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逢不若(出书版)——十四阙【完结】
时间:2023-05-30 23:12:26

  方若好一颤。
  李秘书在电梯口等奶茶时,电梯门开了,外卖小哥跟颜苏一起走了出来。
  他惊讶:“颜先生……”
  “请问方若好在吗?”
  “在,在会议室……”
  他的话还没说完,颜苏看见一旁开着门的办公室的桌上,放着方若好的相框,便说:“那我去她办公室等她。”
  李秘书本想叫住他,但外卖小哥在一旁催促,他只好先接过奶茶,确认确实是珍珠奶绿且加了布丁后,先去会议室送茶。
  方若好正把合同推到柳橙面前:“你带回去,找个律师看看,觉得没问题
  再签。”
  “不用了。我相信你。”柳橙拿起笔签了名字。
  李秘书将奶茶放到她手边,找机会对方若好说:“方小姐,颜苏颜先生来找你。”
  方若好一惊,等听说颜苏进了自己办公室时,更是面色大变,起身冲向办公室――
  李秘书内疚地步步紧跟:“对不起,是不是不该让他进您的……”
  方若好来到办公室门外――门内的颜苏,正凝视着桌上的手表。
  她的心沉了下去,挥挥手,示意李秘书出去,然后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颜苏还在看那块表。
  方若好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脑海中幻想过无数个还表的场景,独独没想到,会是以这个方式。
  她清了清嗓子,极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和若无其事:“被你发现了啊,那只能还给你了。自己的表,应该还认得出来吧?”
  颜苏慢慢地转过头来。
  一瞬间,星光落满屋。
  方若好呼吸顿止,心中起落犹如过山车。
  颜苏将手表拿了起来,放在腕上比了比:“十三岁时第一次潜水,爸爸送了这块表给我。十分喜爱,就一直戴着。”
  方若好下意识吞了下唾沫,只觉口干舌燥。
  “车祸后没了,以为丢了。自那后,我就不戴表了。”表带轻扣,依旧合适。颜苏盯着上面停止的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可三步外的那个姑娘是那么窘迫,窘迫得像在等待一场审判。他被这副模样背后所蕴含的东西撩拨得心神荡漾,
  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绷住表情。
  十三岁,他第一次遇见红水鬼。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方若好。
  邻家的方如优脸色苍白地来找他,求他陪她去郊县。她当时的模样太可怜了,浑身都在发抖,让人担心。于是他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他们去县城,在一个临街的便利店前停下。
  方如优注视着“阿成便利店”的招牌,眼睛布满血丝。
  她看了许久后,才下车走进去。便利店里没有人,内室的门半开着,四个人正在里面热火朝天地打麻将。东位上的女人十分美貌,大波浪长发,长长的睫毛,跟旁边的中年臃肿妇女形成极强对比。
  颜苏透过麻将房的玻璃窗看到更里面的卧室,床头柜上摆着的全家福照片里,有个熟悉的男人。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方如优的表情为何如此绝望,更明白了这个漂亮女人的身份。
  他立刻将方如优拖出便利店。拜麻将的黏度所赐,全神贯注在牌桌上的罗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几乎是刚一出便利店,方如优就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太厉害了,坐回车里时还在崩溃。
  颜苏只好跟司机比了个手势,示意先不要开车,让她好好发泄一通。自己则下车,想起方如优爱吃糖炒栗子,便去附近转悠看看能不能买到。
  走了两条街,才看见有卖糖炒栗子的小推车,正在称重时,感应到一道灼灼目光。
  他抬起头,便看见推车后方的建筑物里
  ,二楼的某扇窗户开着,一个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他和糖炒栗子,食指塞在口中起劲地舔着。
  男孩大概三四岁,长得好看极了,一边吃手一边流口水,又可爱又可怜。
  颜苏向来对小动物没有抵抗力,更何况是如此漂亮的一个小东西,当即朝他挥了挥手:“要吃吗?”
  小男孩的头从窗口缩回去了。
  颜苏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付了钱,转身正要离开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小男孩匆匆朝他跑过来。
  颜苏一愣。那孩子已冲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颜苏连忙剥了一颗给他,男孩很自然地吃了,一边吃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示意还要――一看就是被人投喂惯了的,毫无戒心。
  颜苏只好继续剥。如此一连剥了五颗后,他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好了。不能再吃了,这个涨肚子。快回去吧,小家伙。”
  男孩倒也不纠缠,朝他比了个飞吻的手势后便回去了。
  颜苏提着袋子回到车上时,方如优已经哭得差不多了,看到栗子果然表情松缓了些。
  司机发动车辆缓缓前行。颜苏继续认命地剥栗子。
  方如优吃了两颗后,眼泪彻底没了,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你看到没有,那个孩子……跟我差不多大。”
  颜苏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全家福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方叔叔的私生女。
  正当他这么想时,就看见
  了那个私生女。
  司机把车停下,因为前方没路了,许多人围在路口看热闹。而热闹的主体,正是照片里的小姑娘。
  真人有些瘦小,比如优大概矮了足足一个头,却是横眉怒目,对着一个老太太又踢又咬。
  老太太索性往地上一躺,哭天喊地起来:“没天理啊,现在的孩子啊,连老人都打啊……”
  “打的就是你!”小姑娘又踹了她两脚,“抢孩子!不要脸!这是你孙子吗?你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孙子吗?这明明是我老师的儿子!”
  小姑娘身后的几个大人紧紧护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坐在一位大娘的手臂上,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看着这一切。
  颜苏心中一紧――这、这不是之前管他要栗子的小男孩吗?!
  人群中走出几个大人,将那老太太押着送警局去了。小姑娘拢了把散乱的长发,气喘吁吁地走到小男孩面前:“喂,你是贺老师的儿子吧?走吧。我带你回家。”
  小男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灿烂一笑,朝她伸出双手:“抱抱。”
  小姑娘便从大娘手中接过他,费劲巴拉地抱着他离开了。
  车内的方如优也看到了这一幕,幽幽地说了一句:“就是她啊……”
  颜苏的注意力却不在小姑娘身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小男孩,当即对司机说:“跟上。”
  方如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反对。于是司机开车慢慢地尾随着小
  姑娘和小男孩。
  一路上,只听小姑娘不停叮嘱小男孩,偶尔几句飘进车内,说的是“不可以爸爸妈妈不在家时自己跑出来”“外面很危险”“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啊”之类的话。
  颜苏盯着座位旁的栗子,耳根慢慢地涨红了。
  十分钟后,对方果然回到了糖炒栗子小推车所在的那栋楼里,小姑娘放下小男孩,牵着他的手上楼了,再也没有出来。
  方如优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对司机说:“咱们回去吧。”
  颜苏没有说话。他内心中充满了内疚,以及庆幸。
  是他用栗子将这个孩子诱下楼,却没想过要安好地护送对方回去,在他急急忙忙回车找方如优的时候,男孩发生了意外,被人拐走了。
  如果没有小姑娘出现,及时阻止了一切,后果会如何,不敢想象。
  颜苏忍不住攥紧了手,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方如优曾在罗娟被送医院后质问过颜苏:“为什么你要对方若好这么好?”
  彼时十六岁的颜苏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三个字:“她值得。”
  她的善良挽救了他的一场灾难,避免他的人生从此陷入永无休止的自责,仅这一点而言,他都不能不对方若好特殊。
  而今,二十六岁的颜苏站在方若好面前,看着被她妥善保管了十年的手表,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亢奋,像块融化了的巧克力,苦涩又甜蜜。
  这么多年……
  她……竟然……喜欢…
  …我吗?
  喜欢他的姑娘很多,从医生到护士,从同学到同事。可唯有方若好,是不一样的。
  她的喜欢,就像浮在太阳下的云层,软绵绵又沉甸甸,随时都会落下雨来,令他又欢喜又心疼。
  颜苏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忍不住想:为什么不早一点知道呢?这么多年……
  “你现在才把这个还给我,是不是因为我妈?”
  方若好神色微变,果然被他猜中了。在贺小笙道破罗娟住进燕心国际医院是颜家出的力后,他在来时的出租车上给李鸣东打了个电话,从对方口中得到了验证。
  李鸣东显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之前不知道您是颜锐先生的儿子。因为交流会上被您的演讲征服,所以主动联系您来我们医院交流访问。还奇怪您这么爽快就同意了,原来是看到了罗女士的病例。颜锐先生一直关照我们好好照顾罗女士……”
  他确实是在看到燕心送过来的病例中有罗娟之后,才决定接受邀请回国的,还为终于得知了老同桌和她妈妈的下落而兴奋,结果误打误撞地破坏了妈妈的苦心计划。
  十年……
  她被隐藏起来,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追溯根源,是因为保护欲过度的妈妈,他觉得她像周定一样,会成为他的麻烦。
  十年……
  他偶尔会想起这位特别的同桌,不知道她妈妈的病如何了,不知道稚嫩如她,如何应对那样无助的困境。
  她会令他担忧,令他
  记挂。
  这种担忧和记挂,在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和酝酿后,在此时此刻此地,发酵成了情动。
  为什么不早一点重逢呢?如果能早一点……
  颜苏凝视着方若好的眼睛,心中巨浪滔天,颠簸得他无法自控,一个踏步,上前将她抱住了。
  “对不起……”他礼貌地吻了吻她的发心,但紧跟着,无法抑制的情绪涌上来,加重了拥抱的力度。
  “给个机会。”颜苏低声说,“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下来,像光束落进山缝中,阴生植物敬畏地看着那束光,急切地想靠近,却又出自本能地战栗。
  “我……想考虑一下。”
  颜苏凝视着她,片刻后,一笑:“好。我明早十点的飞机。希望在那之前可以听到答案。”
  方若好开着车前往中药房,沿途刻意绕到汽车站前,十年了,车站的站牌还在原地,却已更换了新的展示屏。
  十年前,她初来B城,在这里和颜苏相遇。他十分突兀且强势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车站东行六公里,就是市一中。一群上完自习的少男少女说说笑笑地走出来,身上穿的还是十年前的校服。
  十年前,她跟颜苏在这里同窗又同桌。明明是人生中最痛苦的记忆,却因为他的存在,有了深刻的意义。
  她将车拐向美食一条街。那家火锅店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网红奶茶店。原本拥挤的街道也拓宽了近三倍。此
  地若再发生与不良少年相遇的剧情的话,想要轻松逃脱不太可能了……
  方若好慢慢地开着车,一边开一边看,像把十五岁的旅程重走了一遍。
  最后,她取了药,来到贺宅前。
  下车,步行,上台阶。
  天已经暗下来了,路灯映得石阶斑驳。她忽然喜欢上这种前行的方式:大脑加速供血,吸氧能力提高,肌肉专注但精神放松,所要思考的问题似乎也跟着难度下降了。
  “给个机会。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日日夜夜向神祈祷的人,忽然间得到了神的回应,会是什么感觉?
  大概都如她此刻这般震惊、惶恐与茫然吧。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喜悦是需要精密算计的,计算要为之付出多少代价。
  如果真的跟颜苏交往了,如何过他父母那关?颜母在她最无助时帮她铺平了道路,让她得以喘气,没被天价医药费和绝望压垮。救母之恩,却以夺走她的儿子作为回报,方若好自问做不出这样的事。
  可如果拒绝……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就让她的心为之一揪。方若好停下步子开始急促地喘气,最后不得不在台阶上坐下来休息。
  脚下的世界灯光璀璨,红尘至美如斯。
  《行尸走肉》中,男主角的儿子在看一只小鹿时被子弹击中,生命垂危。绝望的女主角质问男主角:“这样行尸走肉的世界,为什么我们要拼命让孩子活着?为什么要救醒他,让他重
  新面对饥饿、逃亡和绝望?”
  这时儿子醒了,下意识地喊疼,但当他看到母亲时,第一反应是兴奋:“你真应该看看,妈妈,那只鹿!它太美了!”
  所以,儿子再次昏迷后,男主角回答女主角:“他醒来就谈起小鹿,而不是中枪。他说的是美好的事情,有生命力的事情。无论经历多少苦难都还可以相信奇迹,这就是为什么,要让他活着。”
  颜苏就是方若好的那只小鹿。
  她经历了那么多不堪的、混乱的、痛苦的变故,可只要看着他,就看见了美好和希望。
  怎么舍得拒绝?
  方若好在台阶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抹平脸上的表情继续上山。
  她把药端给贺豫时,贺豫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正在看星星。
  夜空一片浑浊,但依旧有几颗星星异常明亮。
  贺豫指着星星对她说:“那是天狼,那是参宿七,再上面点的是参宿四……雾霾中,也就这么几颗星星了。而有银河之称的娱乐圈,如今想脱颖而出成为巨星级偶像,也比以往更艰难。”
  “我对源西……有信心。”
  贺豫瞥了她一眼,目光隐含深意:“你应该对你自己有信心。你成功,则他成功。”
  方若好心中一凛,应了一句“是”。
  “星星不代表天空。天空是属于幕后人员的――决策者、企划者、投资者、制作者、推广者……在看不见的黑幕里,我们向世人推出了星星,让他们看见希望。我们
  ,才是天空。”
  方若好由衷地又回了一句“是”。
  “你很聪慧,也很谨慎,作为助手非常出色,但不够自信,没有那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如果在宫廷剧里,你适合当皇后,却不能当女王。”贺豫说到这里,伸出手,慢慢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但我现在,想让你当女王,把昭华传给你,把电影人的意志传给你。”
  方若好抬起头,心跳急促。
  灯光里,夜色中,贺豫眼角的纹路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自信,可是不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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