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掌声如雷。
贺小笙捧着金印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谢谢!谢谢爷爷对我的信任和栽培,也谢谢在座的各位为我见礼,我知道,我此刻接过的既是荣誉,也是责任。未来,我将继续引领
昭华走向辉煌,为中国影业的发展做出贡献,让中国成为最大的文化输出国。永远前进――这是贺氏的宗旨,也是我的毕生追求。谢谢!”
方若好垂下眼睫,也不知是哪个庸才给写的演讲稿。
不过显然,贺小笙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因为能被邀请来参加庆典的都是有利害关系者,他们只会捧场,鼓掌越发卖力。
“好了,下面,我要为大家介绍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贺小笙眨了眨眼睛。
人群笑了起来,纷纷转头朝方若好看过来。
“哈哈,看来不少人已经知道了。没错,我要介绍我的未婚妻给诸位认识,她就是――”贺小笙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挥了挥手,“若好……”
方若好将药交给一旁的秘书,提着裙子朝贺小笙走过去。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欢腾鼓舞,但脸上不动声色。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得跟刚才一样稳。
永远前进――这不是贺小笙的标语,而是她的。
世间再没什么能阻挡她前行。
方若好在一干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走到了贺小笙面前。
刚要开口,贺小笙忽然挑眉问:“若好,你姐姐呢?”
方若好一怔。
紧接着,贺小笙的目光就不在她身上了,而是再次看向了大门口,一脸欢喜:“如优!快过来!”
大厅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肤白如雪,发如鸦翅,眉眼已然绝色,再加上胸前海瑞温斯顿的孔雀蓝时计
,在芯木色长裙的烘托下,她艳到极致,也媚到了极致。
方若好的心沉了下去。
贺小笙索性朝那丽人走去,握住她的双手,将她带回台上。
“方如优,我的未婚妻,我们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十九日,到时候会提前给大家发请帖!”贺小笙大声说。
底下不知谁带头鼓了掌,其他人纷纷跟着应和。
方如优则嫣然一笑,伸手拉住方若好,将脑袋朝她肩膀上歪了歪:“大家好,我叫如优,这是我的妹妹若好。我们两人将在昭华一起负责‘F裁’影视投资计划,挖掘更多的好片佳作,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掌声如雷。灯亮如昼。
虽然没有邀请媒体,但人人举着手机在拍摄。不出十分钟,有关此事的八卦花絮就会传遍网络。
贺小笙,与方如优。
不是贺小笙与方若好。
方若好于此刻想起颜苏那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他必定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转折,所以看她的眼神才会那么怪异。
一时间,不能动,不能言。
只感到方如优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滚烫如火,直要将她烧成灰烬。
不管多不甘心,终归是输了。
输得措手不及。
输得一败涂地。
方若好平视前方,闪光灯此起彼伏,视线所及一片苍茫,失去了所有颜色。
就像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姹紫嫣红,在她眼中,灰飞烟灭。
妈妈,你看。
你让我的人生如此屈辱卑微。
我以为我已经挣脱了,
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可以改变未来;我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得到认可。但我飞了十年,争了十年,最终躲不过命运的诅咒。
噩梦没有结束。它会继续重复上演。
在我和方如优之间有一个大大的小于号。
终此一生,我都无法与伊对等。
画这个小于号的人,是你,妈妈。
“这次中考模拟考的最后一道不等式,全班只有一个人解出来了。”课堂上,数学老师虽然一脸恨铁不成钢,但目光落到得意门生脸上时,还是带着赞许的,“方若好,一百二十分,满分。”
方若好站起来,走向讲台。第三排第四桌有个穿蓝衬衫的男孩抬头瞪了她一眼,满脸不爽。
方若好看在眼里,却没计较,只是笑了笑,十四岁的年纪,虽未长开,但眉眼弯弯,宛若清晨白露,满目清灵。
蓝衬衫男孩怔了怔,冷哼一声别过头,耳根却慢慢地红了。
方若好走到讲台前接过试卷。
数学老师轻声对她说:“下课后来办公室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她点点头,回到座位,试卷被同桌一把抢过去:“让我看看怎么解的!天啊……这么七弯八绕的,怎么想出来的?!”
后桌则拉了拉她的马尾辫:“这下年级第一又是若好了吧?班长看起来好生气呀。”
“班长当然生气啦,每次考试都输给女孩子。若好,你这成绩妥妥上一中,去了市里头可别忘了我们呀。”
蓝
衬衫男孩隔着两排课桌回头,显得很惊讶:“你要去市一中?”
方若好还没来得及说话,同桌已抢着回答:“对了班长,你也要回市里读高中的吧?你们两个倒是有可能继续当校友呢。”
蓝衬衫男孩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为什么想去一中?”
“我知道!”这次是后桌抢答,“陌北老师在那里!”
贺陌北是他们初二时的班主任,由于业绩出众被调去了市重点当了特级老师。他对方若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临行前他把自己的笔记全给了她,鼓励她好好读书,考去市里。
“这个县城,还是太小了。飞出去,你不应该只困在这里。”贺陌北望着学校围墙外的溪流,如此感慨。他这话既是对方若好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方若好听进了他的话,从此越发用功。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明白其中的意义,只不过,对好孩子来说,有个尊敬的师长指出了清晰的道路,那么,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好了。
良好的品行,完美的成绩。市一中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一切看上去都顺理成章。
然而,当她下课后去老师办公室时,却被告知她的中考志愿意向书上,第一志愿“市一中”被划掉了。
数学老师显得很不解:“你让妈妈签字的时候她没说为什么吗?”
方若好怔怔地看着意向书,她昨天把意向书交给妈妈签字,过了一会儿妈妈说签好了,然后塞进
了她的书包。她也没再看,今天一早直接交了上去。此刻才知,妈妈不但签了名,还划掉了她的第一志愿。
为什么?
她十分不解。
午休时顾不上在学校吃饭,方若好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回家。
她远远看见自家便利店外,停了一辆轿车。
方若好眼睛一亮――爸爸回来了!
朴素无华的黑色大众,车牌号没错,是爸爸的车子!
便利店门上挂了“停止营业”的签牌,方若好便绕道去了后门,偷偷拿出钥匙,猫着腰进去,想给爸爸一个惊喜。
结果,透过玻璃窗看到客厅里跟妈妈对坐的人,不是爸爸,而是两个陌生人。
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女人,短发,穿西装,五官非常有特点,从头到脚气场强大。另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女人身后,看上去像是助理。
她的妈妈罗娟,则低着头,摸着右手上的戒指。
――这是妈妈紧张时的一贯表现。
感知到客厅内奇异的气氛,方若好停下脚步,没有进去。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就算不是为自己,也为了你的女儿。”女人说着,将一个信封推到妈妈面前,“我一直都知道你,但从来没有管过。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既然能开始,就也能结束。你现在有房子,有店铺,女儿又很聪明懂事,衣食无忧的,为什么不重新选择一下生活方式?虽说时代不同了,笑贫不笑娼,但在这个小县城,还
是人言可畏的吧?”
方若好看见妈妈因为这番话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可她对面的女人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甚至带着怜悯:“显成马上就要调去A国了,短则三年,长则十年。临行前他交代我帮你安排好后路。”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罗娟吃力地憋出这么一句。
女人便笑了:“因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人需要他亲自去告别。”
罗娟露出崩溃的表情,哽咽出声:“我、我要见显成!”
女人啧啧轻叹,眉眼嘲讽:“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手吗?”
“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不能就这样一句话打发我,我、我要讨个说法!”
女人挑眉:“是吗?那在这之前,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个说法?”
罗娟整个人重重一颤,抬眼再看她时,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对、对不起……我当年是真、真的爱他,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没破坏你们的家庭,真的!我知道你也有个女儿,她念书很好,在一中上学。为了避嫌,不给你们添堵,我都不让我家若好报考一中……”
轰隆隆,仿若平地惊雷,下面的话她便再也听不清晰。
方若好浑身僵硬地站在客厅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我都不让我家若好报考一中”。
原来……是这样?!
有些东西就像蒙尘玻璃后的风景,把玻璃窗擦干净了,就能看到里面的真相。
难怪爸爸总
是出差常年不在家,偶尔回来也待不了几天。
难怪妈妈如此懒散,明明开着便利小店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丝毫不为生计发愁。
难怪亲友不往来,邻里关系也淡薄……
那些在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此刻通通有了答案:妈妈,是小三。
眼前的这个女人,才是爸爸的妻子。
一时间天旋地转,脊梁骨阵阵发寒。
客厅内传出罗娟撕心裂肺般的哭声,过不多时,女人带着男助理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了愣愣地站在客厅外的方若好。
目光交集,方若好悸颤,对方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微微一笑:“好好劝劝你妈。也该长大了。”
男助理打开门,女人优雅淡定地走了出去,自始至终保持着大家风度。
因此,衬得追出来嘶声大吼的罗娟越发狼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这肯定不是显成的意思,是你瞒着他来的对吧?他不会这样对我的!绝对不会……”
黑色汽车绝尘而去,倒是几个路人,被哭声吸引过来。
罗娟不得不将便利店门重重甩上,沿着墙壁滑坐在地,泣不成声。
她在一瞬间老去了十岁。
而方若好站在五步开外,望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视线朦胧。
她是她的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亲人。她知道她好吃懒做虚荣软弱,她知道她自恃美貌不思进取,她知道她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她见过她最隐私的样子
,自以为对她十分了解。
然而,此时此刻,再看眼前这个哭得毫无形象毫无尊严的女人,却觉得陌生得可怕。
罗娟哭着哭着,突然回过神来,惊诧地叫道:“若好,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若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慢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若好……你听妈妈解释,那个女人说的不是事实!你爸爸不会丢下咱们的,对,我不相信!我要给显成打电话!”罗娟颤颤巍巍地放开女儿的手,去客厅打电话。
方若好看见她拨按键的手一直在抖,拿着话筒呆滞了半天,回头两眼无神:“打、打不通……若好,爸爸的电话,打不通。”
当然打不通。
对方既派正室出马与你了断,又怎会让你再找到他?
方若好感觉自己的眼眶酸酸的,有温热的液体一个劲地想要涌出来,却又被她生生压下。
“若好,我们可怎么办啊?”罗娟捂脸,害怕得战栗。
怎么办?
你有店铺,有房子,有女儿,衣食无忧。正如那个女人说的,为什么不重新选择一下生活方式?
但方若好知道,这种话,妈妈是绝对听不进去的。
很多人选择不应该的生活方式,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孰是孰非,而是,不愿更改。
初夏午后,炎热的阳光照得便利店外的街道明晃刺眼,从落地玻璃窗看出去,阳光如雪,一片苍茫。
那天下午她还是回去上课了,并在上课前,把志愿
书重新交给了老师。
志愿书上,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全被划掉。然后,填上了同一所中学。
“妈妈让我告诉您,她弄错了。事实上,我只准备报考市一中,其他学校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拜托您了,老师。”
方若好将志愿书双手交呈,将腰弯下,深深鞠躬,带着被践踏后的伤口、崩裂了又重新补好的自尊,以及因为受到压制而反弹膨胀得不可收拾的骄傲。
我不逃。
我的人生,我的选择,凭什么,仅仅只是为了避嫌,为了那么龌龊又可笑的原因,就要放弃?
如果我的人生就在这件事上放弃了,那么此后,需要退让需要放弃的将会更多,我会被这样一次次的放弃逼进尘埃里。
所以,不可以。
所以,对不起,妈妈。
方若好从老师办公室退出来时,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沿着长长的走廊慢慢走向教室,白的墙壁白的地板白茫茫的天与地。
十年后的方若好,在一片闪光灯中想了起来。
她的世界,是从那天开始,失去了所有颜色的。
只是万万没想过,历史会重演。像一个好不容易爬回岸上的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被水草再次拖入水中。
身体的每个毛孔就此被绝望淹没,潮湿冰凉。
视线中,仿佛在人群中再次看见了颜苏的脸。
嘲笑我吧。方若好想,现在,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了。
贺小笙和方如优的婚事果然
很快席卷了各大媒体门户网站。
贺豫沉着脸,耐着性子等宴会散场,等宾客们都走光后,第一时间将手里的龙头拐杖朝长孙身上抽了过去:“很好!”
站在贺小笙身边的方如优立刻抢前一步,用自己的后背挡了这一下。
苦肉计什么时候都是有效的。
老爷子虽然怒不可遏,但见此情形,第二下就没再继续。
在场的贺家成员纷纷上前劝阻。
“老爷子,消消气!”
“是啊,爷爷,息怒啊!大哥事先不告诉您是有苦衷的!”
“爸,事情已经发生了,先想想怎么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