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座上的颜苏打了个哈欠。
“精神一点。”
“也对。”颜苏拍了拍胸口的三菱水笔和口袋里的免洗消毒凝胶,“有女朋友送的礼物Buff(增益系魔法),应该精神一些才对。但我还是好萎靡……不行,我也需要充充电。”
说着,他俯过来吻她,纠缠着不肯离开。
方若好一开始任他胡来,后来意识到不对,便推了他一把:“医院门口呢,注意男神形象。”
“等我晚上准备充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颜苏在她耳边故意恶狠狠地说,下车去了。
方若好被他的暗示搞得哭笑不得,目送颜苏走进院门后,正要开车走人,发现有人在看自己。
那是个消瘦的中年妇女,衣着光鲜但满面愁容,头发有大半都白了,站在医院旁的人行道上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但当
方若好想看得更清楚些时,那名妇人转身离开了。
是认错人了吗?
方若好没把她放心上,发动了车子。
结果当天下班时,她在昭华大厦外又看见了那个妇人。
方若好记性极好,职业习惯的缘故,对人脸识别能力很强,因此发现该妇人坐在街对面的露天咖啡店,一边喝咖啡一边眺望着昭华的大门时,就在心中暗暗地戒备起来。
她走向自己的车,坐进驾驶座,借助观后镜发现妇人果然起身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停在路旁,迟迟没有发动。
方若好试着将车开出停车场,拐上大路。那辆出租车立刻跟了上来。
有点意思……
大概是因为久在娱乐圈的缘故,发现被人跟踪第一反应居然是――狗仔队?可那位阿姨怎么看都不像个记者啊。
方若好一边开车,一边心中盘算,很快有了主意。
她将车开向一个三岔口,打了左闪灯,然后迅速超车,借助一辆大卡车的遮挡换到了右边的路上。
出租车果然被骗过,开向了左方的道路。
方若好掉头,重新回到左路上,间隔着两辆车跟在出租车后。出租车减慢速度,最后停在了路旁。
方若好确定行车记录仪是开启状态后,没再犹豫,一鼓作气朝出租车撞了过去。
她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堪堪碰到对方的车辆,将后保险杠撞了一个小凹痕。
出租车吓了一跳,当即打开车门下来查看。
方若好不慌不忙地下车
朝他们走过去。
“你搞……”出租车司机刚想破口大骂,看见她的车牌号,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方若好上前敲了敲出租车的后车窗:“下来。”
坐在车后排的,正是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下车。
出租车司机试图和稀泥:“那个,母女俩有话好好说……”
“她告诉你她是我妈?”方若好轻撇唇角。
出租车司机一怔,明显慌了:“她说想看看女儿交了什么男朋友……不是?我说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我这车撞成这样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打电话报警。”方若好冲妇人微微一笑,“然后,咱们好好聊聊。”
妇人看她的神色极为复杂。
出租车司机看看她又看看方若好,连忙走到一旁叫交警去了。
方若好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妇人。如果对方换成个年轻男人的话,她应该不会这么直接。但看对方不过一荏弱老妇,再加上是坐出租车跟踪她,她决定速战速决,花点小钱解决掉未知麻烦――这一点也是贺豫教她的:遇到潜在的攻击时,不要逃避,而应该快速反击。
如果她直接报警的话,无凭无据警察不会处理。但现在有车祸打底,交警怎么也要来咨询一番。再有被撞了车企图索赔的出租车司机在场,不怕妇人逃掉。
“为什么跟踪我?”方若好问。
妇人紧抿唇角一言不发。
方若好
挑眉:“不说吗?好吧。那只能等警察来了。”她正要给律师打电话时,颜苏的微信过来了:“到哪儿啦,司机小姐?”
方若好顿时想起,她本是要去医院接颜苏下班的。颜苏说过这段时间他刚入职,处于摸索阶段,还能正常上下班。等到工作正式开始后,就要忙天忙地没个准点了,言里言外都在暗示她“要珍惜这段难得的时间”。
方若好便用语音把自己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颜苏原本轻快上扬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有个大妈跟踪你?给我看看她的样子。”
方若好便拍了张妇人的照片发过去。
微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久久没有跳出什么话来。
方若好突然有所感觉,不由自主看了那妇人一眼――此事莫非跟颜苏有关?
就在这时,颜苏的电话过来了:“把地点共享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你认识她?她是谁?”
“等到了跟你说。”颜苏挂了电话。
方若好把地址共享了过去,心头涌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交警先到。出租车司机委委屈屈地向他陈述事件经过:“那位女乘客上了车,跟我说担心她女儿在外交了不三不四的男朋友,让我开车跟着她女儿,对,就是那辆尾号214的大众。我开着开着,就跟丢了,于是停在路旁想仔细看看。她就从后面撞过来了……”
交警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脸上带着风吹日晒
的痕迹,一脸见怪不怪地做着笔记:“你们三个,身份证件,还有你,驾照出示一下。”
方若好递上驾照和身份证,然后死死地盯着妇人。
妇人没办法,只好从包里掏出了身份证。趁着交警记录的工夫,方若好凑上前去看。
交警瞥她一眼,没有阻止。
方若好瞬间将对方的名字、身份证号和籍贯地址记了下来:冯静秀,五十二岁,本城人。
交警开始询问她:“为什么撞他?”
“我发现这辆车在跟踪我,想报警又怕他们跑掉,索性先撞了再说。还有,她不是我母亲。我不认识这个人。”
交警眼中露出些许钦佩之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转头问冯静秀:“你怎么回事?”
“我认错人了。”
出租车司机顿时急了:“不是吧,大姐,我车都这样了,你来这套?”
“我真的认错了。我把她看成我女儿了。”妇人固执地说。
交警问方若好:“你有什么想法?”
“我要看她女儿的照片,是不是真的很像我。”
未等交警问,妇人已一口拒绝:“照片我没带身上。”
“我不相信你手机里没有你女儿的照片――如果你真的有女儿的话。”
“我没带手机。”
“在你包里。”
“你没有权利搜我的包。”
出租车司机在一旁不耐烦起来:“老子才不管你们到底什么恩怨呢!交警同志,是她故意撞我,她全责,对吧?你赶紧让她签字认责啊!”
方
若好一笑:“我的律师马上到,你们跟他说。还有,律师到前,这位女士不许走。”
司机气得翻了个白眼,索性回车上坐着抽烟去了。
交警也是头疼。正在僵持时,颜苏坐着出租车赶到了。
他一出现,妇人的表情顿时变了,像一张绷得紧紧的纸一下子浸到了水里一般,软了,扭曲了:“小颜……”
“冯阿姨,”颜苏大步走到二人面前,“您为什么在这里?”
“小颜!”妇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你救救唯唯,求求你,救救唯唯……”
“冯阿姨!”颜苏有些紧张地看了方若好一眼,“这个等会儿再说,先解决这个。交警先生,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三个是认识的。我愿意赔偿出租车的所有损失。”
方若好的心沉了下去――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个冯静秀,果然跟颜苏有关。
处理完事故,交警和出租车都离开后,颜苏问方若好:“我先跟她谈谈,然后再跟你解释,可以吗?”
方若好点头,留在了车里,看颜苏跟那妇人走到几十米外的树下开始交谈。
“冯静秀,身份证号……地址……”方若好把刚才从身份证上看来的资料输入微信对话框,想要发给李秘书。他跟各大狗仔、私家侦探都有关系,不用一天就能查出这个女人的所有资料,但是……
方若好望着颜苏的背影,迟疑了一会儿后,把对话框里的字又全删
了。
我得信任他。
不信任会给爱情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我先听听他怎么说,再决定。
方若好攥紧手机,心中一片怅然:颜苏,你可别辜负我的信任啊……无论如何,不要骗我……
树下,颜苏跟冯静秀说了好一会儿话,冯静秀又是哭泣又是哀求,颜苏的表情始终很坚定,彬彬有礼却又冷淡疏离。
方若好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冷淡的样子,心中越发好奇,像有只小猫挠啊挠的,挠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最后,颜苏拦了辆出租车将冯静秀送走了。
方若好抬起绿水鬼一看,过去了半个小时。
颜苏抹了把脸转过身,走过来坐进副驾驶位。他平视着前方,似乎酝酿了足够的勇气,刚要开口时,方若好发动了车子:“回家再说吧。”
如果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话,应该在一个彻底安全和能让人放松的环境里,而不是车里。
方若好找了这么个理由,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仅仅想再拖一会儿……对不祥的东西,人类总是本能地逃避。
颜苏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她的脸色后,伸手开启了车载音乐。轻柔舒缓的音乐里,两人一路无言。
如此回到家,方若好换了拖鞋,脱了外套,还洗了个手。实在没什么可以再拖延的了,她深吸口气,回头看向颜苏:“好了,说吧。”
在此过程中,颜苏一直静静地看着她,至此忽然一笑,伸
出手抱住了她。
方若好下意识想要挣扎,颜苏按住她的脑袋,低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被跟踪时有没有害怕?”
“有。”方若好抬眼瞪他,“但不是因为那个冯静秀,而是因为你。”
颜苏叹了口气,松开她,拍了拍沙发,示意她也坐下:“好吧,我接受你的审判――你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说出来,我一样样地解释。”
方若好坐在了他对面:“那个唯唯,是谁?”
“我在A国时的一个病人,三年前因为颅内血肿而导致反射性癫痫,本来控制得还行,但最近又开始频繁发作。”
“A国?”
“本城人,在国外念书。冯静秀是她妈妈。”
“她病情变重,她妈妈为什么要跟踪我?”
颜苏的目光闪了几下,有些犹豫。
方若好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颜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连忙说道:“她叫江唯唯。”
方若好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她就是那个周……”
“对,周定追的那个女孩。”
方若好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十年前,为了摆脱周定的纠缠,出国了。我去了A国后,跟她同校。”
“你们交往了?”
颜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眼神却飘忽起来。
方若好默然。事实上,她并不会天真地认为颜苏这些年的感情史会是一片空白,可她一直在关注他的社交网络,他没有在上面展示任何恋爱方面的线索,所以……
随即想起
,自己如今正在跟颜苏热恋,但“提鱼济世”的微博也没有提及此事。所以……
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寒。
正在这时,她的手被颜苏轻轻握住了。颜苏半蹲在她面前,跟她的视线保持着同样的高度,这样的角度里,茶色的瞳仁看起来异常柔软:“她单方面宣布,但我没有同意。”
方若好定定地看着他。
“我刚到A国没有朋友,腿又那个样子,她常来陪伴,走得近一些。但后来我有了理想,便只想着如何读书才能考进霍普金斯。要知道我当时成绩不太好……学医很苦,实习很累,哪有时间谈恋爱?再说……”说到这里,颜苏忽然笑了,露出丁点狡黠的趣味,恢复成她熟悉的那个少年,“我妈连你都容不下,更不可能容下江唯唯。对吧?”
方若好原本纠结在一起的心,因为最后一句话而瞬间松懈。
――不得不说,这句话可比之前所有的解释都管用。
“后来呢?”
“后来我进急诊室实习,有一天晚上,她被救护车送了过来,被打得遍体鳞伤,陷入昏迷。打她的人,就是周定。”
“他也去了国外?”方若好不禁感慨,“真是孽缘!”
“周定因此被判刑,但江唯唯颅内血肿诱发了癫痫,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刺激。”颜苏说到这里,表情又变得为难和迟疑。
方若好便“哼”了一声:“所以就把你当救命稻草了?”
“我的错。”
他道
歉得如此快,反令方若好更加生气,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颜苏顺势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她。
“我来猜猜后面的事情――该女生就此缠上你,要你帮她治病,你拒绝不了,只能听之任之。没想到你现在突然要回国,女生情绪失控,病情加重。她妈妈跑来找你,看到你交了女朋友,就暗中跟踪我……是这样吗?”
颜苏摊了摊手:“大概就是这样。”
方若好慢慢地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庞,盯着他一字一字道:“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你只有这一次坦白的机会。”
颜苏举起手:“我发誓,我跟江唯唯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方若好松开手,站起身来:“好。那么,接下去你是需要我帮你一起解决这个麻烦,还是……”
“给我七十二小时,我自己解决这起麻烦,绝不让她们再因此事来打搅你。”颜苏说到这里,有些气恼地松了松衣领,“事实上,我上个月一直在处理这件事。我给她引介了最好的医生,也向她父母说明了我要回国的情况,当时江叔叔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方若好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焦躁和抱怨,突然笑了。
“我这么倒霉,你还笑?”
“活该。”
颜苏像只毛茸茸的大狗般讨好地凑上来:“都是我年轻不懂事时惹的祸,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你别生气,我都招了。”
“坦白从宽,还有第二个吗
?”
颜苏做出思考的样子:“好像……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