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我就不必了,我与苏小乔说过,就当是还你帮我的那一次。”谢兰春神色淡淡道。
可如果真是如此, 她只用给消息就好, 为何要在话里留下钩子?明显就是为了引她来见她。
颜青棠笑了笑:“那我也就直言了, 不绕圈子, 我想让你能帮我继续打听有关这位阮大人的一些事情。当然做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或是折换成金银物都可。”
“你让苏小乔帮你做事,也会折换成金银财物?”
这话倒是问得颜青棠一愣。
谢兰春转过头,看向窗外。
“苏小乔大概没少对你抱怨我吧,说我矫情,虚伪,矫揉造作?”
这……
她回头笑了笑,一笑如冰破春来。
倒让颜青棠突然明白,为何她能坐上莳花坊头牌的位置,名声之大甚至要压苏小乔一头。
“我与苏小乔从小一起长大,她来这里时八岁,我来时七岁,虽是彼此不和,却又彼此了解。你之于她来说,是一条后路,你就当我也为自己寻一条后路吧。”
后路?
“明天未时,他会带我去游湖。我擅音律,但他极少会让我携琴,仅有两次便是他邀那位卢大人出游。昨日他派家仆前来传话,让我是时盛装打扮,携琴同去,我猜那位卢大人应该会来,到时你与我同去。”
颜青棠回去时,院中静悄悄的。
磬儿见她回来了,贼头贼脑地凑了过来。
“一下午都在东厢没出来呢,据同喜说,午睡了一会儿后,就起来在读书。”
倒是个勤勉的。
这时,院门响了,磬儿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就听他在外面道:“婶婶,潘婆婆来了。”
潘大娘来就来了,还提了一篓子菜。
她四十多岁,圆脸微胖,穿戴和普通市井妇人别无不同,但整个人收拾得很干净很利索,看得出是个能干的。
见颜青棠从屋里出来,便远远的笑着与她道:“前半晌去走亲戚,也没来给你做饭,素云那丫头惯是个笨手笨脚的,估计你中午也没吃几口,所以我就早些来了。”
她边说边朝东厢瞅了一眼。
颜青棠接了话茬,笑道:“劳烦您了,不过您知道我的,嘴刁又懒惯了,倒劳您天天来给我做饭。”
话从字面上看谦虚客气,实际上语气娇气又懒散,倒把一个娇生惯养的商户太太演绎得极好。
潘大娘也是个机灵的,跟着就道:“劳烦什么,大鹏也是月月付我银钱的。我这远房的侄儿打小是个苦命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不大点就拖着弟弟过活,谁知弟弟是个短命的,又留下个奶娃子。年纪一大把才娶了你,你年纪小,他年纪大,可不得疼着护着,索性也不费我什么事。”
颜青棠倚在门前,嗔道:“您就替他说话吧,这一天天的不着家,就留个臭小子与我作伴!”说完,扭头进了屋。
“你啊你。”潘大娘笑道,又招呼素云来给自己帮忙。
东厢,同喜听到外面动静,不禁道:“磬儿说他十岁了,照这么说这位房主太太丈夫的年纪似乎不小了?”
书桌后,纪景行睨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他见那叫素云的丫头,双手洁白细腻,一看就是贴身侍候的大丫鬟,自然做不了粗活。
这又弄个做饭的大娘来,显然是为了拾遗补阙。
真是难为她了,为了把来历编得能自圆其说,这一番唱念做打,估计都是唱给东厢听的吧。
“这位颜太太生得如此貌美,竟嫁了个年纪大的男人,真是有些亏了!”
“怪不得他丈夫如此疼她,小门小户又是买丫鬟,又是请做饭大娘。”
小门小户要看在谁眼里了,换做普通人家,这家子算得上是个富户了。
见蠢书童煞有其事地在那儿念念有词,还替人感叹可惜,纪景行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因为有素云的帮忙,一篓子菜很快就处理干净了,被潘大娘拿进厨房去做。
素云大抵存着一雪前耻的心思,全程跟在一旁,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处理菜食,很是和乐。
不一会儿,厨房就传来诱人的香气,飘得满院子飘香。
东厢,同喜蔫头耷脑的。
“公子,咱们晚上吃什么啊?难道还吃粥?”回忆起他中午吃的那两碗粥,同喜小圆脸扭曲到像吃了毒药。
“好香啊,也不知他们做的什么好吃的?”
“怎么小的还闻到东坡肉的香味儿?”
没人理他。
同喜抬起头,有些哀怨地看了书桌后一眼:“公子,你别以为小的不知你中午出去偷吃了,你回来时,身上有葱油面的香味儿。”
一个小纸团准确地弹在他的额头上。
明明力道并不大,偏偏同喜做出一副吃疼表情,又借机偎到近处来。
“公子,要不我们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好吃的?说不定那房主太太好心,送我们些吃的?”他一脸谄媚讨好样。
“明明是你想去,为何说我们?”
“好吧,是小的想去。”他可怜兮兮的,“难道公子不想吃点可口的饭食?为了装穷书生,公子临行前就带了那么点儿银子,为了装穷书生,在客栈的时候,我们每天以白面饼充饥。”
同喜说得怨气丛生。
其实纪景行也不是天天啃白面饼,总能出去吃点东西打打牙祭,但同喜是个书童,哪能也给他打牙祭?
于是就成了啃多日大饼的他,现在特别馋,馋得闻到院中传来的香气,便口水泛滥。
“你若想去便去,不要拉上我。”
说是这么说,纪景行却站了起来,率先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中,饭已经做好了,磬儿和素云正帮着端菜。
颜青棠抄手站在屋檐下。
几人有说有笑,正打算进屋吃饭,哪知东厢里出来了人。
“颜太太。”
“季公子。”颜青棠表情一僵,又连忙端起笑。
“我那书童同喜,实在是个笨手笨脚的,每次让他做饭,不是饭煮糊了,就是菜烧焦了。”
所以?
颜青棠眨了眨眼,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我就是图他色,我就是图他色,大不了到时多补偿他点银子。
渐渐心里安定下来,也听出对方话里的潜意。
“要不,季公子进来一同吃些?”她邀请道。
“这怎么好意思?”纪景行表情赧然,还带点窘迫,“小生是想,要不小生付饭食钱,让贵家大娘每日顺带着帮忙做一些?只做两人的,随意即可。当然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怎会不方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正想怎么接触,这就送上门来了。颜青棠怕这书生被臊跑了,连忙道。
又说:“不过现在再做,也有些来不及了,要不公子就进来一同吃一些,明日再单独给你们做?”
“这――”
“好啊好,谢谢房主太太了。”一个圆脑袋冒出来说。
正是双目放光的同喜。
看着眼前这个欢天喜地的小书童,再看看一旁似乎想捂面的书生,颜青棠有些忍俊不住。
若她没记错,之前在客栈前与人争吵的也是这小书童?
好像叫同喜?
倒是个好喜庆的名字,人也长得喜庆。
一行人进了屋里,饭桌上菜已经摆好了。
潘大娘说还要给家里做饭,便匆匆忙忙走了,也没留下。
磬儿帮着摆好碗筷,摆了五副。
素云看了看,撤掉了三副,只留下两副。
见此,颜青棠忙制止道:“行了,季公子也不是旁人,咱家以前就没这种规矩,都一起坐下吃吧。”
本来见碗筷被撤掉还有些沮丧的同喜,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素云则意识到自己差点办砸了事,她潜意识把磬儿当做小厮,才撤了三副碗筷,却忘了此时磬儿应该是太太的侄儿才对,可以上桌的。
幸亏姑娘帮她圆了场。
至于颜青棠是不是帮她圆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各自落座。
颜青棠坐在主位,右手边是素云,右手边是纪景行,磬儿和同喜则坐在对面。
一时间,桌上没人说话,也没人抬筷子,气氛有些凝滞。
磬儿左看看右看看,机灵地招呼道:“季公子别客气啊,婆婆做的饭很好吃的。”
只顾得看人的颜青棠,这时也反应过来,招呼道:“是啊,都别客气。”
所谓灯下看美人儿,越看越好看,不外乎如此。
此时的颜青棠,在缓解最初的尴尬,又转换了心态后,也渐渐安定下来,同时想起了之前她给自己安排的人设。
一个闺怨幽幽的少妇,见到一俊美书生该如何表现?
她想到昨晚自己赶鸭子上架地给人送点心,再看看灯下越看越好看的书生,渐渐也找到点儿状态。
“季公子,你尝尝这菜。住在这就当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缺的少的,就跟磬儿说,千万不要客气。”
怕自己做得太明显,她又给同喜夹了些菜。
同喜从上桌后,筷子就一直没停下,此时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他,见房主太太又给自己夹菜,只觉得这位颜太太真真是太好了,是个大好人。
“太太你真好,小的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他都快吃哭了。
“你们长途跋涉来苏州赶考,一路上确实也辛苦。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家在何处?”她刻意瞧了纪景行一眼。
“小生家是松江奉贤的。”
对主仆二人来历,在入苏州之前,纪景行和同喜也套过话,自然有一套说辞。
“奉贤啊,那倒是离苏州挺远的。”
第21章
◎多吃点补补◎
其实要说远, 也不太远,奉贤在松江府,与苏州府相邻。
院试是取秀才, 学政一般是就近考各府县应试童生。像在苏州开考, 便是松江、镇江、江宁三府的考生就近前来。
扬州、淮安、通州三府,一般考场设在扬州。再往上的徐州府和海州府,则设在海州。
而且江苏境内水道稠密, 又有运河,府与府之间的通行是很便捷的。
颜青棠本是在说客气话,哪知同喜却当真了,抱怨道:“是远, 坐了好久的船,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 天天啃面饼子。”
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吃菜, 可把素云看得可怜的, 包括磬儿也一脸同情,忍不住给他夹了几筷子肉。
同喜是回想起之前自己啃面饼,主子却跑出去偷吃的惨状, 颜青棠却误会成这书生果然家境贫寒, 为了赶考,只能日日吃饼充饥。
真是太可怜了!
不禁看俊书生的眼神中又带了点怜爱。
“季公子,你也多吃些。”
多吃点补补。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苏小乔那句多补补的话。
再看看人, 确实该多补补。
纪景行简直想给蠢书童一脚。
他此番前来, 确实有顺便解决伙食之意, 但更多的却存着试探心思, 哪知此女一会儿一个模样。
明明上午见她时,她表情僵硬,行举别扭,一副生怕跟他过多接触的模样,与昨晚行径完全迥异,此时却又换了一副模样。
怜爱?
这是什么?
纪景行心里都凌乱了。
她到底有几副面孔?
接触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纪景行从不相信巧合。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巧合实在太多,所谓的巧合就是有心人故意安排,此番定也是如此。
面上,他却秉持着一个文弱有礼的书生该有的模样,有礼且拘谨。
一顿饭吃下来。
同喜吃得心满意足,都吃撑了。
颜青棠见这书生面对女眷目不斜视,若她举动太过亲热,还会脸红,得出一个这书生真是有礼,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的结论。
而纪景行则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不光此女滴水不漏,就连她的丫鬟‘侄儿’话都很少,反倒是同喜那个蠢货,又吃又说,说了不少。
不急。
踏出正房的纪景行心想,索性他要隐藏自己的行迹,这地方用来藏身倒是不错,他会弄明白这位‘颜太太’到底想干什么。
是夜。
外面的梆子刚响过三声。
纪景行躺在榻上。
外间,同喜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暗锋。”
一个黑影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无声无息。
若不是有月色从窗外洒射进来,谁都看不出这黑影是个人。
“给疾风司传话,明日碰个面。”
“是。”
惦着今天和谢兰春有约这事,颜青棠也顾不上和书生相处的事。
中午吃罢饭,她便匆匆出了门。
出了青阳巷,李贵已经赶着马车在斜对面街口等她。
上了马车,马车往幽兰巷走,车里的素云从柜子里翻出各种用物,帮颜青棠进行乔装。
发髻拆开梳双髻,髻上缠着粉色细带,肤色要都涂暗了,还要用炭笔加几颗痣点缀。
颜青棠并不知道,就在她走后,还有一对主仆也走出了那座小院,以和同乡学子有约为由。
到莳花坊时,谢兰春刚用完午饭。
因着要盛装打扮,自然要沐浴更衣以做准备。
如是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等谢兰春这边弄停当,花船也准备好了。
在苏州城里,几乎每个勾栏院都有自己的花船,毕竟是水乡,城里水道繁密,城郊河湖众多,携美游湖当是一大乐事。
有很多暗娼窑子甚至就设在花船上。
所以在城里,只要看见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画舫,正经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莳花坊也有花船,但与普通花船不同,只有作为头牌的谢兰春和苏小乔,各有一艘花船。
不过毕竟是上等花楼,出入的皆是文人名士、巨商高官,走得也是上等路子,花船上可不做直接的皮肉生意,多为雅事。
时下有许多寻芳客,都以能登上两大花魁的花船为荣。
莳花坊东侧门外,有一埠头,连通着水道。
一行人上了花船,船上的人并不多。
船也布置得十分雅致,从外表看去并不像一艘花船,反而像私人画舫,只有船头所悬的两盏灯笼上,所书的‘谢’字,宣告了船主的身份。
花船一路行来,两岸少不得有人张望,直到离开闹市,这种情形才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