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姑娘是很珍贵的,你不应该因任何旁事而感觉自己丢脸的。”
沉闷的鼓声从胸口处震响,连带着说变就变的天气一样,雷声轰隆的砸了下来,雨点啪啦得打在地面。
天空彻底被黑云遮了起来。
雨还未落在元芷头顶时,还带着温热的深青色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她的头顶。
清朗的少年气息清晰而又沉稳的声音飘散在她的周身。
“冒犯了,元姑娘。”
紧接着,她的腰肢被人握住。元芷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
昏沉的天、醒目的花连带着如银丝的雨似乎都一下子旋转了起来。
雨从檐角“啪嗒”得掉落下来,花儿也被打得垂着脑袋,一股病怏怏的样子。
浅淡的檀木香瞬间将他包围,李巍的指节收紧。梦中想了多年的画面与如今的场景重合,他的手背违背主人的命令,鼓起了青筋,心间难捱又高兴。
登云靴踩过一个个水坑,元芷却被囚在方寸之地,挣脱不开。
触目便是沉稳又耀眼的深蓝色。
他在走动,连带着胸廓都微微震动起来,似是害怕元芷的头发淋湿,李巍又将大氅上的帽子往前拉了拉。
雷声不停的“轰隆”响动起来,盖住了让人发慌的几乎要跳出胸廓的“咚咚咚”得鼓声。
“世子爷,”远处有声音传过来,福来举着两把铅白色琼花落油纸伞小跑过来:“请世子爷安。让您淋雨,是奴才失职。”
李巍将其中一把伞接过来,打在头顶,眼角眉梢仍是天真纯善的笑意。
“天要下雨,谁也拦不住。怎会是你的错呢?”
元芷似是才被惊醒,本能的挣扎一下,又被人隔着厚重的衣服搂紧:
“元姑娘,对不住了。我母妃曾教导过我,不能平白无故的让女郎淋雨。更何况,元姑娘看起来身子柔弱,若让雨水进了绣鞋,恐怕明日会生病。”
元芷这才反应过来,她低眉顺眼的服从道:“谢过世子爷。”
青板石的地面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旁边的福来甚至打滑了几下。
李巍颠簸的时候,元芷下意识的紧攒住他的衣领。头顶却传来一阵笑声,连带着他的胸廓又沉沉得震动了下:
“元姑娘是听见福来滑倒了,所以害怕?”
元芷点了点头。
“但是呢,元姑娘,不必害怕。”
“我呢,是不会让元姑娘沾上一丝一毫的泥水的。”
他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大氅,有些沉又带了少年意气,似是擦着元芷的耳边说着:“我保证,元姑娘。”
他扭过头看向再次滑倒的福来,笑意昂扬:“福来,下次下雨天,你不用特意过来给我带伞了。”
他话音刚落,便稳稳抱住元芷,从府内的小路绕到主院听雨松。
元芷却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微微发颤,她下意识的蜷缩起了指节,眸底露出几分茫然。
外室已经有人升起了热水。
丫鬟小厮们看见李巍抱着元芷的画面,虽震惊,但仍是规矩的垂下眼帘,俯跪在地。
“请世子爷世子妃安。”
李巍将元芷放在软塌上:“起来吧。”
他又俯身问元芷:“元姑娘,你要沐浴吗?”
滚亮的雷声“唰”得一声,透过纱窗映了进来,烛火被吓得明明灭灭起来。
元芷的身上没有沾到一滴雨水,却偏偏生了一身的热。
李巍俯身的距离恰到好处,能让人听见他的声音,却又不将过度的寒气挤压过来。潮意渗透他的锦袍,可他的眸子却亮如星火。
元芷不敢看他,连忙垂下眼帘:“谢过世子爷。”
月亮不敢看它的心事,于是它偷偷躲进黑云身后,下了一场悲戚的雨。
李巍起身让人散了出去后,他自己也从外室出去,关紧房门,靠在墙面上。
湿冷的墙面渗透进他的身体内部,温热的触感仿佛透过他的手掌挤压进他的心间。
心脏又按耐不住的跳动了起来。
他控制不住略微喘息了一下,指节收紧的蜷缩在一起,眸间闪过委屈。
她刚才在透过自己,看得谁?
福来现在才迟迟赶到,他看着金娇玉贵的世子爷穿着仍带潮意的衣袍,整张脸都皱成苦瓜:“请世子爷安。世子爷,您站这里干什么?您赶紧去沐浴啊?”
李巍也皱眉看着福来身上脏乱的衣服:“福来,你的体力该增强了啊。”
“唉呀,我的世子爷。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倒是您啊,怎么还不进外室。别叫风寒了啊。”
“小点声,阿芷在沐浴。”
“啊?”
二公主不是说寻常人家的主子沐浴都一起的吗?为什么世子爷不太一样?
福来虽疑惑,但倒也不会不听李巍的话。他闭唇不言,站在一旁。
人影投在窗纱上。
元芷放下流苏帘,将衣裳褪掉,进入水中。温热的水意从四面八方将她围住,似是长久以来的疲惫和紧迫,都融化在这捧铺满玫瑰花的水里。
李巍换了身宝蓝色紫花团锦袍,乌发潮湿的垂落在肩上,他将天青色旧窑茶盅放在内外室流苏帘旁的桌椅上,高声道:
“元姑娘,喝姜汤了。”
他话音刚落,又开口道:“对不住,元姑娘。今日,子言并不是故意占姑娘便宜的。”
元芷嗓音轻柔道:“世子爷与妾是夫妻,并不是外男,世子爷不用抱歉。”
她站起身来,抬步走到桌旁,端起茶盅将姜汤一饮而尽。唇边却被递了颗梅子糖,元芷下意识的张口,含住梅子糖。
酸甜的味道溢满她的四肢。
她眨了眨眼,略微茫然的看着李巍,指节收紧,俯身行礼道:“妾谢过世子。”
李巍的手指蜷缩了下,似是下意识的想要牵住她的手,又压制着自己后退一步。
“元姑娘先行歇息吧。”
元芷退后一步,俯身行礼道:“是。”
流苏帘隔断他们的视线,元芷踱步到桌旁,将绣活拿了起来——据说南朝女子多专女红,因此她的嫁妆里云锦蜀锦数不胜数。
元芷并不通女红,她草草又认真的缝制了几笔。半响,不知名的瓦雀冒雨飞了过来,它用黑喙敲了敲窗纱。
元芷好奇的推开窗户,她用手点了点这只过于肥的瓦雀。似是无聊,她托着下巴看了这只肥嘟嘟的瓦雀一会儿。
瓦雀叫了几声。
外室有声音疑惑问道:“元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芷新奇应道:“回世子爷,是只小瓦雀。”
她话音刚落,突然尖叫一声。
李巍忽听此声,他的指节发紧提步转瞬到了内室,嗓音透出急躁和惧意:“阿芷,别怕。”
肥瓦雀见势不对,它麻利的冒雨飞走。
窗棂敞开,细雨倾斜而下,沾湿她的衣裳。
元芷的指节发紧,她下意识的转身看他,她如梦初醒般的抬眸望着李巍,盯着他无辜的面容细细看着。
他的眉目和三年前的眉眼似乎在一瞬间重合起来,元芷才下意识的回过神,忙行礼道:“妾惊扰了世子,是妾身不对,望世子责罚。”
李巍触到她难掩失望的眸子,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捏紧指骨。
他看向元芷的指节,嗓音放轻道:“元姑娘,我帮你包扎一下,可以吗?”
元芷压过自己震动的心悸,她敛起眼帘,嗓音轻柔的回道:“妾自行处理即可,谢过世子爷。”
她低着头,怯懦的解释道:
“妾本想给世子爷缝制衣裳。但又见瓦雀落在窗边避雨,有些怜悯。于是便开了窗,让瓦雀进来避雨。奈何,这瓦雀却野得很,咬住了妾身的手指,又钳走了一块云锦。”
李巍点了点头,他的嗓音平静,恐她惧他,退后半步,指节收紧,他咽下喉间腥味,轻声哄着她:“别怕,你好好歇息,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别怕。”
夜雨淅沥的落在檐上。
李巍捂住胸口,他全身都在发颤,青筋在他的身上鼓了起来,汗水打湿他的衣裳,不断的喘息起来。
西望焦急的看着他,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容炀:“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又发作了?”
容炀皱起眉头,他轻声道:“李巍,你现今的情绪不能波动太大,不然会容易再次发作。”
他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面色带了些薄怒:“文平帝给他吃得金丹里有少量五石散。蛊虫的话,我去请我师傅了,或许还能找到解药。而五石散只能靠他的意志,自己扛下去。”
容炀的面色带了些烦躁,看向西望:“都说了,他想成婚就成婚,怎么非要再上皇宫跑了一趟,反正是个纨绔,直接窝到青楼,不就得了吗?这不明摆着送把柄吗?”
西望看向他,抓了抓头发,烦躁道:“他自己非要去的,我能捆住他啊。”
李巍压抑住喉间的喘息,他的骨节“咯吱”作响,牙齿也在发颤:“你们别吵了。”
他用尽全力的站起身来,手撑在桌面,长睫敛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怪我自己不小心。”
容炀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的心情怎么波动这么大?”
李巍抬眸看着窗棂外的细雨,一言不发。忽而,他短促的笑了声:
“蠢货。”
他一手扶着面,笑了起来:
“我真的是个…蠢货。”
她是自己喜欢的女郎。
可她也不一定喜欢自己啊。
.
西街里的“妙手回春”仍是没有什么人。
绀蝶打了个哈欠,刚准备将烛火吹灭。窗棂上却突然传来阵细密的瓦雀声。
绀蝶一惊,她连忙将窗户打开:“嘟嘟,你主人让你过来干什么啊?”
嘟嘟将布料扔到她的桌上,又趴在桌前,抬起双眼,盯着绀蝶看。
绀蝶打开布料,上面绣着几个小字。
“医仙容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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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归宁
◎两个月,好不好◎
三日后, 便是元芷的归宁日。
李巍难得起了个大早,他轻皱着眉站在匣面前,挑选着衣服。
他的衣袍大多是青、蓝、白三色。
此时,他却觉得白色太过于浮夸, 青蓝二色, 又过于没有朝气。
元芷从内室里拨开流苏帘出来时, 便看见了这副场景, 她对李巍的行为产生了些疑惑:“世子爷, 您这是在干什么?”
李巍拿衣袍的手顿下了, 赶忙随便套了身袍子,他尴尬的扭头向元芷解释:“元姑娘, 我并不是在耍流氓。”
晨起的阳光还没有升起,屋内只有明灭的烛火在摇晃。
他的耳朵慢慢的染上层红。
李巍还在解释,他赶忙将袍子系紧:“元姑娘, 我……”
元芷突然笑了下,不同于她往日似是计算好弧度的笑意,反而带了些认真,双眼弯成了月牙形。
李巍系衣袍的手顿住了,他感觉喉咙一顿干涩, 说不出话来。胸口急促震动了几下,耳朵一阵发烫。
他垂下了头。
李巍还是挑了件宝蓝雨花锦圆领袍。
他发现元芷穿了身宝蓝银线滚边曳地长裙。
他想,元姑娘的回门日啊。
自是要和她穿得一致才可以啊。
李巍拿了时下流行棋盘侧楸——据说礼部尚书元清任很是喜欢棋局。他又多带了副游仙枕,眼见着他还要拿东西。
元芷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世子爷,回门礼只需带给岳父和岳母,但妾身的母亲早已去世。因此, 只用给父亲带一样礼物即可。”
李巍从礼单里抬出头, 他疑惑问道:“元姑娘, 我听闻西望说,回门礼这种东西虽说明面上只用带两样或者是一样,但理应多带些,才能显示出郑重来。”
元芷回道:“世子爷,不必如此,这种攀比心理不能要。”
李巍点了点头,头一次没有听元芷的话,又多带了几样东西。
她沉默的看着李巍带着满当当的东西——真是,便宜那个玩意了。
李巍自是不知道元芷在想什么,他害怕元芷心里不舒服,宽心劝慰:“元姑娘,我们这并不是什么攀比的心理。归宁多带些东西,对女郎的名声或者说在娘家的地位也会好一些的。”
元芷顺从的点了点头。
元府对于此次归宁倒是格外的郑重,两人当下马车,正门便有梳着双鬟的丫鬟清脆喊道:“二小姐回门了。”
倒是比元芷头一次回府进的西门隆重多了。穿行过抄手游廊,便到了元府正厅。
元清任穿着身玄色藤纹袍坐在主座。
其他礼盒,早有小厮们接走。
李巍将棋盘侧楸奉给元清任:“小婿听闻岳父大人喜爱棋。因此,早已买了侧楸奉给岳父大人。”
元清任接过棋盘,说了句:“世子贵重了。”
他俯身行礼道:“下官见过世子和世子妃。”
这就是皇权的力量。
李巍被奉为上座,与元清任开始交谈。
但一个是名满京城的纨绔,一个是廉洁出名的尚书。虽说元芷并不感觉两个人有话题,但仍是俯身行礼:
“父亲与世子爷谈话,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掩藏于海棠树林间。后院满架的地锦缠绕在墙面,垂落在地面。
“走快点。怎么回事?这件衣裳为什么和大小姐的身子不匹配?”
遥遥的听到婆子训人的声音,丫鬟们刚想回答,抬眸便看见回门的二小姐,连忙低眉顺眼的俯身行礼道:
“请世子妃安。”
元芷将视线从成婚的规格用具上移走,放到了那件粉色婚服上,她顿了下:“免礼吧。”
她话音刚落,游廊内传来阵脚步声,元絮轻柔的嗓音响起:
“草民参见世子妃。”
“免礼。”
元絮起身,柔柔笑道,然她的眉间愧意和喜色都有:“世子妃今日回府,本无意今日换婚服。奈何离民女成婚只剩下一月余,春绣坊的绣娘恐怕需半个月左右才能重新做出一件婚服。因此,耽扰了世子妃。”
她的话向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元芷早就知道元清任找她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嫁给李巍这个纨绔子弟。二是元絮容貌倾城,行事有礼。好几个皇子都明里暗里给她示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