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分类洗,分批洗。
现在上午九点,她要赶在十点半之前把衣服洗好。
方宁放空了脑袋,挽起衣袖,手臂上的鲜红伤痕异常抢眼,但这也并不能成为她不干活的理由。
她很想离开这里。
她忽然想到了赵煜,心中升起一团暖阳,回想起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她不禁开始幻想着,现实中,他是否也是这样浑身散发着这种好闻的味道?
想着想着,方宁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
好在方宁手脚麻利,十点半刚好晾好了所有衣服,紧接着又匆匆忙忙的去厨房做饭。
中午,瞿莲霞又罚她不准吃饭。
方宁只得回到卧室埋头写着作业,她最讨厌的日子是放假的时候。
忙碌了一整天,方宁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浑身酸疼,就连皮肤也是火辣辣的疼。
她缓缓躺下,身上的伤一挨到硬板床就会将疼痛放大,她疼得慢慢蜷缩着身子。
梦里,无袖的连衣裙将她手臂和脸上的伤痕显露无遗。
她有些慌张,无措。可她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赵煜刚看到她的第一眼吓得瞳孔一颤,赶忙走到她的身边轻捏着她的下颚看了看。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赵煜说话时,声音都颤抖了。
方宁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不想撒谎,所以选择沉默。
赵煜再三追问,方宁才支支吾吾说着。
“是舅妈。”
“她为什么打你?她凭什么打你?!你爸妈呢?他们都不管吗?”赵煜心疼她,却又很气愤。
方宁低着头,轻声道:“我没有爸妈,从小住在舅舅家。”
“……对不起。”赵煜发觉自己对方宁的一切都不了解。
“没关系的,我对爸妈的印象也不多,我甚至都记不清他们的模样。”
“你家没有别的亲人吗?”
方宁忽然看着赵煜,愣了神,随后她突然问道:“我能哭吗?”
赵煜有一丝诧异,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连哭这样的情绪都得问问他?
“嗯。”赵煜点点头。
方宁坐直了身子,捂着脸无声抽泣着。
她的哭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赵煜都不清楚她有没有在哭。
赵煜慢慢靠近她,轻声说:“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
方宁摇摇头,就坐在那里一直捂着脸。
赵煜也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突然,方宁慢慢消失……
窗外的天才微微泛白,方宁缓缓睁眼,她的眼角有条泪痕。
她不期待天亮,也不期待明天……
可她还是忍着痛缓缓起身。
方宁赶忙擦擦眼角的泪水,耳蜗里也都是泪水。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赵煜的模样,不禁笑了,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日历,起身将日历拿起来撕掉一页。
她又离他更近一天了……
她带着对他的期待,充满了力量,继续努力生活着。
今天,瞿莲霞依然没有给她好脸色,纵使她什么都做的很好,依然得不到赞扬。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菜不要装到圆盘子里!我不喜欢!”瞿莲霞气愤的端着盘子往桌上一锭。
菜汤撒了一桌子。
“行啦行啦!吃个饭也不消停!什么盘子装不都是吃嘛?!”方茂国没夹到菜,有些窝火。
瞿莲霞怒吼着:“你给老娘闭嘴!老娘就是不喜欢这个盘子!赶紧给我换了!”
方宁赶忙上前去端盘子。
瞿莲霞突然掐住了方宁的胳膊,疼的她手上没稳住,摔碎了盘子,菜也撒了一地。
这一下可气坏了瞿莲霞,她抄起门边的棍子就往方宁身上打了过去。
这一棍子重重的打到方宁的后背,方宁猝不及防的跪到地上,她痛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茂国气的拍了一下筷子,赶忙夺走瞿莲霞手中的棍子,重重的扇了她一巴掌:“臭婆娘!老子忍你很久了!方宁才多大?!你就这么打?!出人命了,你就等着被枪毙吧!你知不知道明天社区主任要来慰问她?!”
瞿莲霞刚想发作,却被最后一句话给吓愣了。
方宁跪在地上扶着凳子,不停的喘息着,她痛到不想呼吸。
瞿莲霞赶忙上前把她拉起来,动作粗鲁,她根本没有想过方宁会不会痛。
“宁儿啊!你可不能跟他们乱说!”瞿莲霞使劲儿晃了一下方宁:“听见没?!”话语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方宁痛的脸色煞白,忍着痛点点头,极力的吐出几个字:“舅妈,我想躺一会儿。”
瞿莲霞没好气的撒了手,“算了!今天就算了,你把地收拾干净了,就去休息吧!要是让我听到你跟别人乱说,我就打死你这个贱骨头!哼!”说罢,瞿莲霞换了鞋子出门打牌去了。
方茂国深深叹了口气,摆摆手,“去吧去吧,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方宁极力的点点头,艰难的走回卧室。
她极力的躺到床边,捂着心口,她很想哭,可是痛到她根本不能哭。
夜里,空荡的屋里没有一点儿温度,方宁稍稍缓了口气,收了几件衣物,钻进了洗手间。
她忍痛脱下上衣,瘦可见骨的她背后一条深红色的,如手腕粗的伤痕横穿整个后背。
后背的脊骨有块凹陷了。
她想扭着脖子看一眼后背,但是疼痛让她无法扭转脖子,只得作罢。
温热的洗澡水冲到她后背的那一瞬间,痛到她无法呼吸,她扶着墙,痛到瑟瑟发抖。
艰难的洗完澡,又艰难的穿好衣物,脏衣服也洗干净晾好。
方宁这些年,一直如此度过的。
因为养父母的意外离世,她被瞿莲霞贴上了许多标签。
[扫把星][丧门星][赔钱货][克星]……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归到她头上。
方宁有时候在想,她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可是她又渺小到无法反抗。
她对这里没有一丝的眷念。
她在绝望中入了梦。
梦里她躲在草丛里埋头哭泣着,这次她真的很难过。
赵煜闻声走到草丛边,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方宁突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哭着。
赵煜抬手拍拍她的背,方宁痛得一激灵,哭声也戛然而止。
赵煜有些惊慌。
“怎么了?”
方宁痛到蜷缩着身子,赵煜看到她后背的裙子上印出一丝殷红。
赵煜瞳孔震颤,声音都颤抖了,“……你受伤了?谁弄得?”
方宁痛到无法说话,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味道能让她平静。
赵煜紧盯着她后背的那一点点殷红,眼中的担忧慢慢化作冷冽,他紧锁着眉头,暗下决心。
方宁在他怀里趴了许久,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不见了。
翌日,社区的工作人员按照每年的惯例来慰问方宁,并和她合影留念。
方宁心里清楚,不过就是每年的一场客套的形式。
社区主任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与瞿莲霞交谈着,粗略的了解了一下方宁的生活状况。
“真是辛苦主任还亲自跑一趟。”瞿莲霞职业性的假笑是做的天衣无缝。
“哎呀,没关系的,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社区主任依旧那一套官方的话术,他看了一眼方宁,笑眯了眼:“好好!娃娃养的蛮好的!你们辛苦啦!多亏了你们心肠好,不然这个娃娃可就得送去福利院了。”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瞿莲霞赶忙接上话。
“嗯。看到她这样好,我也就放心啦!今天就到这里,我们还要去下一家,你们忙吧!不用送了。”
瞿莲霞赶忙迎上去拉扯着,“必须送送,来来!主任,我送你。”说着,一群人一同出了门。
方宁轻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卧室。
她翻开日记本,里面写满了她的心事。
她把今天的一切都记录在了本子里,包括赵煜,也记进了本子里。
她翻个到赵煜的那一页。
赵煜,十七岁,家中六个姐姐,政法大学,法学专业,家住魔都,家境优越,从小受宠,脾气不太好,有洁癖……
方宁看着她收集的关于他的一切入了神,她在想,此时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打球时的模样,将他画进了日记本里。
画着画着,她不禁笑了,近日的阴霾全部烟消云散。
方宁满意的合上日记本,将它锁进一旁的木柜里。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寒假了。
她一点儿也不期待。
却突然又有那么一丝期待……
同学们都纷纷讨论着寒假去哪里玩,唯有方宁看着窗外树上的麻雀出了神。
她的同桌突然和她搭话,“方宁,你寒假有空吗?”
方宁愣了愣,不确定式的点点头,她的同学有些开心,拉住她的手笑着道:“方宁,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我……”
女孩看看周围,小心翼翼的凑到方宁耳边轻声说:“我想减肥,我听说有一家中医馆有配方,特别厉害,我想去试试。”
方宁愣了,她的同学一点儿不胖,就是有点儿娃娃脸,她觉得蛮可爱的,可是人家自己却并不喜欢这样。
方宁点点头,女孩高兴的笑了。
方宁很奇怪,她明明和班里许多女孩子是好朋友,为什么偏偏选择从未有过交情的她陪同?
她有点想不通。
可即使这样,方宁还是如约的陪着她。
第4章 :好闻的药草香
一个星期的时间,恍如一瞬,方宁不怎么期待的接受了寒假到来的事实。
依旧是窗外微微泛白时起床做饭。
梦里她和赵煜的关系又近了几分。
虽然他的脾气不太好,但是对她倒是蛮有耐心的。
她原本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梦境,梦里灰蒙蒙的,除了她记忆里的河,什么也没有。
她之所以愿意待在那里,是因为这里比白天安静,因此,也成为了她心中的一片净土。
赵煜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净土,给它添加了许多的色彩。
他有心事了,她会像个大人一样安慰他,拍拍的后背告诉他,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他给她说着自己的家事。
赵煜有六个姐姐,他父母生他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他说五岁的时候,他大姐生了他的小侄子,那个时候全家都围着侄子转。
他吃醋了。
从什么都有人伺候,变成了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他第一次产生了落差感,脾气也变得很差,他开始只顾自己开心,使小性子,在家欺负侄子,到了学校欺负同学。
因此,他得了一个‘小霸王’的称号。
他对方宁说,有仇必报,才是男人!
方宁笑了,她似乎做不到那么任性……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
方宁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收拾着东西,看看时钟,距离和同学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她每天下午一点半后会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是自由的,以往她都是窝在卧室里看书或者写作业,闲暇时会做些手工。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有同学约了她。
手脚利索的收拾好最后一个碗筷,将垃圾带上。方宁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服,这是她自己动手改造过得,很合身,利落的马尾辫,那根松垮的发绳已经换成了新的。
可旧的,她还是默默的塞进了抽屉里。
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可她身上却没有那股朝气。
方宁准时来到约好的地点,可是她的同学迟迟没有来,她等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女孩才匆匆忙忙的跑来。
“不好意思,方宁,我今天有事,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我问了班长他们,都说没有你的号码,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方宁摇摇头,轻声回道:“没关系,我自己正好也想出来逛逛。”
“这样啊,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生气呢。”女孩笑了笑,“那行,我走了!”说着她就朝着一群女孩的方向跑去。
女孩们都在哈哈大笑,说话的声音很大。
“那人谁啊?好土啊!你看她穿的。”
“我同学。”
“哈哈,她不会穿的她哥的衣服吧?”
“哈哈。”
“太土了,哈哈。”
……
声音越来越远,方宁站在路边不安的搓着手,她左右看看,却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
可她并不想回家……
愣了愣神,方宁就随意寻了方向走着,她从五岁就来这个镇子生活,可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镇子的模样。
今天她一点点的看清,这是一座带着古色古香的小镇。
青砖石瓦,木砌小楼,还有一阵阵悠荡的古琴声,这里有一排排的茶楼和药铺,茶香与药草的香味相互碰撞,别有一番意境。
方宁忽然在一家药铺门前止住脚步,她闻到一股熟悉的药草香……
不知是药草香的召唤,还是内心深处的情不自禁,方宁走进了这家药铺。
推开透明的玻璃门,门头上的铃铛泠泠作响。
一位慈蔼的约摸着五十多岁的先生站直了身子,嘴角挂着一丝善意的浅笑,他的声音饱满而富有磁性:“小姑娘,要买什么药?”
方宁这才发觉自己进了药铺,有些慌张,她感觉自己犯了错,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先生,我没有什么想买的,对不起。”
先生从柜台缓缓走出来,浅笑着招了招手,“来,正巧今日也没什么客人,我这小铺子有一个免费问诊活动,看你面色苍白,不太对,我替你诊诊脉。”
方宁有些无措,她后退了一步,不敢动,“对不起,我很好,谢谢您。”
先生见方宁有些害怕,朝着后面的门那儿喊了一声:“老婆子!来!这儿有个小姑娘,你过来替她把把脉。”
很快,从后面来了一位面容和蔼的妇人,她姿态优雅,戴着一架精致的眼镜,看到方宁时,充满笑意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惊讶。
妇人赶忙上前拉住方宁的手,摸了摸,“小丫头,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就是你这面色不太好看,正巧我们今天有活动,都是免费的,放心吧。”
说着,妇人牵着方宁坐到诊脉的桌子边,替她诊脉。
方宁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认真的坐着任凭妇人捏着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