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停下了脚步,坚实的臂膀不自然地僵持着,过了好一会,英媂才皱着眉头转过了身,她看着紧张的朝羽茉道:“不怎么样,非常不怎么样!”
“啊?为什么……”朝羽茉感到十分不舒服,她很在意英媂的看法,往常她的所有主意和举措,都会得到英媂的大力支持,这是第一次被英媂如此明确地否定。
光斑照在英媂的脸上,显得她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两人对视良久,都妄图从各自的表情中读出点什么来,但很明显,想法不是情绪,无法直接表露。
英媂移开目光,看着脚边的溪流道:“朝羽茉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万分焦躁,我现在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朝羽茉一愣,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英媂摇摇头,正视她道:“朝羽茉,你给了我压力,在我的生活里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问题,可是你要我站在她们的角度去和这些人共情,去解决这些畸爸问题!我感觉自己严重地被轻视,被弱化,我明明不会遇到这些事,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发愁,我现在像那些人一样感到无力绝望!”
朝羽茉轻声抱歉:“对不起英媂,我没想到这些事情会让你产生不好的情绪,那我们换了话题好嘛?”
“不好,换个话题只是逃避,压力不是无视就能消失的!”
朝羽茉尴尬地笑道:“那该怎么办呢?要怎么疏解你的压力,我都配合。”
该怎么办,最好让她拿刀乱杀一通才能解气,英媂转身继续踏着台阶往下走。
竹林中除了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听不到交谈,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快到林子的尽头时,英媂才闷闷不乐地开了口。
“为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要去帮助她们调解家人,难道这些女孩就如此软弱不堪,自己挣脱不了家人的控制吗?这次帮助了,下次呢?建立道德标准,她们就会遵守吗?你也知道男权对女人是规训是强迫,靠得是由恐惧产生的服从,我们又拿什么来宣传引导她们?还有你说的建立女女缔结关系,只不过是另一种关系陷阱罢了!”
英媂从坤乾袋里掏出一叠书本,丢到朝羽茉的怀里道:“你看看这些女女关系,能解决我们当前的困境吗。”
怀里的书明显是各类写手创作的女女爱情小说,朝羽茉对情爱没兴趣,自然没看过这些,她回答不上来英媂的问题。
第64章 助力机构
女人, 善良的,温柔的, 包容的, 无公害的。
女人的组织,和平的,助人的,服务性质的, 修补创伤的。
女人开创的每一个项目, 最后都会沦为救死扶伤匡扶弱小的公益活动, 项目面世的第一件事, 就是悲天悯人地敞开胸脯, 肆意挥洒乳汁,用爱与善良去感化每一个有关无关的人员。
据点处聚集了大批的群众, 围观着当事人的哭诉,现场的气氛十分悲凉, 人人眼含热泪, 沉浸在悲情叙事中无法自拔。
英媂和朝羽茉赶到时, 会议已经过去大半, 群众的激情已经完全被调动了起来。
“她们在干什么?”英媂站在边缘处,看着人群中心哭天抢地的当事人问。
朝羽茉也很是疑惑, 她观察了一阵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新招进来的门徒有很大一部分,因各种原因,迫不得已退出门派,所以我让她们先试点创办了一个‘助力机构’, 本意是想帮助这些人重回仙门的......”
但从现场的气氛来看, 大家倒是更像是在哭爹一般。
俩人也没打扰兴头儿上的众人, 绕着弯来到不显眼的地方,默默观察着一切。
英媂因为朝羽茉的话而感到焦躁,明显是躁得太早了,朝羽茉在当今社会已经是女人中的强之又强了,她表述给英媂的话虽有困境,但更多得是积极向上的挣脱感。
那真正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当她们敞开心扉时,又会给外界传递出什么信息和情绪呢?
案例一,当事人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和阿鸾的年纪相仿,暂称她为案壹。案壹的困境很普遍,正如朝羽茉讲得,她家庭的不支持。
案壹家里一堆孩子,她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必然是非常的憋屈,早早就成了父家和夫家的大闷驴。案壹不想接受接手姐姐的职位,好不容易被英雌派挑中,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家里母父频频威胁让她惧怕不已。
通过她的表述可以得知,案壹的家庭算得上小康,但为了凸显畸爸的地位,她和姐姐的待遇总要比家里男人的差那么一截。
就好比家里人每天一颗鸡蛋,大爹和弟弟们的,就必须是农户专定最新鲜的柴鸡蛋。而她和姐姐的,则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普通鸡蛋。但这依然不算差,最差得要属包揽家务的奶奶和妈妈,这些女长辈的鸡蛋,是专门买得积压的有质量问题的尘货蛋。
可想而知,案壹的家庭等级有多森严,尽管她的仙根卓越,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但她并不敢随意违背母父的圣旨。
英雌派给案壹出了很多可行的办法,包括免费为她提供食宿,生活杂费可以等她出师接任务后再归还,帮她抵挡家人的骚扰等等.....
不过,案壹并没接受提议,她的主要问题在于,她还没走到和家庭割裂的地步。如果是哪种娘不疼爹不爱,把女儿当奴隶来使唤的家庭,那案壹必然不会如此纠结,关键是这种棍棒加甜枣的对待方式,让她即想摆脱母父的控制,又不敢离开家庭给予她的舒适圈。
“案壹,那你想让我们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还是白衫,坐在案己后面当着助力员,想要寻求帮助的女修非常多,各人有各人的困境,几轮下来,白衫的脾气也被磨平了,有气无力地问道。
案壹无助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让我妈伤心,她身子弱还经常被奶奶欺负,要是我执意跟家里人闹掰,那我妈以后被欺负了,我都帮不上什么忙。”
围观的也跟着发愁,有说带着妈一起跑出来的,有否定的说她们出社会没有生存能力,还有说要案壹回去跟母父说好话的。
白衫扶着额头道:“案壹,我们给你的帮助有限,前提是你一定要学会取舍,回去好好想想吧,是你的未来的人生重要,还是瞧不起你的原生家庭重要。下一个!”
下一个是位二十五六的青年,暂且称之为案贰。案贰已经过了被母父掌控的阶段,但她的困境依然很典型,那就是‘年纪焦虑’。
案贰入派靠的是她那一手好字,在妇女读书率普遍不高的情况下,有个识字并且笔迹爽朗的人才,那是非常难得的,虽说她的仙根一般,但英雌派建设离不开各式各样的人才。
“我有一个交往两年多的情郎,他算不得太好,但却是我目前为止能找得到的最好的夫婿。现在他一直催促我尽早完婚,要我安心在加主持家务相夫教子,并不支持我来英雌派任职,我们俩人为此吵了好多次。”
白衫问道:“案贰,这是你的工作,不用和你的母父商量,也不用和其它男人商量,要清楚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责任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案贰为难道:“是的,但是我马上就要奔三了,不是二十出头道年纪,还可以再试错几年。如果我错过现在的人,那未来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那样岂不是就成了世人口里的剩女了?”
白衫劝解道:“ 女人并不是供男人挑选的商品,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被剩下。我们英雌派的主教朝羽茉,甚至主动选择单身一辈子,我也不会做一个只给男人洗衣做饭的囚徒,大女人本就应当志在四方!”
群众赞同地欢呼支持,但当事人并没有解除心中的焦虑,她摇头反驳:“朝主教是大门派的小姐,出身高贵必然选择多,未来有的是机会反悔。像我们这种普通人,不结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生孩子等生病了,年纪大了又有谁来管你呢?”
“英雌派将是你们一辈子的家,未来我们会逐步完善派里的福利制度,养老看病都不再是问题。”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要是以后被你们辞退了呢?要是英雌派出事了呢?谁来保证你们一定会信守承诺?”
一旁看戏的英媂不禁气道:“一个个倒是挺理所当然,她们结了婚就不还是会被畸爸休,被后代虐待赶出门,照样会出事发生意外,怎么不见她们跟畸爸要保证呢?”
朝羽茉说:“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未来是无法预知的,她们这样想也没错。作为一个想要吸纳人才的派别,必须要做出让大家信任的实际措施才行,这样她们才更愿意把筹码压在英雌派这里,这也是我们未来要努力的方向。”
人群嘈嘈切切,确实被说动摇了,她们对自己没信心,对女人也没信心,对女人的组织更没信心。
白衫敲敲桌子上的镇尺,控制住喧闹的现场,大声道:“英雌派确实还处在起步的阶段,但众人认真想一想,是把权力握在手里,共同建设我们的未来靠谱,还是将权力拱手让与它者,让别人决定我们的未来靠谱?我自然不能向你们保证英雌派一定会怎么怎么做,因为英雌派的未来会怎么样,全靠着当下诸位的选择,诸位选择了英雌派,英雌派必然会回馈于诸位一个称心如意的将来!”
这段话声声有力,连英媂都不禁叫好,白衫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焦虑,却很巧妙地将英雌派的姿态拉低,让大家体会到了被需要感。被需要,被信任正是一个人价值的体现,也是女人急需的情感,此时的英雌派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而是尚且年幼的蹒跚小儿,富有希望又祈求照顾。
案贰也明显被说动了,她迟疑了一会道:“那我回去跟.....我回去自己考虑考虑。”
白衫点点头,鼓励道:“你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英雌派非常需要这样的人才,留下来必然前途无量,若是就此回家相夫教子,那人生可能就此碌碌无为草草而过。但每个人都自己的定夺,只要你垂垂老矣之时,回想这一生不悔现在的选择,便是值得的。”
第三个案例,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中年,老规矩称其为案叁。
案叁其实已经过了修仙的最佳时机,她能入选的主要原因是,她的管理能力很出众,有着极为难得的个人魅力,条理清楚,号召力强,是个当领导的料子。
“我已经结婚了,想说一下目前家庭对我的牵绊非常严重,能够来到英雌派其实是牺牲了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职责,为此我常常会感到愧疚。今天来这里,就是希望英雌派能够帮我与丈夫和离,并夺回孩子的抚养权。”
这是第一个提出自己意见的求助者,并且惊世骇俗地主动放弃家庭选择事业,在场很多人都小声谴责她的不负责,一个女人怎么能不顾孩子,非要破环完整的家庭呢。
白衫却很欣慰的说:“能够勇敢地做出自己的选择确实很值得赞赏,但我要告诉你,不必感到愧疚,妻子的职责是世俗强加于女人身上的,而母亲的职责更不是忍辱负重地当个奴隶伺候人起居,一个好母亲应当以身作则,成为孩子的榜样!”
得到安慰的案叁,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白衫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孩子是女儿还是男儿?”
“男儿。”
..........
白衫沉默了一会,无奈地望向四周,终于发现了人群后地朝羽茉,于是露出了求救的表情。
这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女人勇敢的选择离开丈夫投身英雌派建设,这是件大好之举,可她希望英雌派帮忙抢夺男儿的抚养权。不难想象,如果答应了这件事,未来必然还会有更多的女人来求英雌派给她们的男儿施予帮助。
朝羽茉推开人群,走到白衫身边,对案叁道:“我想问一下,夺回孩子的抚养权后,你有其它的帮手来照管小孩吗?”
案叁为难道:“我的母家并不同意我和离,所以一旦离开夫家,便需要自食其力,我是想......”
“案叁,英雌派此次的助力是希望大家能够专心于修仙事业。”朝羽茉打断了她的话,解释说:“如果和离不仅没让你感到轻松,反而加重了你的拖累,那这结果就与我们的目的相否,或许我们后面可以商讨个更完美的计划出来。”
朝羽茉没提意见让案叁放弃男儿的抚养权,因为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建议有些不尽人情,直接让她别和离,这样既不得罪人又符合众望。
虽然建议被反驳了,但案叁却满脸感激,她点头道:“是的,或许是我考虑不周,和离后若不能给男儿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那我必然会悔恨莫及。”
案己后的白衫暗暗松了口气,幸亏没嘴快下决定,不然指不定人家那天突然反悔,过来找英雌派的麻烦。
助力计划进行到了最后,一共收集了将近百件的申请,求助人大都集中在十几到三十几之间,典型代表就是上述提到的几个。
十几岁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母父原生家庭上,二十几岁则更关注自己的矛盾与抉择,三十几岁又陷入了孩子和夫家的拖累中。
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却彼此环环相扣,世俗在女人每个成长阶段都备好了相应的陷阱,不管你走错哪步,都会被推向腐烂的结局。
四十往后的求助几乎绝迹,一方面是因为招收的中老年人数少,另一方面,这些阅历丰富的老者,既然能够加入英雌派,那必然已经从困境中挣脱出来,不需要外界的支援。
白衫将案件的资料摆到桌上,给朝羽茉和英媂一一解释。
“非常非常的复杂,如果要把这些全部解决完,那将是个声势浩荡的大工程,且不过耗时耗力,光是钱方面就能掏空十个英雌派。主教,咱们后面该怎么办啊?”
朝羽茉也被这密密麻麻地案例惊住了,事情确实超出她的预想,不禁叹气道:“只能筛选一下了,选那些值得留下的人去助力,剩下的案例只能视情况而定了,毕竟咱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算筛选完,咱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把人留下来,很有可能大把的时间精力就这么打水漂了。”白衫无奈地摇头。
英雌派羽翼还没长全,就遇到了如此愁人的难题,朝羽茉心累地坐到椅子,默不作声地思考着对策。
这时,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朝羽茉扭头看去,发现英媂正翘着二郎腿,乐津津地抱着一个大苹果啃。
自己在这绞尽脑汁,她却事不关己地胡吃海塞,这英雌派好歹也有她一份责任,朝羽茉不满地问道:“英媂,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朝羽茉一梗,起身夺过她手里苹果的埋怨:“你看你,每次一到关键处,就把所有的麻烦推给我,自己倒是落得个自在。”
英媂抹抹嘴,冷哼道:“这麻烦不是你自找的吗,关我什么事?”
见她怼朝羽茉,护主的白衫不禁反驳:“怎么又成主教自找的了,这么做也是为了英雌派啊!”
听至此处,英媂跳起来走到堆满案例到桌旁,指着那堆白纸问:“这些麻烦,不就是你们主动招来的吗?明明你不提,它就算不到英雌派的头上。”
“可是麻烦依然存在着,我们终归是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