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屿知道这也无法隐瞒:“我明天就交辞职信,估计月底能撤。”
得知她在新公司仍有杨诺罩着,工资上涨title好听,向宇路喜道:“那以后说不定咱们会在比稿现场重逢,激烈竞争!”
陶南屿开喝他带来的咖啡:“谢谢你啊,小路。”
辞职信次日递出去,中午时在外头工作的江以冬匆匆赶回,茶水间里堵住了陶南屿。
陶南屿面对她,很难说出任何矫饰的话。她们俩毕竟一起经历过危机,很多情谊是在危急时刻生成的。
“你的车修好了吗?”陶南屿问,“修车费我跟你AA。”
“你没必要走。”江以冬说,“我知道杨总承诺过,创意文案总监这个位置是你的,是我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陶南屿,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细腻、感情丰富的人,你很适合这一行,甚至可以说,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杨诺离开后,我们BU的结构会有大调整,你想要的都会有。”
她太直接,让习惯杨诺那种拐弯抹角说话方式的陶南屿一时之间感到不适应。
“和熟悉的上司工作当然很愉快,我明白。我曾经给你和大家造成过不愉快,我也明白。但我认为工作的气氛、工作的伙伴,这些也都很重要。”江以冬顿了顿,缓和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吗?我帮你把辞职信拿回来。”
陶南屿答:“对不起,和你一块儿工作,我也感到很愉快。”
她在这一刻忽然想,少女时代崇拜着江以冬的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偶像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难过和沮丧的神情。
江以冬很久不说话,再开口是另一个话题:“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吗?那些人还有没有上门找你麻烦?”
陶南屿松了口气:“放心,都解决了。”
闲聊片刻,陶南屿问:“以后,可以联络你一块儿吃饭聊天么?”
江以冬:“以竞争对手的身份?”
陶南屿:“朋友身份?”
江以冬笑了,欣然点头。
顺利进入离职流程,陶南屿忙于梳理手头的工作。向宇路进了公司之后,跟她关系最好,十分不舍,三天两头约她一块儿吃饭,缠着她要瞿鸣的微信。陶南屿实话实说:“我删了。”
向宇路大为震惊:“那可是瞿鸣!”
陶南屿只得请他吃他最喜欢的西餐厅。吃到中途,有新客人走来,在入口停了片刻,径直走向他俩在的位置。
陶南屿正给乔慎发自己吃的东西,向宇路在对面呛得不停咳嗽:“妈!”
李总很惊奇地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陶南屿。她记得陶南屿,喜笑颜开地看自己儿子。向宇路火速澄清:“是朋友。”
李总失望地垂下眉毛,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一起吃,可以吧?”
陶南屿这时才抬头,看清身边人,连忙点头。
向宇路扮演活跃气氛的关键人物,不停抛出话题,李总笑得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转头问陶南屿:“决定好接下来做什么了吗?”
陶南屿不确定自己能否跟她说实话,犹豫一会儿才道:“定了。”
李总想了想:“你是杨诺的人。”
得到肯定回答,她脸上掠过一丝奇特神色。陶南屿正眨眼,向宇路忽然说:“妈,陶姐特别关照我,虽然我们不同组,但是我跟她合作得最开心最顺利。好几次要不是她帮我擦屁股,我交上去的东西会闹出大乌龙。”
李总笑笑:“知道,你俩关系好。”她转向陶南屿,“你跟杨诺走?”
陶南屿迟疑。向宇路接着问:“杨总怎么啦?”
李总白他一眼,喝了口水才说:“她否决了你的升职提议。”
陶南屿:“……什么?”
“江以冬在会上提议给你升职,杨诺否决了。”李总说,“江以冬跟她顶了几句,很可惜,公司认可了杨诺的意见。有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吗?”
陶南屿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仍是灿烂灯火,仍是车水马龙,但一切在她眼中变得怪异而扭曲。
她给杨诺打了好几个电话,杨诺都没有接听。她无法忘记当自己从李总口中听到真相时,对面母子惊愕怜悯的目光。
不知不觉走到公司楼下,ComeTO所在楼层亮着灯光,今夜又有加班的人。那位置正是陶南屿常坐的地方。
电话终于接通,杨诺声音活泼:“小陶?什么事?”
陶南屿按捺住心中情绪:“杨总,你跟我说过,在会上你提议升我title,但我的直属上司江以冬否决了,是吗?”
杨诺没有正面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陶南屿:“这是真的吗?”
杨诺沉默了。
陶南屿懂得了这沉默的意义。她难以理解:“为什么骗我?事实真相刚好反过来,对吗?”
“……谁说的?”杨诺问。
“你能够给我一个解释吗?”陶南屿追问,“杨总,你知道我一直很相信你。”
“没必要解释。”手机里传来杨诺冷静的声音,“你损失了什么呢?”
第39章 乔慎:破壳
◎若过得不快乐,辜负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陶南屿将去到更好的公司, 得到更高的薪资,参与更重要的项目——在杨诺看来,她确实毫无损失, 相反, 是自己给的这个机会让陶南屿有了大步跨越的可能。与家乡的恶劣关系让陶南屿不可能再回到从小生活的土地,那这个她读书、工作的城市,将成为她扎根的地方。
陶南屿不可能一辈子寄居在别人的房子里。她有更多更现实的问题需要面对和解决。
“我是为你好。”杨诺说, “陶陶,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性格又太过善良,别人对你释放出一些善意, 你就会信任他们。我不是说这不好,相反, 这非常好。我选人特别看中品质,甚至工作能力都要排在人品之后。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应该得到这个机会。”
这些话只会让陶南屿更加痛苦。
杨诺接着又说:“你也知道当时康心尧和我决裂的原因。但我怎么对你, 你还记得吧?”
因为康心尧违规争抢客户,导致杨诺失去唾手可得的项目,杨诺很是耿耿于怀。
康心尧接到了影视公司的橄榄枝, 决心跨行去钻研新领域。她劝陶南屿跟着她一块儿转行, 但陶南屿非常喜欢广告这一行,并不打算改变方向。ComeTO是留不下来了,那段时间康心尧在交接工作,她则忙于重写简历。
对于自己的竞争对手, 康心尧十分了解:杨诺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人, 但并不狭隘。两个人彼此看不对眼, 但至少心里是承认对方能力的, 甚至认可对方在工作中展示出的强大能量和充沛精力。得知杨诺挽留陶南屿,康心尧只笑着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
康心尧离开公司之后,她所在的BU和杨诺所在的BU将会合并重组。由于职位的变更无法满足原有工作人员的要求,离职的将不止康心尧一人。核心岗位出现的空缺必须有人填,而这些填补空缺的人必须满足杨诺的要求,这关系到杨诺手上新团队的基础。她一方面高薪从别处挖来了擅长策略分析和把控的黄莹琦,黄莹琦带来了几个熟悉的同事,填补了策略与媒介的缺口,另一方面,杨诺极力挽留陶南屿。
她当时给陶南屿的承诺,便是空出创意文案总监的职位交给陶南屿。
俩人多次在公司和私底下见面、沟通。杨诺坦诚地分享了自己的生活和对工作的重视。她毫不讳言:“你师姐康心尧走了也就走了,我无所谓,但我真的怕她把你也拐走。你的头脑很珍贵,唯一的不足是入行时间比较短,但我不在乎这一点。我看人很准,陶南屿,你以后大有可为。”
杨诺以几个重要项目和加薪40%挽留了陶南屿。陶南屿从此成为她新团队的核心成员。
一说到这些,陶南屿就无法反驳。
她心里有很多挣扎:杨诺以前给的机会,现在给的机会;杨诺的欺骗;江以冬也连带着被自己影响……身在职场,她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单凭一时愤怒作出决定。
仍要继续上班,仍要在公司里见到杨诺。陶南屿对杨诺失去了以往的信任。杨诺的承诺确实是一根胡萝卜,她用承诺来拿捏陶南屿,必要时亮出来,必要时也会收回去。陶南屿情绪日渐低落,周围同事调侃称很少见辞职还这么不开心的人。
唯有向宇路知道陶南屿在意什么。他悄悄跟HR打听陶南屿的辞职情况:书面流程基本走完,这件事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了。
他告诉陶南屿:“辞职信拿不回来了,你还要跟杨诺走吗?”
陶南屿无法回答。
看出她有所动摇,杨诺约她吃午饭,地点订在附近一间价格不菲的餐厅。杨诺提前点好了菜,陶南屿到了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
“去年团建,我记得你喜欢吃鱼。”杨诺笑道,“我认识老板,一会儿你带点儿特制的酱料回家,有了那酱,在家里也可以自己做这种口味的鱼。”
陶南屿没什么胃口,杨诺倒是拐弯抹角地聊江以冬。
“我什么都没说。”陶南屿直视她双眼。
“说呗,有什么关系。”杨诺平静地喝汤吃菜,“她看起来直爽,其实也是个人精,你跟她不一样。”
陶南屿也想直爽一回:“如果没有你制造的那个误会,我不一定会跟你走。”
杨诺轻轻放下碗。小包间的白墙上有一扇花窗,窗外栽了翠竹与雪白的蔷薇。花瓣随风飘进几片,落在桌上,杨诺伸指弹走。“江以冬给你的承诺和我以前给你的,没有任何不同。但我现在能给你的比她更多,陶陶,人总要向前看。更大的平台,更多的机会,你值得这些。”
真的值得吗?陶南屿忍不住在脑中反问。
答案呼之欲出:杨诺刻意制造事端让陶南屿误解江以冬,完全是出于杨诺的私心。她到新的公司去,这固然是真的,客户总监苏亮会跟她一起走,这固然也是真的。建设团队并非一日之功,在外有她和苏亮,在内,她需要一个能经营创意的核心人员。
陶南屿是最佳人选。
诚然,这对杨诺和陶南屿,都是绝佳的机会。杨诺不理解陶南屿在别扭什么,陶南屿也不理解自己犹豫什么。
夜里失眠,她抱着枕头跟陶良女说话。
住在乔慎的房子里,陶南屿基本只在客房活动,连客厅都很少走动,即便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康心尧笑她太过拘谨,但陶南屿总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陶良女的骨灰罐她放在床头柜,更是绝不可能拿到外头去。
和妈妈的夜谈无人回应,她实在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况且她还有另一重担忧:杨诺在业界人脉很广,她若是现在毁约,怕是会影响以后的工作。心里头一个声音说“杨诺没有那么恶毒”,另一个声音犹犹豫豫:但她为了自己的利益骗过你。
失去工作的恐惧渐渐缠绕她。
实在睡不着,她换了衣服到楼下转悠。这小区与她住的老小区截然不同,庭院设计极有心思,流水淙淙,树影摇曳,一道月亮般的小桥跨在池塘上。陶南屿戴着耳机坐在桥上发愣,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看到了乔慎。
乔慎穿一身运动衣,气喘吁吁。似是刚结束夜跑,他面上有薄汗,眼睛明亮:“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想什么呢?”
陶南屿摘下耳机,欲言又止。乔慎坐到她身边,忽然拉起衣服嗅嗅,又挪开一点儿距离。
“还好,不臭。”陶南屿问,“怎么凌晨一点半跑步?”
乔慎便厚着脸皮坐近了,肩膀几乎挨着肩膀。“我刚回,锻炼锻炼身体。六点就得出门了,没时间跑。”他亮出肌肉。
让他穿内衣的时候陶南屿已经饱饱地看过他的身体。相当结实漂亮,也丝毫没有过分锻炼的痕迹,裸着很强壮,穿了衣裳倒显得瘦削。陶南屿想起乔慎的细腰,轻咳一声。
“喜欢跑步吗?”乔慎问。
“一切运动都不喜欢。”陶南屿立刻答。
乔慎还未萌芽的计划失败,立刻又问:“那请你吃夜宵总可以吧?”
陶南屿笑了一会儿。她原本没有插科打诨的心情,神奇的是跟乔慎说上一会儿话,她就轻松不少。她婉拒乔慎邀请,指指桥底静水:“工作压力大,我出来透透气。你呢?最近顺利吗?”
把乔坚毅的做派、行动和腔调用到角色上之后,乔慎俨然化身“魏乐枫”。麦子等人原本对他演技没有什么指望,自从上次设计出更巧妙的演绎,渐渐的,即便没有戏,其他演员也会聚在片场看乔慎和池幸的对手戏。
麦子请了个表演老师来给主角“唐涵”的年轻演员上课,巧得很,那老师正是乔慎小时候的指导老师。
两人见面,都十分惊喜。老师旁观了乔慎的戏,眼神新鲜又震惊:“你后来还跟谁学过戏吗?”
乔慎答没有。老师频频点头:“开窍了。这是真开窍了。”
老师接触的是幼时的乔慎。小孩儿演戏,全靠本能和天分,然而大多数童星早早学会了模板式、套路式的演技,一切可能都被这种僵化的技术扼杀。很少有人能在成年后靠自己走出来,至少这老师桃李满天下,却只认得乔慎这一个破壳的人。
“破壳。”这个词让陶南屿笑了,“好有趣。你的壳是什么?”
对别人,乔慎无法坦率,但眼前是陶南屿。“我爸。”乔慎说,“我以前以为自己怕他,现在渐渐明白,我是怕自己像他。”
像乔坚毅一样卑鄙,像乔坚毅一样让女人伤心,像乔坚毅一样无所顾忌、粗暴潦草地伤害他人,还有像乔坚毅一样残酷。
乔慎在那场戏里看穿了自己。他在亲密关系里的迟钝、犹豫、懦弱和闪避,并非源于对女人的恐惧——他恐惧的是他自己。
“可你不像他。”陶南屿说。
“你又不认识他。”乔慎答。
他们闲聊着,忘了何时开始不再继续那种充满机锋与计较的对话。
“你帮过我和我妈妈很多次,你爸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对吧?”陶南屿说,“怎么平时想不通,跟池幸拍戏就想通了?”
“那是池幸!”乔慎强调,“有对手才有较量,换了别人我肯定也没办法相信她会配合。”
他像谈论偶像的少年,眼睛发亮,用尽所有能用的赞美去形容池幸。陶南屿听得有点儿烦,转身走下桥。乔慎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只得收起:“不喜欢听池幸的事情,那我讲别人的。”
“不听。”
“讲男主角的,你听不听。”
“不听。”陶南屿说,“最烦他了。”
俩人并肩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陶南屿忽然问:“破壳难受吗?”
乔慎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随着她的停步而站定,思考数秒才开口:“什么时候都可以,随时找我。”
陶南屿:“工作可能都没了,找你能干啥。”说完立刻指着他强调,“别说。”
乔慎抓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我没打算说给你工作,况且你也绝对不会答应。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现在感到不快乐、不幸福,那就停一停。千辛万苦把妈妈带回你身边,她一定不想看到你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