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芷有些好笑,道:“知道了。”
太子说完道:“如今胡人也算是好好归顺了,吐蕃却还是一大患,近年来虽说吐蕃与我大梁关系愈来愈好,可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胡人一样,说打就打。”
顾芷道:“要打便打,顾芷奉陪到底。”
皇帝狠狠拍了顾芷一下,道:“你凶什么凶,打什么打,五年你都没打够吗!身上受的伤不够多吗!你给朕消停点。”转而对着太子道,“近年来大梁与胡人打仗,民不聊生,能避免还是避免罢。”
太子也点点头,道:“父皇说的是,我们如今也应该休养生息,与胡人这一战,虽然是完胜,但还是需要好好善后。”
皇帝点点头,顾芷看皇帝如今的心情还算不错,道:“顾芷如今也有双十年华,在住在宫中也不太好听,顾宅一直有人打扫着,您看。。。。。。”
皇帝道:“看什么看!你就住在宫里,好好陪陪皇后,你出去打几年仗,心也跟着打野了么!”
顾芷道:“陛下,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如今领了差事,也该有自己的府邸,阿芷虽然从小在宫中长大,可顾家也是阿芷的家,如今要到了年龄,阿芷该回家了。”
皇帝一时有些沉默不语,太子在一旁道:“是呀阿耶,阿芷如今也该有自己的府邸了,是时候让阿芷回顾家了。”
皇帝道:“好罢,但你每旬宫中家宴还是得参加,皇后也想时常见到你,你还是得时常来宫里看她,知道了吗?”
顾芷赶紧点点头。
这日,顾芷每旬都有一日要去绵山军营点兵,下午时分,三公主雅南气冲冲的找了过来。
“顾一珞!”
顾芷本在看兵,听到这个声音,转过身。
“三公主?你怎么来了?”顾芷道。
三公主狠狠甩了一鞭子,道:“我们今日打一场!”
顾芷道:“你这是发什么疯?作甚要与我打一场。”
跟在三公主身边的侍女一脸不安的道:“公主殿下听说您搬出宫了,她也想要出宫住,但陛下没有答应。”
三公主道:“少废话,顾一珞,你是不是怕了,来与我打一场。”
顾芷看着眼睛眉目飞扬,状似跋扈的小娘子,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这个小娘子听说陛下为她修建了练武场,找她打雪球时对她大打出手的样子。
顾芷想,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可是始终没有改变眼前这个小娘子,这个小娘子永远是这样的大大咧咧、娇蛮却又可爱,她永远都生活在爱中,她不需要改变,因为没有人需要她改变什么。
顾芷,很羡慕这样的三公主。
三公主见顾芷不答话,恶狠狠道:“顾一珞,你是不是怕了!”
顾芷微微摆头,道:“你想比,就比罢。”
三公主的武功虽不算什么花架子,可比起曾经日日在战场上奋力搏杀的顾芷来说,算不了什么,结局很明显,不到十招,三公主就落败了。
三公主被顾芷一剑刺喉吓得不敢动。
顾芷慢慢收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三公主慢慢蹲下坐在了地上,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顾芷吓一跳,赶紧晖退周围的人。
她默默看着三公主,心知是三公主是因为皇帝不准她出宫建府觉得受了委屈,等着她好好发泄一番,看时间差不多了,她道:“雅南殿下,您为何总是我想做什么,您就一定要做什么呢?”顾芷蹲下身子,看着因为输给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二公主。
小时候顾芷要学武,三公主瞧见了,就跑去学,可她嫌早上起的太早,渐渐也就不学了。顾芷要练萧,她也就寻个萧来练练,可后来顾芷的萧实在练不好,顾芷不练了,她也就不练了。顾芷要去军营,她也曾跟着去过两天,可军营太苦,没过几天三公主就不去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因为顾芷,三公主才去学。
“怎么,就准你顾一珞做这些事,我便不行了?”三公主抬起头,恶狠狠的对顾芷说道。
顾芷这次没跟她吵,而是认真的回答她,“若是我有选择,我是一定不会做我现在做的事情的。”
三公主一愣,却听顾芷继续说道,“自我六岁练武师傅告诉我可以习武起,我每日寅时便去了练武场,不论有没有雨,不论有多冷,不论我身体是否有恙,只要我能站起来,我都会去练武场。我如今二十一岁,六岁至此,从无一日中断。哪怕在沙场之上,也是如此。不累吗?累。可是我有别的选择吗?没有。我只能做这个,我只能好好练武,在战场上用命去博一个明天,人生才能有其他的可能。但你不一样,你选择习武,只是因为我选。你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却因为我,选择了你并不那么喜欢的东西。”
三公主雅南看着顾芷,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问道:“为何不能有别的选择,若是你开口,父皇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不应你?”
顾芷微微一笑,站起身,背对着三公主,眺望着远方,“你虽不如我受陛下的喜爱,却始终是陛下的女儿。你身后有你母妃贤妃娘娘事事照看,就算你犯了错,也有你嫡亲兄长四皇子殿下为你到处周旋。你这一生,若是不进朝堂,只要在姻缘上睁大眼睛,便可一生顺遂。因为你身后,有很多爱护你的人。但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人。我必须习武,必须入朝,我必须凭借自己,在都城闯出一番天地。你身后有许多人,而我只有我自己。”
“我很幸运,在最弱小的时候,便遇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得他们的庇佑,我才能有今日我所能得到的一切。”
“我知道你从小便不喜欢我,认为是我抢走了陛下,你也见不过我如今的模样,认为是陛下和娘娘对我的偏爱。”
“可在很小的时候,陛下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我这滔天权势,从不是陛下和娘娘赐给我的。”
“是我自己,在沙场上,一刀又一刀,豁出性命,拼回来的。”
“陛下确实是因为我祖母的原因才如此喜爱我。”
“可陛下如今愿意重用我,却是因为我,不可取代。”
她回头,看着三公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清澈见底,“你羡慕我在沙场上用命换来的东西。我羡慕你母妃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羡慕你不论做了什么事都有兄长,我羡慕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从不用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顾芷接着又嘲讽一笑,不知是笑三公主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笑自己痴心妄想,“你怕是内心深处还在埋怨对你多有管教的母亲,和事事都要阻拦你的兄长吧。”
三公主面上一时有些讪讪,被顾芷说中了。
“可你又何曾知道,你所讨厌的现在,是我朝思暮想都想要回到的过去。若是我的阿耶阿娘,阿翁祖母,还有阿兄都能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顾芷向三公主伸手,“所以,公主殿下,不要再为了少时一口不忿之气,而蹉跎自己了。你是公主殿下,是大梁最尊贵的小娘子,你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何须事事比对我?”
三公主看着对她微笑的顾芷,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顾芷好好说过话了,记忆里,不是顾芷被她气的跳脚,便是她指着顾芷大骂,两个人从未好好像如今这般,静下来好好谈心。
她仔细打量着顾芷,却发现顾芷早已与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区别,曾经她很羡慕顾芷如羊脂般的皮肤,如今变成了小麦色,而顾芷伸出来的手,上面满是疤痕,不是刀伤便是箭伤,还有冻伤。
她突然很生气,狠狠地打掉顾芷的手,对她吼道,“我才不要如你的意。”然后手脚并用,飞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才不会谢谢你。”
看着顾芷错愕的收回了手,她冷哼一声,趾高气扬的从她身边走过,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像落荒而逃。
顾芷无奈的摇摇头,背着手,慢慢的向前走去。她虽羡慕三公主,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靠人庇佑的小娘子了。她今后,会用自己的力量,为阿翁,为祖母,为阿耶,为阿娘,为阿兄,为所有死于青山下的亡魂,报仇雪恨。她一定会拼尽所有,拉下那些坏事做尽,死不足惜的人。
三公主走到转角之时,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慢慢回头,只见天空中桔黄的落日,拉着顾芷的影子,在地上愈显愈大,而顾芷挺直了肩背,一步一步,坚定而执着的向前走去。
她忽然落下泪来,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有些难过。
第28章
顾芷听属下说三公主被妥善送回了宫,突然想起回宫那日,她从皇帝宫内出来,走到了永宁殿。
永宁殿很安静,她走到了永宁殿内放排位的地方,原本宫中对这样的事情很忌讳,但是不知道贤妃娘娘用了什么办法,让陛下默许了贤妃在这里祭祀顾氏。
等顾芷进去,贤妃娘娘早就等在了里面。
顾芷很安静的走过去,然后跪下,行跪拜大礼。行礼完后,她看着贤妃娘娘的背影,一语不发。
从边境回来前,她想过很久,要不要将真相告诉贤妃娘娘,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这样的仇恨,她一个人背负就够了。贤妃娘娘,已经为顾家做了很多很多了,她这一生,不该被困在顾家。
她能为贤妃娘娘做的不多,不告诉她真相,或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日她走时,贤妃娘娘没有过问她未来的打算,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教训她,贤妃娘娘只是说:“阿芷,这些年辛苦了,你以后,好好的。”
顾芷答道:“我知道的,小姑姑。”
顾芷这些日子很忙,下朝以后基本见不上人,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于是她哪里有没有去,而是进宫去长乐宫陪了皇后娘娘一整天。
晚上出宫时,遇见了胡笳。
两人沿着官道慢慢在街上走着。
胡笳道:“阿芷,有时候看着都城内的炊烟袅袅,我偶尔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我为了这些东西,放弃明月真的是对的吗?”
顾芷转过脑袋,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道:“我不知道。”
胡笳道:“我阿耶还在时,我总觉得天塌了也有他替我挡着,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享受着最好的东西。身边有所爱之人陪伴,有知己好友对酒当歌,可谓是神仙日子也不为过。可天意难料,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这世上有那么多本可以,可最终都成了过去。
顾芷道:“或许是我们每个人在成长中,都需要背负着什么吧。”
胡笳看向顾芷,道:“我很佩服你。在战场上的每个瞬间,我都很害怕,害怕自己死在敌人的刀下,害怕自己受伤后醒不过来,我害怕很多东西,也是真的,害怕死。所以我出刀时,没有放弃一切的勇气。但是我知道,你有,你不怕死。”
顾芷道:“你错了,我怕死。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怕死,所以我比谁都想要认真活下去。”
她转身,轻轻抱住胡笳,她道:“胡笳,我知道的,你是真的舍不得,所以好好与她道别吧。”
胡笳没有说话,他只是停在原地,双眼含泪,死死看着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第二日,从扬州传来消息,大公主怀洧殿下有孕,因为未满三月,实在是不易移动,今年新年便不来都城,二公主明月陪在大公主身旁,在扬州过年。
胡笳得知消息后,整整一日呆在自己的寝宫中,不曾出来。
顾芷听闻后,叹了口气,提了几壶酒,去找胡笳。
因为喝酒那日傍晚下雨了,两人只能在屋檐下,看着没有月亮踪迹的黑暗天空对饮。
顾芷整夜没睡,第二日换了身衣服就去上朝了。
这日朝中事务不多,下朝很早,顾芷与顾玖碰头以后,二人说着这几日新修改的军法,骑着马向绵山军营驶去。
到城门口时,刚好遇见回京述职的官员,一长串的车马,顾芷与顾玖将马驶到一旁。
不经意间偏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男人一袭青衣,白冠束发,冷若冰霜,骑在马上,明明因为赶路应该是很狼狈的样子,却因为男人自带的气度,显得卓尔不群。
顾芷看向他时,男人也刚好看向她。
二人骑着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没有人试图做什么,就只是随着人群移动,又刚好擦肩而过。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牵着缰绳慢慢回头,只看见了少女骑马离去的背影,他身边的人道:“殿下,那是阿芷小娘子罢。您不去打个招呼么?”
平安立刻东张西望,道:“顾将军在何处?许久不见了也不知她有什么变化,咦,我怎么没看见?”
张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五皇子霍行止,等着他的回应。
五皇子霍行止默默摇头,道:“不必了,今日还要进宫,不要耽误时间了。走吧。”
张让垂下头,道:“是。”
出了城门,顾芷掉转马头,慢慢看向城门里,却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她又缓缓将马拉回来,向绵山军营驶去。
顾玖看着面无表情的顾芷,道:“七娘?”
顾芷道:“如今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要浪费时间了。”
顾玖道:“是。”
旬假,三公主高高兴兴的来找顾芷,死缠烂打把顾芷从将军府拉了出来。
三公主拉着顾芷,踏进兴国寺,道:“你去边境那几年里,我阿娘夜晚总是梦见你,夜夜都睡不好。我就到兴国寺来给你求平安,如今你回来了,我得还愿。既是为你求的,合该你陪我一道去。”
顾芷一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三公主跪拜的时候,她百无聊赖的在兴国寺里闲逛。
本来想去着来都来了,不如去求个签,看看能不能心想事成。
她走到佛像前,拿起签筒,开始摇,没一会儿就跳出一根签,她拿起签子,准备去解惑。
一个身着青色旧袍,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拦住了她。
少年指着她手腕间的菩提珠,道:“这位娘子,可否让在下看一眼你手腕上的菩提?”
顾芷不解,少年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家母曾经给兄长与我求得菩提保佑平安。可兄长命运不济,只于一副尸骨,家母前几年因为牵挂兄长,也故去了。”他抬起手腕,赫然是与顾芷手中菩提相似的珠串,他道,“你瞧,我也有一条一样的。”
顾芷闻言摘下菩提,递了过去。
这菩提手串,是军中友人死前送给她的,虽然已经有了好些年,可她还是能想起友人死前将菩提递给她时的神情。
那个少年很温暖,如暖阳一般,让人看了心中就欢喜。
可惜战争残酷,少年永远离开了他们,只剩下英魂,永远守卫着边疆。
青色旧袍少年将菩提还给顾芷,道:“这一类的菩提多是这般摸样,我觉得熟悉也不过是因为想念亡兄,这串珠子不是我兄长那一条,打扰了,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