈寔见到她时拉长着个脸,靠近一闻,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的酒气。
“听说你在等我,可是有要紧的事说?”这还是她因崔宝珠之死而被沈寔厉言指责后的第一次对话,多少有点不自在。
沈寔皱着眉向她走近,直到距离一臂远处方才停下脚步,“司姑娘,可否把你的手给我?”
司月虽然觉得他这一要求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把手伸出去了。没想到却忽然间被对方的大掌捏紧了手腕,她正感觉莫名其妙,又见他抽出一把匕首在她掌心处一划。一来,他速度太快了,她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割伤她手掌心了;二来,她从未想过沈寔会伤害她,因此并不防备。就这样猝不及防之下,竟让沈寔得了手。
血珠刚从掌心伤口处冒出,她立刻将手抽回来,怒道:“你干什么啊?快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然而他的手掌还是牢牢捏紧她的手腕,她几次用力都挣不脱。
过了一会儿,沈寔用自己的衣袖在她掌心伤口处一拭,擦去血痕。
果然,伤口已经不见了踪影。
饶是早做好心理预设,但沈寔依旧惊愕非常,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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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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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看沈寔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以为他被自己超快的自愈力给震撼住了,不免面有得色。他一定是听吴宛闲旁边的那个婢女说了这事,觉得新奇,特意过来验证的吧。
得意过后,又有点生气。无端端被人往手上割一道口子,虽然说自愈力惊人吧,可割伤的那瞬间也是超疼的。他那么爱瞧稀奇,怎么不往自己身上割割看呐。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瞪了沈寔一眼,再次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这次很轻易就抽回来了,倒令她猝不及防,险些因为用力过猛而被惯倒落地。
却见沈寔嘴唇张合,不知说了句什么,瞧着精神有些恍惚。
莫不是喝醉了,跑这来耍酒疯了?
也罢,莫要跟一只醉鬼计较。司月吩咐下人煮一碗醒酒汤端上来,回头一看沈寔已经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不明所以,只觉得莫名其妙。
沈寔一回到夔王府,方老头便迎了上来:“如何?”
沈寔有气无力地回他:“伤口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
“果然!”方老头击掌道,“想不到那司流光如此狡猾,竟伪装成天容观普通弟子的身份行走于世间,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沈寔反驳道:“不是的,她或许真不知晓自己便是那司流光。皇兄说过,她失忆了,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或许……”
他还没说完,方老头立刻接过了话头:“或许是她实力尚未恢复方才如此这般。当初封印司流之后,只有天容观的叶观主侥幸存活于世,她一定是将变回石像的司流光带去了关外。只不知为何石像会重启封印,引得五洲大地灵气重新复苏。如今只有趁着那妖女尚未恢复元气,咱们合道门之力,再次将其封印,方可使世间灵气不再,人间得以再享太平。”
说着,他肃着脸对着沈寔殷殷叮嘱:“夔王殿下,老朽这就去天师盟将妖女现世之事告知盟主。不过殿下,此事非比寻常,万望殿下莫要走漏了风声。否则那妖女闻得动静逃之夭夭,天地浩大,我们又将往何处去寻她?”
沈寔轻轻颔首,呆愣愣看着方老头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阿寔,你到底怎么回事,眼瞧着要成亲了,乐傻了?”方旗坐在沧兰亭上等沈寔见客归来,他自饮自酌,把沧兰亭的酒都喝完了,也没见到沈寔半片衣角,只得一路寻来,却见沈寔站在府邸大门那发呆。
沈寔神色还是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吴翌,问你个问题。”
“你问吧。”
“假如你认识一个人,那人心地良善,几次救你于危难,但也因她之故,令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甚至很可能性命不保。你会怎么做?你会……杀了她吗?”
吴翌想也不用想:“当然杀啊!不管他救过我几次,如此祸害苍生,该杀!”
是这样吗?
沈寔眼前浮现出司月那张秀雅温和的小脸,小脸上那双眼睛澄澈清明,殊无半点妖气。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偏偏是妖呢?她从未有过祸害苍生之举,然苍生却因为她而陷入水深火热中。舍一妖,救苍生,这是不需要思考也明白的道理。
那就这样吧。
封印之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然而为防止风声走漏,只有少数几个位高权重者知晓,底下人只是听命办事。
沈寔被宣诏进宫。宣诏他的人却并非吴皇后,而是景煦帝。
皇帝和天师盟盟主上阳道人商讨过了,两人一致决定利用天师盟大会进行封妖。
“寔儿,如今普宁寺那边的天诛伏妖阵再过几日便会绘制完成。此阵乃两百多年前道门众先贤极尽心力所创,威力巨大,需要七十二名道人守住各个方位。朕今日宣诏你进宫,便是为着此事。此事不容有失,故需考察哪些道人能担此重任。上阳道长事务烦多,其他人朕又信不过,只能将此事委派给你。你意下如何?”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沈寔接了旨意。
见过皇帝后,吴皇后立刻派人来找他。
“寔儿,你父皇寻你所为何事?”吴皇后面露忧色。
“母后别担心,父皇找我,是想让儿臣帮忙天师盟大比之事。”沈寔安慰道。
吴皇后先是一喜,接着疑虑又重新爬上心头:“他此前从不对你假以辞色,而且天师盟一向由他自己把控,从未见他托付给旁人,如何如今竟将此重任交予你?”
沈寔自然知道为什么,但他不能对皇后讲清楚。一来,此事不宜张扬,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来,封印那日定然凶险万分,说出来只会让皇后忧心。
司月还不知晓大难将至,将沈寔醉酒的事当作笑话一样讲给柳愿听。
柳愿却不爱听这些,她肃然道:“师姐,眼瞧着天师盟大比近在眼前,那些无谓的事,你莫要操心了。且把心放在大比上吧。你可知如今普宁寺那边日日夜夜都有道门大拿进出,也不知在图谋什么?天师盟盟主上阳道长更是直接就住进普宁寺了,如今事务都交由下面的人处置,慎哥哥都快忙翻了。你说,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司月就是瞧着柳愿这些时日精神越发紧绷,这才给她讲个笑话松驰松驰,谁知对方还不领情。
她离魂那日在皇帝偏殿听到件匪夷所思之事,她本来打算告诉沈寔,奈何对方一上来拿刀就割伤她的手,她当时惊怒之下便把这事给忘了。
事后回想又觉得直接跟他讲并不妥当,于是又打算就着这事向柳愿请教一番,如今瞧着对方这样的态度,想必也得不到她的意见了。罢了,待救出观主她们再作打算便是,左右她有的是时间。
可是容姑姑的一句话又打破了她的幻象。
“孩子们,我忽然想到一事,我们只讨论天师盟大比那日如何营救观主长老们,可是撤退的路线还未规划好呢。”
司月和柳愿都愣住了:“撤退?”
容姑姑嗔了她们一眼,这两个孩子,顾前不顾后的。
婉静显然就懂事多了:“对啊!我们把人救出来了,官府会放过我们吗?当然得提前规划好退路了。”
观主和长老们被囚在普宁寺,这次普宁寺那么大的动静,要说没官府参与于其中是不可能的。
柳愿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啊”了一声,随即神色黯淡下来,她要跟着观主逃撤,那就只能离开京城,此后可能再不会回来了。那她和李慎之间就再也无可能了。从前和李慎相处时并未察觉到他如何重要,但如今想到今后要与他分隔两地,她的心里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疼。
司月瞥了柳愿一眼,建议道:“不如这次行动,师妹就别参与其中了,左右她玄术道法都不太行,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家觉得呢?”
婉静和王蕴和默然。
容姑姑微微颔首:“也好。”
柳愿急了:“可是我,我想跟你们一起。”
婉静勉强挤出一个笑:“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师妹既然已经找到了意中人,当珍惜才是。要知道这人世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王蕴和眼圈红红的:“师妹,此后山高水远,你要多多保重。往后要是有机会,我们定会回来京城看望你的。”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柳愿。
司月回到辰王府,回起沈遇临行前自己对他的承诺,觉得自己可能无法兑现了。
明明答应好的,可是她却失言了,感觉挺对不起他的。不过她必须一路护送观主长老及师姐们找到安全的落脚地,否则她们迟早会被抓回去。
她本来还有很多事很多话要跟沈遇说的,吴宛闲的事、方旗的事还有那日在皇帝偏殿听到的关于沈寔的事,桩桩件件都顶顶紧要。如今却不能见面细说,只能给他留下笔信。
她铺纸磨墨,陈笔纸上,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讲述完整。
将信纸折叠成纸鹤后,刚打算施法,忽然又将结印的手指放下。
沈遇那是在战场上,刀枪无眼的。万一正是关键时刻,他看了纸鹤传去的书信分神受伤怎么办?
天师盟大会前夕,阵法中所有的符箓皆已绘制完毕。
上阳道长还寻来了几只恶妖丢进阵中,但见恶妖甫一进阵,周身如被烈火烤灼,滋滋冒着白烟,没过一会儿,几只恶妖便化作一滩腥臭难闻的脓水。
“夔王殿下,你觉得如何?”虽是问话,实则上阳道长心里极为得意。天诛伏妖阵虽是前辈大拿集众道之能创立,但他在这个基础上,又更进了一步。如若诛杀此妖,岂非说明他的实力比之那些前辈大拿更胜一筹?即使是诛杀不掉那妖女,封印她也足够了。
“此阵威力果然不同凡响。”沈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上阳道长哈哈朗笑了几声:“司流光再厉害又如何,妖始终是妖,纵是再强大的妖邪,亦受天地法则所约束!”
沈寔想象着司月被阵法灼烤得皮开肉烂的样子,饶是他这样一个上过战场杀过敌见过无数死亡的男人,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上阳道长收起笑容,端肃着容颜道:“夔王殿下,老夫有一事相求。”
“道长旦讲无妨。”
上阳道长站在大雄宝殿外的丹墀上,指着前方的正院:“此处是天诛伏妖阵阵眼之所在,亦是此阵阵法最强势之处。听闻那妖女如今尚未恢复记忆,殿下与那妖女有旧,殿下可否将此妖女引进正院阵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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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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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偏门处,有一身影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督主,属下瞧着那天诛伏妖阵比之两百多年前,似乎戾气更甚了。你说,那司流光会不会被阵法所诛杀?”普宁寺外树林处,袁不臣向魏南城禀告刚才的所见。
魏南城冷笑:“上阳确实有点本事。只是司流光并非这世间普通之妖,此妖自千年前被莫问天祖师雕琢而成,整整过了七百多年才开始妖化。阵法的效果当然是有的,要不然多年前她也不会被封印。只是诛杀她?难呐。”
袁不臣拧眉急道:“督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现在司流光还未恢复元气,实力可比不得从前,就怕她万一承受不住阵法蚀身之力呐。”
这确实是个难题。
魏南城却是半点也不着急:“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她的命。但要是那阵法诛杀不了她,那咱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在上阳封印她之前将她救走。”她的那身妖力,可当真是令人眼馋得很。他可不信上阳会真的对司流光下死手,拿走她的妖力为已所用多好,实力大增的同时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上阳会抵抗得了这个诱惑吗?
不管如何,明日自会见分晓。
晨光破开黑夜之幕。司月梳洗打扮后,抱着琵琶正要前往容姑姑处与她们汇合。才出了房门,婢女就来通禀说:“夔王殿下找您。”
一大清早的,到底有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