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含任何嘲讽意思,她一直觉得能把自己混成毫无负罪感的咸鱼,是件极为了不起的事。
她的价值观一如既往的独特,池绥口头没做过多评价,“小呆小姐也是大学生?”
徐浥影大方承认,“本来应该大三了,学分不够留了一级。”
“什么专业?”
“音乐学管弦系。”徐浥影把话说得再明白通俗些,“拉小提琴的。”
她在最后补上学校大名。
“能进这所音乐学院的可都不简单,您是很早就开始学小提琴了?”
“我妈说我四岁就开始学了,不过我没印象。”
“您喜欢小提琴吗?”
徐浥影答非所问:“喜不喜欢都没办法继续了。”
池绥从她的回答里推测出她对小提琴的喜爱并未消减,“既然不讨厌,为什么不继续了?”
徐浥影淡淡说:“找不到可以继续下去的勇气了。”
她不是因为看不见才拉不好琴,只是在重重顾虑之下,失去了自信,不敢像以前那般痛快地拉琴。
第一次出现放弃小提琴的念头是在大一下学期,边婕替她报名参加了一场中小型比赛,作为失明后的首场演出。
那场比赛,她拿了第一名,但不太光彩。
是边婕仗着自己在圈内的地位,给举办方施压、才让她得来这掺了水份的第一名。
知道真相后的徐浥影茫然无措,感觉台下的掌声都成了嘲讽她虚假的鄙夷。
明明所有人都是带着梦想与期待站上这舞台的,她却因为母亲的一己之私,毁掉了他们的付出。
信念上的崩塌感变成逼仄的空气,一个劲地朝她挤过来。
恶心,想吐。
为此她和边婕大吵一架,具体都吵了些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就是你想向媒体标榜的母爱,那我无话可说,我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你是爱我的,只是方式过于偏激、自我,完全不顾我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有点怀疑你爱的究竟是你为我打造出的天才头衔,还是脱离这些光环后的徐浥影。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就当我求你,别再让我讨厌小提琴了,除了它,我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边婕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回头是岸的人,在这次不愉快的谈话后,她反而变本加厉,镜头面前极力卖惨,唤醒大众的同情,试图让他们认为徐浥影并非如传言所说的江郎才尽了,她的实力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大幅下降的,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一定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徐浥影难过极了,为自己成为了边婕作秀的工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继续拉琴。
自暴自弃的念头是从那一刻开始产生的,但她心里有条明确的标杆,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是碰不得的,在放纵自己的同时,又拼命约束自己。
导致在外人看来,她的自甘堕落并不彻底,本性也并未变坏,只是懒惰了些,身上的刺变得更多了。
池绥充当聆听者,全程没有出声,三天后,徐浥影来影咖找他,他的第一句话是:“小呆小姐,您把手伸出来。”
徐浥影心里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抬起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掌心多出冰凉、坚硬的触感,她的第一反应是拿鼻子去嗅,不浓不淡的金属味扑入鼻尖。
“这是什么?”
她食指勾住圆环,在半空晃了晃,一道醇厚润泽的嗓音降落在她头顶:“钥匙扣。”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池绥没答,身子稍稍矮下去些,她呆呆的神情连同荧幕投射到她脸上的那簇流光一起融入他眼里,笑意渐渐藏不住了。
“小呆小姐,冒犯了。”
她更懵了,给不出半点反应,由着他抓住自己另一只手,白皙消瘦的手背与他宽大的掌心相贴,一个干燥冰冷,一个濡湿温热,仿佛经历了回冰与火的碰撞。
徐浥影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些,前所未有的初体验让她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双手穿进她胸膛,在她绷紧的心弦上用力拨弄了下。
不疼,就是痒。
“小呆小姐,您感受到了吗?”他柔声问,嗓音有点像琴弦震颤后发出的余音。
她愣愣地问:“感受到什么?”
“这是小提琴的形状。”
池绥微顿后说:“要是真喜欢,就别放弃。”
迎来冗长的沉默。
“你一会送我生日礼物,一会又送我钥匙扣,是不是——”徐浥影嗓音迟疑了会,朦胧的眼睛紧紧锁了过去。
明知她看不见,池绥还是升起心思被洞穿的危机感,在她一瞬不停的视线里,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嗓音略显低哑,“是不是什么?”
徐浥影皱着眉问:“是不是在提醒我,该还礼了?”
“……”池绥第一次庆幸她有个不识情爱的榆木脑袋。
“还礼说不上,只是希望小呆小姐能帮我一个小忙。”
他弓下腰,端出有求于人的姿态。
“什么事?”
“麻烦小呆小姐告诉我,应该怎么追您。”
徐浥影神情呆滞,一副“你还是要对我下手了”的不可置信,“你想追我?”
池绥大胆点头,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通过您去追她。”
左一声“您”右一声“您”的听着怪别扭,徐浥影第一次想起要纠正他的称呼,然后说:“我和你那白月光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问我这个,就不怕自己剑走偏锋,把她越推越远?”
池绥顿了好几秒,脑子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他明明是按照她的性格脾气,一比一创造出的所谓“白月光”,那她又是如何得出她和“她”截然不同的结论来?
这是对自己的认知存在着多大的偏差?
这些能把她气到跳脚的心里话,他自然不能说,于是胡诌了一个荒谬中又带着几分合理的理由:“帅哥美女不是都爱玩在一起?说明他们除了外形条件相似外,互通的话题也多。”
徐浥影沉吟片刻,觉得他这番话的逻辑是说不出的怪,但也没做深入探究,秉着不能欠人情的处事原则,应下了他的请求,“那就先从我这人的喜好开始说起吧……”
那天下午只聊了半小时,池绥就被人叫走了,徐浥影猜测叫走他的人是帅比老板,在他走之前感慨了句:“你们老板果然器重你。”
池绥欲言又止,最后任由她继续误解。
徐浥影没在放映室待太久,到大厅给米洛发消息,要她一会陪自己去个地方。
米洛回道:【二十分钟后到。】
干等太无聊,徐浥影从包里摸出池绥送的钥匙扣,手指缓慢描摹着它的轮廓,光凭触感就能推测出它做工精良,应该是定制的,且价格不菲。
这让她对007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想到他之前坦诚自己不过是个准备啃老一辈子的大学生。
他的家境应该不俗,没准比自己还要优越。
这么一通分析后,徐浥影把自己说信服了,她万万没想到,他这平平无奇的外表下,藏着金子般闪光的灵魂。
她想得正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直到大片沁凉的气息罩住她,低磁的男嗓侵入耳膜:“小呆小姐,喜欢这礼物吗?”
徐浥影手突地一顿,不太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还行吧。”
说完又觉得这三个字毫无说服力,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我就是闲着无聊,才把它拿出来玩的。”
池绥拖着腔哦了声。
徐浥影硬是从这揶揄的声调中听出嘲弄的意思,扬着下巴哼了声,手机响了声,米洛发来消息提醒她该走了,她拿起手杖起身,刻意绕了段路经过池绥,哼了第二下。
不难看出她的步子很碎,甚至有些笨拙,不像是因为行动不便,倒像是难为情,却还得强迫自己营造出一种“我现在很自然”的状态,然而效果适得其反,看上去格外变扭僵硬。
半路突然停下,折返回去,大半张脸匿在阴影里,池绥注意到她的眼皮有轻微的颤动。
随即又看见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似拿出了壮士扼腕般的决心,声线僵硬,显得不太流畅:“我得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你撩到了。”
这击直球打得猝不及防,池绥愣了有足足十秒,心跳频率陡然加快,调整好情绪,听见对面叹了声气,接近于惋惜同情的调。
他满头雾水,直到她主动替他解惑,“现在医美技术挺发达的,你要不去试试?”
徐浥影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正色:“千万不要让这张脸阻碍了你撩白月光的进程。”
“?”
“……”
池绥快被她气笑了。
第12章 12
上车后,徐浥影拿出钥匙扣,在米洛眼皮底下摆弄,米洛从来没见过这玩意,以为是她新买的,没怎么好奇,视线很快收了回去。
几乎是在同时,徐浥影问:“这东西什么颜色?”
米洛重新看了眼,精致的小提琴形状,被白寥日色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银白色。”
她一顿,“这是别人送的?难不成又是那007?”
徐浥影嗯哼一声。
米洛打方向的动作慢了半拍,差点撞到树上,“这人是在追你吗?”
“他是有求于我。”
米洛明显不信。
男人向来诡计多端,怕身边这位单纯的爱情小白上了对方的当,她跟老妈子一样叨叨了一句,一开始徐浥影还会虚心嗯个几声,时间一久,烦不胜烦,直接打断:“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米洛过来人般的长叹一声,“爱情的事,谁能说得准?”
“你是不是忘了以前别人都怎么评价我的?”徐浥影大致回忆了下,“自大、冷漠、眼高手低,看不上穷逼、丑逼。”
说完,她又在脑海里搜刮词汇给007找补:“有人格魅力加持,他应该算不上丑逼,最多像个人。”
米洛硬是从她的话里找出夸赞的成分,递过去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这是你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夸别人。”
徐浥影觉得她在睁眼说瞎话,“我明明当着你的面,夸过他好多次,你是怎么忘得一干二净的?”
米洛跟这逮到机会就无理取闹的人没话说了。
徐浥影要去的地方是一家高档礼品店,米洛不用问都知道她是给那长得像人的男人还礼。
徐浥影最后挑了副头戴式耳机,B&O的,银黑相间款,店里只有展示品,需要从外地调货,以至于这礼物没能第一时间送到对方手里。
调货期间,发生了另一件事,关于米洛。
周三中午,米洛开车到御景华庭,快到公寓楼下,想起手机落在了车上,原路返回地下室,结果发现四个轮胎都被人扎了。
她愣住,第一反应是去保安室调取监控,还没走到那,隐约听见一声微弱的动静,类似刻意放缓放轻的脚步声。
等她回头看,身后却空无一人。
在心里默背了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后,恐慌有增无减,糊住了脑子,不去找保安求救,反倒绕远路跑进公寓。
事后回想起,要真有变态,她怕是十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米洛几乎是横冲直撞进的门,贴在门后好一会,才惊魂未定地吐出一口气,布袋随意抛在一边,挨着徐浥影坐下,徐浥影百忙之中抬起头问了声:“你跑着来的?”
她点头又摇头,茶几上放着一杯水,直接拿起灌下一大口,缓了好久才说:“刚才好像有人跟踪我。”
带点惊慌失措后略显浓重的鼻音,给这句话增添不少可信度。
米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变得平静,声音压得很低,唯恐隔墙有耳,“其实这种情况从三天前就开始了。”
徐浥影神情一顿,一改刚才的漫不经心,眉心紧拧,也是被她的话吓到了,“怎么回事?”
米洛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就找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昨天下午,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有个花盆突然砸了下来。”
若非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能开玩笑的话题,徐浥影还真觉得她是悬疑剧看多了,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拟。
米洛嘴唇咬到发白,“要不是及时冲出来一条狗把我扑倒,我估计脑子已经开花了。”
明知现在在聊严肃的话题,可在听见她微妙的形容后,徐浥影的注意力还是被转移走,“你们学校哪来这么健硕的狗,还能把你扑倒?”
米洛表情瞬间扭曲,“我说的狗是我前男友。”
徐浥影花五秒回忆了那名字,“谢云凡?”
米洛神色更古怪了,“段灼。”
不管是谢云凡还是段灼,都不是徐浥影感兴趣的人,她关心的是:“你报警了没?”
这事过于离谱,米洛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一开始我没太放在心上,就把这事和学校保安提了句,不巧那栋楼附近没装监控,保安大叔也无能为力。”
学校也不想闹大,最后这事不了了之,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学生玩闹,一不小心撞到了花盆。
徐浥影眼睫微垂,她倒是希望米洛患上了和高敬一样的被迫害妄想症,好过被一个变态盯上,可偏偏这段经历过于真实,悬疑色彩浓郁,显然不是装傻充愣、粉饰太平就能翻篇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徐浥影感觉到米洛身子还在轻微发颤,她装作不经意搭上她的手,微小的抖动幅度传递过来,只是一瞬间,徐浥影便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果汁,等留在口腔里的余味消减后,才开口:“要是真有跟踪狂,他一路跟踪你到这——”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配合米洛尚未退却的惊慌失措,两个人一惊一乍的,像在表演双簧,“也就是说,你把跟踪狂和潜在的杀人魔引进我家了?”
为了缓和沉闷的气氛,用的半开玩笑的语气。
米洛没听出来,经她这么一提醒,像被当头一棒,回神后一脸懊恼自责,“这我没想到。”
徐浥影没想到她会当真,后悔之余,又被她如临大敌的反应逗笑,唇角差点没崩住,考虑到这场面不适合嬉皮笑脸,便生生忍下了,回归正题:“对了,你刚才进门后,用猫眼看过外面没有?”
米洛嗯了声,“看了一圈,没人。”
当然如果真存在着这样一位跟踪狂,不能排除他刚才是躲在了视觉死角。
徐浥影手掌托着下巴,手指若有所思地在侧脸轻点两下,“你去阳台那看看底下有没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别光明正大地看,拉开窗帘一角就行了,省得到时候你没发现人,先被那变态注意到了。”
米洛遵从她的嘱咐,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浥影姐,这里是二十二层,我其实也有点轻微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