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芷坐在长乐宫凌烟殿内,看着这个自己自五岁起就生活的房间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仿佛昨日她还在战场上拼杀,今日却又进了这安乐窝,心中所想不足以对外人道也。
“顾一珞!”
外面突然响起来嘈杂的声音,顾芷起身,慢慢向外面走去。
却见来人正是三公主雅南。
三公主瞧见顾芷,眼睛微微一亮,道:“你可终于回来了,你这身铠甲真是不错,看着都人模人样了起来。”
顾芷微微一笑,道:“三公主殿下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那是自然,走走走,顾一珞,去庆功宴。”三公主来找她也不过是想看看顾芷如今是什么样子,也懒得与她废话,上前走了几步准备把她直接拉走。
这时一直候在旁边的半夏道:“三公主殿下,顾将军还得换衣,稍后才能前往庆功宴。”
三公主又看了眼穿着铠甲的顾芷,撇撇嘴,道:“好罢,那我先去了,你快些来啊。这宫内现在是越来越寂寞了,你跑去边境就算了,二姊和小五也不在,四皇兄如今迷上了阿堵物,日日宿在外面想着如何挣钱,留我一人在宫中,真是越来越寂寞了。”
寝殿内,顾芷在半夏的服饰下换下铠甲,她道:“几位公主皇子,现下是什么光景?”
半夏道:“太子殿下这些年越发忙了,一直帮着陛下分忧;四皇子殿下三年前与蜀王世子霍南晟一起做吐蕃的生意,狠狠赚了一笔,禀明了陛下,就自己在外面建府,这几年来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听说现在京城内与水云间齐名的酒楼云海阁,就是四皇子殿下创办的;五皇子殿下永平十四年中了探花,原本陛下要给他封京官,但他自请去岭南做官,这几年来在岭南过的风生水起,做了许多好事,很受当地人的爱戴,陛下早些年封了五皇子殿下岭南节度使,过些日子五皇子殿下应该要回京述职了;二公主明月殿下,原本帮着修复典籍,前些日子被进京述职的大公主怀洧殿下接去了扬州,说是等过年了再回来;三公主雅南殿下,便是一直在宫中,原本贤妃娘娘想要殿下学着做些什么,但殿下往往坚持不了几日,便放弃了。后来听人说,三公主殿下于舞蹈一途上有些出彩,贤妃娘娘便让三公主去学舞,奈何三公主不是有耐性之人,又是不过几日,便不在上心。如今陛下与贤妃娘娘,都不大管三公主殿下。”
顾芷掩去眸中深色,坐在一旁喝了口茶,道:“宫中娘娘,可有什么变化?”
半夏道:“还是以往那样,陛下早几年就免了三年选秀,如今宫中也就只有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太极宫太后大娘娘那里,苏国公的嫡长女苏沂,已经在宫中陪着大约有小两年了吧。这位苏大人说来也是厉害之人,与五皇子殿下一同参加科考,是那年的榜眼,如今是从六品起居舍人,她真是厉害,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我们将军。不过太后娘娘说来也奇怪,奴婢以往跟在将军身边时,从未见过这位大娘娘,这位大娘娘原本是在太极宫的长生殿修仙,轻易不见人,哪怕是陛下为大娘娘举办的寿宴,大娘娘也是不参加的。可自从苏大人来了后以后,这两年大娘娘一改往日作风,连前些日子陛下的寿辰都露面了。不过您在边境呆了五年,这五年,您真的辛苦了。”
顾芷摸了摸手腕间的珠串,她手腕上的白色菩提串,还是她刚刚上战场时,曾经最亲密的伙伴送给她的,说是可以保平安,给人带来好运。她就一直带着这个菩提串,这么多年从未摘下过。
顾芷安抚的拍了拍半夏的手,道:“我这么久不在,半秋替我守在凌烟阁,你替我守着顾府,多谢你们。”
半夏摇摇头,道:“这本就是奴婢们的职责所在。”
顾芷起身,她准备去庆功宴前,先去见见皇后娘娘。
钟粹殿内。
皇后娘娘坐在塌上,不时看着殿门的方向,心中有些焦急。
林宫令在一旁看着,心中觉得好笑,道:“娘娘,阿芷娘子会来的,您不必着急。”
皇后道:“若是她直接去庆功宴怎么办?我就只能在庆功宴上见她了。”
林宫令道:“不会的,她定会先来见娘娘。”
皇后生气道:“当初一声不吭就去了边境,也没有与我知会过什么,还让我替她收拾烂摊子,指望她自己主动寻我?”
林宫令无奈道:“那娘娘您就直接传旨,宣阿芷小娘子来见您罢。”
皇后道:“那怎能一样,我宣她来见我,与她自己主动来见我,这可是两码事。”
林宫令这下无话可说,只能见着皇后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顾芷,却不肯下旨让顾芷来见她。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顾芷顾将军到。”
皇后立马坐正,也不去瞧那外面的情况,庄重的坐在那里喝茶。
林宫令瞧见皇后娘娘装模做样的样子,摇摇头。
顾芷穿着墨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把佩剑,头发高高束起,背着手慢慢走进来。瞧见皇后娘娘,行礼道:“参加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将脸撇过一边,并不搭理她。
顾芷见状自己默默道:“阿芷这几年可在边境寻到了许多好玩意儿,都给娘娘带过来了,娘娘也不想见见吗?”
皇后娘娘还是不说话。
顾芷看着一旁满脸无奈的林宫令,突然用手捂住胸口,向一边倒去,叫唤道:“哎呀哎呀,好疼啊,旧伤复发了。”
皇后娘娘一听,急忙从塌上下来,伸出手扶住顾芷,急声对一旁的林宫令道:“你愣着作甚,快去宣林太医。”
顾芷对着林宫令眨眨眼,林宫令意会,默默退了下去。
顾芷道:“娘娘,可还生顾芷的气?”
皇后娘娘一见,生气道:“你这冤家!竟是骗人!”
顾芷抱住皇后娘娘,笑道:“阿芷可没骗人,谁叫娘娘不理会阿芷?”
皇后娘娘道:“你当年一言不发就跑去了边境,还不许我生气吗?”
顾芷道:“哎呀,阿芷知道娘娘是这世上最担忧阿芷的人,一定不同意阿芷去边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皇后娘娘气急,狠狠打了顾芷一拳,见阿芷吃痛,又急急忙忙将阿芷揽入怀中,道:“你与我好好说,我必会替你细细谋划,何至于你自己去战场上拼功劳?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你有什么事,你是生怕我活的久么!”
顾芷道:“娘娘定会千秋万代,快呸呸呸。”
皇后娘娘红着眼睛,细细打量顾芷,道:“瘦了,也黑了,精心呵护了十余年的漂亮小娘子,怎么变得如此粗糙。”
顾芷无语,道:“整日在风里来雨里去,太阳底下练兵,自然会粗糙些。”
皇后又上手摸着顾芷衣服下的皮肤,道:“可有受伤?定是会受伤的,可有养好?小娘子身上的伤,定要细细呵护,否则留下什么暗伤,等你年纪大了,发作时了指不定如何要紧。”
顾芷笑着看皇后娘娘为她担忧的样子,道:“您放心,顾芷身上的伤并未有什么要紧,都养好了。”
皇后娘娘道:“还是不行,明日宣林太医,让他好好替你看看。”
顾芷笑着点头。
庆功宴上,顾芷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四皇子与霍南晟,二人一齐来向她敬酒。
“顾阿芷,当年你跑去边境,可叫我们还一阵担心,生怕到时候替你去收尸。”四皇子来前刚刚在宫外喝过酒,此时已经有些醉了。
“多谢你,还想着替我去收尸。”顾芷一饮而尽,这些年在军营中,她常常与士兵一起饮酒取暖,是以多年来涨的最快的就是她的酒量。
又见四皇子边喝酒,边去搭顾芷的肩道:“你和小五,是我们这群人里升官最快的了,你如今从一品大将军,小五正二品节度使,你们都还挺厉害的。”
顾芷垂下眼睛,看了看杯中的酒酿,道:“你也不错,如今在这都城内,你是第一有钱人。”
霍南晟看着不远处与苏国公喝酒的胡笳,道:“胡笳与明月,他们还能和好吗?”
顾芷抬眼,随着霍南晟的眼神看向胡笳,道:“我不知道。”
霍南晟道:“他们八岁定亲,一起长大,当年在崇文馆时郎情妾意,虽说后面退亲,但是毕竟是真心相爱过。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瞧着,若是这二人彼此心意相通,应该是能在一起。”
顾芷没有说话,她只是想,一个有着兵权的阴山郡王,若是娶二公主明月,这个身后有着颍川陈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以及淑妃娘娘和在江南的三皇子殿下为后盾的小娘子为妻,真的不会被皇帝所忌惮吗?
胡笳若是娶明月,胡笳做不了阴山郡王,护不了他的子民。若是做阴山郡王,他胡笳,就娶不了明月。
这是死局。
胡笳不可能选明月,一如六年前,他必须离开大梁,回胡族一样。
四皇子已经喝的有些迷糊了,他摆摆手,道:“不可能,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这时三公主雅南来了,听到这话,不乐意,道:“如何不可能,若是二姊还喜欢胡笳,胡笳不娶也得娶。”
四皇子懒得跟她争辩,只慢慢起身,拍了拍顾芷的肩,道:“我喝醉了,先走了。”
霍南晟扶起他,与顾芷对视,互相点头,与四皇子一起离开了。
三公主撇撇嘴,对顾芷道:“二姊还在宫中时,虽然每日都忙着修典籍,可我悄悄瞧见过二姊对着胡笳给她送的琵琶偷偷流泪,二姊一定还喜欢着胡笳,等二姊回来了,若她想嫁,我一定替她去求父皇!”
顾芷只是看着这个仿佛没有丝毫变化的小娘子,轻轻笑出了声,她抬手为三公主整理好微乱的衣裙,道:“胡笳与明月的事,你别去掺和。”
三公主不服气的嘟嘴,道:“你管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不等顾芷回答,转身离去。
顾芷只能在后面默默摇头,她看向胡笳,这时胡笳刚好看到她,于是二人一同举起酒杯,隔空对饮。
顾芷看着大厅内没人注意到她,正准备悄悄退下,不想起身时有人走到她的面前。
她定睛看去,却是在上元灯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国宫嫡长女、孝安太后侄女,如今的起居舍人,苏沂。
顾芷微微眯了眯眼,转而轻笑道:“苏大人。”
苏沂很高兴,她举起酒杯,想要敬顾芷一杯,她道:“没想到顾将军还记得苏沂,是苏沂的荣幸。”
顾芷拿起酒杯与她碰杯,道:“苏大人少时名满都城,如今也是年轻一代皎皎之辈,不过双十年华,却是六品京官。”
苏沂摇摇头,道:“比不得顾将军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与在下差不多的年岁,却已经是一品大员了。”
顾芷微微一笑,道:“这约莫是武官与文官的差别,武官在战场上多杀些敌人,就能涨进很多了,文官却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升。”
苏沂笑,又听顾芷道:“不是听说太后大娘娘这几年喜欢热闹吗?怎么今日不见太后娘娘?”
苏沂道:“姑母这几日有些着凉,原本是要出席的,但想着不好将病气传染给其他人,就想着在长生殿多修养修养。”
第27章
顾芷微微点头,道:“太后娘娘这些年闭门不出,顾芷虽在宫中长大,却一次也不曾拜见过太后娘娘,说来也是顾芷失礼了。”
苏沂道:“这怎么能怪将军,姑母还是自苏沂进宫以后才慢慢开始走动,是苏沂打扰了姑母的清净才是,如何怪将军。”
顾芷看着苏沂,面带微笑,正想着如何告辞,就看见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赵云公公来到这里,道:“参见顾将军、苏舍人。”
顾芷微微避开赵云行的礼,又上前一步将赵云扶起,道:“赵公公。”
苏沂也对着赵云行礼。
赵公公笑道:“顾将军,陛下宣您过去,随杂家走吧。”
顾芷对苏沂行了抬手礼,随着赵云离去。
苏沂留在原地,看着顾芷与赵云离去的背影,默默沉思。
这时,随着霍南晟来参加宴席的蜀王嫡次女霍南乔摆脱了一直与她说话的小姐妹,走到苏沂身边,踮着脚顺着苏沂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了顾芷离开的背影,道:“堂姊,你瞧什么呢?”
苏沂转过头看霍南乔,笑道:“这位顾芷顾将军,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我很想与她交朋友。”
霍南乔道:“是呀,顾将军真的是很好的人。”
苏沂道:“怎么?你和她可是有什么交情?”
霍南乔道:“我小时候在崇文馆呆过一段时间,那时与我关系最好的便是顾芷。她从小活的就像个太阳,整日带我到处玩耍,她虽然很顽皮,可也很聪明,学究大多都很喜欢她,我功课不好,她还时常帮我补习。后来十二岁时,我身体不好,便休学回家了,她也在那一年进了军营,我与她便不常见面。但她虽不与我时时见面,可每次出宫若是遇见我喜欢的东西,总是会托我阿兄带给我。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苏沂点点头,道:“所以你是很喜欢她了。”
霍南乔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听清楚,道:“什么?”
苏沂道:“我说,看来你是很喜欢这位顾芷顾将军了。”
霍南乔笑道:“谁会不喜欢顾芷呢?堂姊你不也想与顾芷交朋友吗?”
苏沂道:“是啊。”
顾芷看着走在前面的赵云公公,从怀中摸出一瓶药,道:“赵公公,我之前听人说您每到冬日腿脚便僵的厉害,这是军中一位神医做出来的好药,治好了军中很多冻伤过脚的人。您可以好好试试,若是有用,下次便告诉我,我再给您送些。”
赵云回头,接过伤药,并不推辞,因为早些年顾芷还没有去边疆时,也时常关照他们这些人,时常送些小物件给他们,他微笑道:“难为顾将军这般想着杂家,这宫中,也就您与五皇子殿下时刻想着我们这些人了。”
顾芷道:“陛下与娘娘也是时刻想着您。”
赵云道:“顾将军,这就进去吧,太子殿下也在里面。”
顾芷点头,慢慢走了进去。
顾芷走进去,就见陛下呼天喊地的走过来,搭住顾芷的肩,道:“哎呀我们小阿芷,这可是受了好大一番罪,朕瞧瞧,哎哟哟,好好一个漂亮小娘子都成个黑炭了。你日后,怎么找婆家。”
顾芷嘴角抽搐,道:“也,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皇帝道:“如何没有!你以前多漂亮的一张脸啊,那可真是迷倒万千郎君,如今,如今你看看,谁家还愿意娶你这个黑脸大娘子。”
太子在一旁道:“阿耶,也没有那么夸张,今日阿芷进城,不知有多少郎君喜爱她骑在马上的英姿,据说李大官人还为她专门做了一首诗。我们小阿芷,多的是人喜欢。”
皇帝道:“是吗?”
太子道:“是呀,听说阿芷从边境回来时,边境所有的少年郎君都堵在城门口喊着‘顾将军别走’,还是很多人想要娶阿芷。”
皇帝一时有些高兴,转而又想起自己家的五郎此时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如今大娘子都要被抢走了还不回来,道:“你可不能随意挑个郎君将自己嫁了,殊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好郎君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