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相叹了叹气:“今日朝堂上为这事吵得面红耳赤,可圣上依旧是一意孤行。”
这话是说如今朝堂上倒向皇帝那边的官员是越来越多了。
“可恶!”吴皇后狠狠拍了扶手一把,还觉得不解气,又摔了雕步步生莲紫檀木桌上的茶盏。
有宫女躺闪不及,被那滚烫的茶水泼到,捂住被烫到的脸“啊”了一声。
自然是又被训斥了一顿。
“娘娘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心浮气躁的样子。我都被骂了两次了,你们当值的时候小心点,千万别惹了娘娘生气。”
“谢谢阿珠姐姐提醒。”
宫女们私底下交流窃语。
无论吴皇后多么气恨,多么不甘愿,无论她为阻止沈遇的成行动了多少歪心思,都没能影响到最终结果。
沈遇如期出行。
一身戎装的沈遇站在司月面前:“等我回来。”
司月点点头。
两人目光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遇翻身上马,刚才对着她时的温润面容不再,厚重的金鳞甲胄衬得他趁发的冷峻威武。
看着队伍渐渐远去,司月方才转身返回城门。
吴宛闲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
“司月姐姐请留步。”
司月停下来,阳光刺得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是宛闲妹妹啊。”
“姐姐可有收到我的请柬?三日后的赏花会,姐姐可会到场?”吴宛闲笑得天真又可爱。
司月长眉一扬:“妹妹如此盛情,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妹妹的一场美意?”
她当然要去,她要看看吴宛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好能当场抓住她害人的把柄,揭穿她,破了沈遇“克妻命”的谣言。她注定回报不了沈遇对她的情意,但她还是想着为他做一些事。
“如此,那妹妹就恭候姐姐了。”
赏花会那一日,司月妆束齐整正要出发,却远远地见到方旗被宫人带走。
她皱眉:“方旗这是去哪里?”
仆从回她:“听说是圣上有事,需召方旗进宫问询。”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方旗只不过是沈遇身边服侍的下人,他要问方旗什么事?难道是要方旗监视她的动向?
疑心一起,司月暗中留了个心眼。
吴府的赏花会,设在后花园里。彼时不过是二月的天,气候还是有点寒凉的。但吴府的花匠也不是使了什么手法,司月一进园子里,便见到姹紫嫣红一片,宛若置身于花的海洋中。哪像沈遇的辰王府,光秃秃的,别说花了,草都难得见一棵。
贵女们三三两两在那里游玩,嬉笑怒骂,宛若一幅极美的仕女画。
司月被吴宛闲迎到凉亭里。
婢女们在凉亭下的矮桌上放置红泥小火炉,慢慢悠悠地煎茶。
“姐姐初到京城,可还适应?”吴宛闲热情地问道。
司月点点头:“还好。”
吴宛闲指了指桌面上的频婆果:“如今时节不对,也只有这种果子能吃了。不过,我家这频婆果与外头采买的不同,个头又大又脆甜,绝不酸涩,姐姐要不要尝尝?”
听她说得那么好吃,司月当然要尝一下了。
就有婢女上前来给她削频婆果。
没等婢女手中的频婆果削完,司月忽觉自己又再次离魂了。
她的神魂倏的一下不受控制地直飞向皇宫。
不是吧,这大白天的,难道沈寔又做梦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个时候?她要是死了,就是被沈寔害死的。
她本来仗着艺高人胆大,孤身一人赴这场“鸿门宴”,谁知一个始料不及,竟出了这样的纰漏。
神魂一进入沈寔的梦境,司月就发现这里充盈着磅礴的妖气。大概是空气中弥漫着妖气之故,这次总算没有上一次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了。
她还是在那座无念桥上。
她抚摸着无念桥桥头上竖立的石碑,崔宝珠的模样忽然浮现在心头。她以这座桥的名字给崔宝珠取名,如今斯人已逝,难免让她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举目四顾,沈寔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得赶快找到他,将他喊醒,不然,这次她很可能会被他给害死。
可是她的前脚刚跨出一步,桥那头的那个女声又在喊她了:“司月……”
声音很是虚弱,仿佛声音的主人受了极严重的伤那般,明明上次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了?你认识我?你叫什么名字?”因为需要赶时间去找沈寔,她急促地发问。
***
吴府后花园凉亭里。
司月忽然间头一歪,额头垂倒在手臂上。
“咦,司小姐怎么睡着了?”婢女奇道,她削频婆果也没花多少时间吧,这就困了?
“睡了?”吴宛闲原本正低头整理袖子,闻言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司月正趴睡在面前的桌面上。她伸手戳了她肩膀,没醒,又使点劲儿摇了摇,还是没醒。
这可真能睡。
吴宛闲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对婢女说:“茶水煎好了,你下去端上来。”
婢女放下刚削了一半的频婆果,走下凉亭。
吴宛闲将匕首取出来,拔出鞘,看着那寒光浸浸的刀刃,笑得越发天真可爱。也不知这刀刃一个不小心,划伤了司姐姐的脸,她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司月知道吴宛闲的所思所想,定会告诉她一句:“我反手也给你划一刀,你不就清楚我是什么反应了么?”
可惜她此时尤在沈寔的梦境中。
她明明该拔脚便跑,离开无念桥去寻找沈寔。然而神使鬼差的,她停了下来。她真的很想知道,沈寔梦里的人,为什么会认识她,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那女声幽幽一叹:“我已在此等待了千年,你还不明白吗?你是……”
“是什么?你说清楚啊。”最后面那句司月没听清楚,“我真的赶时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
那女声又是轻叹一声:“我说了,你也听不到。罢了,天机不可漏露。”
神神叨叨的。
看来她继续问下去,对方也不会再开口了。司月不禁翻了个白眼:“你这样子,真的很浪费我的时间啊。不跟你说了,我真的走了。”
她快步离开,那女声却是追着她不放:“只要你回想起一切,你便会明白,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也很快就……”
司月越听心里越是烦燥,什么叫她没有时间了?意思是她会死?要不是这个女子神神叨叨的说些有的没的,拖延时间,她老早就找到沈寔回到现实了。
下一刻,她的神魂便从梦境中弹出。
顾不得和沈寔见面问候,她立刻穿墙飞出殿外。
殿外院子里,她的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方旗。此时的他正瑟缩着跪在一妆容华贵的女子面前,看那女子头戴凤冠,可想而知那便是皇后了。
司月想了想,终于还是将自己的魂体藏在阴影里,慢慢地向那边靠近。
只听皇后冷冰冰地说道:“方旗,近来都没见你再传递消息进宫了。你不会是服侍那边久了,连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都给忘了吧。”
方旗额头贴紧地面,根本就不敢抬起头来:“奴才不敢。”
皇后斜睨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随时可以辗死的蝼蚁:“你知道不敢就好。你说,要是让那位知道你是本宫的人,他还会留你活在这世上吗?”
方旗颤声道:“奴才不敢,求皇后娘娘垂怜,放奴才一条生路。”
皇后慢悠悠地走过去:“想要活命,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你要知道,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得更为长久,懂吗?”
“奴才……奴才……懂了。”方旗抬起头来。
“那你告诉我,那一位的头疾如今可还像从前那般,时常发作?”
“回皇后娘娘的话,辰王的头疾早前频频发作,去年大概二三月份好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反复发作了。不过近段时间又好了许多。”
皇后脸色难看得很:“可是那人寻访了名医,更换了药方?”
方旗摇摇头:“奴才并未见辰王饮过汤药。”
“本宫知道了。”皇后娘娘点点头,立刻有宫女捧着紫檀木托盘过来。“他不喜欢饮用汤药,本宫既身为他的母后,又怎忍见他受病痛折磨?这是本宫命太医院特意给他研制的食谱,你照着食谱上的方子交给厨房,给他调养身体。”
宫女将托盘上的食谱递到方旗面前,方旗面色犹豫,迟疑着没有接。
这食谱定然有问题。
司月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方旗是皇后安排到沈遇身边监视他的。沈遇头疾之事,她也略有知晓。那日在玉雀城时,也见他发作过。不过瞧着并不严重的样子。回思时间,正是方旗所说的二三月份。听皇后的意思,她并不希望沈遇治好这个隐患。难道她交给方旗的食谱便是加重他头疾的?
她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此时再不回归本体可能便有大麻烦了,顾不上瞧清楚方旗接没接食谱,她便穿墙离开。然而在飞越皇帝所居住的乾元殿时,她又不得不停下来,只因她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的神魂可真够忙的。
待神魂重归本体,刚一睁开眼睛,顿觉手上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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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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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被刀划拉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几乎横穿了整个手背,鲜血从伤口处不住的渗出。
“谁啊?为什么拿刀伤我?”司月怒了。
美人薄怒,别有一番韵致。
看着那张清丽秀雅的小脸,吴宛闲心里暗呼可惜,不能在她脸上划上几刀,见不到她的丑样子,还真是遗憾呢。当然可惜的同时也在庆幸,庆幸自己没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在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否则真要在自己的宴会上划伤了这女子的脸,自己这名声也别想要了。
心念电转,吴宛闲瞥了端了茶上来的婢女一眼。
婢女立刻会意,放了茶水便跪倒在地:“全是婢子的错,是婢子笨手笨脚的,一个不小心,竟划伤了司小姐的手。”
吴宛闲皱着那张可爱的小脸:“你做事如此毛躁,看来不罚你是不行的了。”又转身问司月,“姐姐,你说该如何罚她呢?”
司月一眼就瞧出了这主仆俩是在做戏,不过,她要是应了吴宛闲的话,重罚了那婢女,吴宛闲说不定会毫不犹豫照做。这婢女不过是替主子受过而已,她身为奴仆身不由已,何错之有?罢了。
“当然是要重重罚她!”司月的话让婢女身子颤了颤,不过下一刻又有种柳暗花明之感,只因司月说道,“就罚她替我包扎伤口吧。”
吴宛闲甜甜一笑:“姐姐真是宅心仁厚,令我钦佩不已。”说着又喝斥婢女,“还不快谢过司姐姐。”
婢女连忙向司月道了谢,将司月带去偏院上药。司月见吴宛闲没有跟来,心里又开始警觉了起来,总觉得对方会使出什么大杀招。
因此,她没有留意到自己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婢女用棉团沾了酒精给司月擦拭伤口,待擦完了血迹,却见她手背上完好无损,连一丝伤痕都没有了,不由得“咦”了一声。
明明刚刚还流了好多血,怎么找不到伤口了?
司月低头一瞧,也很是惊讶:“奇怪,伤口怎么不见了?”
不过她也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是伤口太浅之故。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猜测吴宛闲会使什么手段对付她这一面,然而直到赏花宴结束,她都再未有机会与吴宛闲接触。吴宛闲一直跟她那些闺蜜们开开心心地谈天闲聊,似乎是有意在冷落她一般。
司月越发纳闷,难道吴宛闲请她来此地,只是为了给她手背划拉上一刀?
谁都没注意的角落里,婢女偷偷放了一只信鸽。
吴府外头早已有人接应着,收走了信鸽,并将传书送到袁不臣手里。
袁不臣一拿到传书,展开纸条迅速扫了一眼,便面露喜色。从天师盟出来,一路打马狂奔到城东。
“督军,督军!”他兴冲冲地一路穿堂过巷,将纸条交到魏南城手中。“您猜得没错,她果然是妖!”
不枉费督军留在此地多等了一点时间。
前几日辰王领兵前往青州攻打他们安平军的大本营,当时袁不臣还劝魏南城回青州主持大局来着。
魏南城回他说:“青州那边有王哲守着,以王哲的本事,应该还能坚持两三个月。青州虽然重要,可比起司流光,又算不得什么了。当年叶非舞这个青楼女子半路出家,都能在司流光的指点下修得高深玄术,最终成为道门大家。只要拿捏住司流光,以她操纵百鬼千妖的本事,定能助我成就霸业。”
是啊,督主心中自是鸿图大业,区区一个青州,怎放在眼里?
魏南城看完纸条后,果然大悦:“真是天助我也!”
袁不臣跟着魏南城走进内室:“咱们找了快一年,谁能想到司流光竟伪装成天容观中一名小弟子,险些将我等骗过去了。要不是属下在怀阳城见过她净化妖气,猜想到她身份有异,说不定现下还被蒙在鼓里呢。”
魏南城坐到上首:“嗯,等活捉了那司流光,再对你论功行赏。”
袁不臣在魏南城的许可下,也坐了下来:“督主,这司流光本事高强,当年玄门为了封印她几乎全军覆没。这样一只大妖,我们怎么活捉?”
魏南城心有自有成算:“天师盟不也在寻找司流光么,你去将此事告知他们。妖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总不能光吃不做吧。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咱们只要静候时机,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可。”
“督主高明!”袁不臣赞道。
可能连皇帝都没发觉,不止他的影卫军里安插了督主的人手,就连天师盟中,也有好几个已方的人员。皇帝以为天下诸事尽在他手,岂不知他身边早已漏得跟个筛子一样了。
袁不臣并没有直接将司流光之事上报给天师盟盟主上阳道长,而是与方老头聊天时装作无意间透露出来。
方老头此人性子憨直,由他去上报那是再好不过了。
方老头在玉雀城时见过司月,当时她还启动转灵阵免除了玉雀城的一场大灾难。这样一个心地良善的女子,竟然是那个臭名远扬的恶妖司流光?
他已然年迈,早没了年轻时的热血冲动。他并没有立即相信袁不臣的话,反而动身去了夔王府。
吴翌正在夔王府里狂奔:“阿寔,阿寔你在哪里?”到了正院找不到人,问了下人才知道沈寔正在沧兰亭饮酒。
他立刻飞奔向沧兰亭,到了那气喘吁吁地道:“这个时候喝什么酒啊!我刚刚在皇宫里听到了,姑姑已经为你择好了王妃人选,你不想知道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