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我没参加。”
“为什么？”林衍川说：“我记得，那是学摄影的大学生最好的舞台。”
苏姚慢慢闭上眼睛，她用最短的时间去梳理当时为什么没有参加决赛。
一开始，是她的设备被方萍砸坏了。
那台设备，是她在一场场地下赛车中赢得的奖励，以及在无数个小时兼职中攒下的钱，才凑齐了一套全新的摄像机。
她是准备用来参加全国决赛的，这套设备可以很大程度增加她获胜的几率。
她将那套设备藏在衣柜里，然后照常出门去参加伍正龙安排的地上赛车，可是她已经接连一周没有睡足四个小时，高强度的生活与学习，正在透支她的精力。
然后，她在弯道超车的瞬间，差点走神冲出了道路。
车子被一块大石头拦着，她从惊险中缓过神，车旁是一辆辆车子极速飞过，只有她在那一瞬间吓破了胆，双手抖得不行，短时间内很难再握起方向盘。
闻声赶来的伍正龙，将她从车里拽下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苏姚，你想钱想疯了？！”
“我警告你，你如果找死，就自己去死！别在我手里死！”
他再三叮嘱，比赛前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他在比赛前都还在问她，最近是不是又忙于学习与兼职，现在脑袋清不清醒？
然而倔强的小姑娘，总也笑笑说着没事。
很好，一次泼天的教训，彻底收收这个狂妄女孩的心！
伍正龙将她送回家，看着惊魂未定的女孩，心下一软，宽慰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
苏姚点头，闷不吭声地开门下车。
就在这时，方萍摇摇晃晃地回来了，看着她从一辆跑车上下来，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十分惊喜：“呦！这不是正龙吗？”
苏姚已然走到小区门口，听见方萍尖锐的嗓门，她闻声回头。
只见方萍趴在伍正龙的车上，低着头看着车里的人，醉醺醺地说：“正龙呀，好久不见啊，你也真是的，苏伟死后，你都不来看看我……”
伍正龙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朵娇滴滴的白玫瑰，在他卑微告白后，高傲地选择了他的兄弟，几十年前那遥不可及的女神，如今居然成了这幅模样……
廉价的妆容和风情万种的衣服，还有那一口下贱的撩拨……
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直到苏姚回来将方萍拖走。
“伍叔叔，抱歉，我先带我妈回去。”
伍正龙连点头示意都做不出了，呆愣愣地看着她们离去。
小姑娘骗了他——
他询问过多次：“你妈妈如今过得如何？”
小姑娘总回答说：“嗯，挺好的。”
然而此时震惊的，也不仅仅只有伍正龙，还有刚进家门，将方萍放在床上安顿好的苏姚。
她回到房间，打开了灯。
一地凌乱的碎片映入眼帘，刺激着她的脑神经。
她站在一地废墟中，缓慢地蹲下来，看着这些碎片，冷笑了一声。
她想方萍在砸烂之前，大抵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的。
否则，她应该会选择去卖掉吧。
好可惜啊——
如果要毁掉她的梦，还不如拿去卖点钱呢。
……
月色浓厚，栾城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圆，也格外的凉。
苏姚没了睡意，她袭着被子缓缓坐起来，看了看窗外，又低头看了看身旁的林衍川。
她的故事述说得很慢，疲惫的人在中途沉睡了过去，呼吸声很轻，一道道传入到她的耳中。
这一瞬间，苏姚在想，如果当初有幸能参加那场全国决赛，也许，说不定她也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了……
可惜，没有如果。
二十六岁的苏姚，就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二十岁努力的苏姚。
第36章
·36
栾山位于栾城西北方向, 足有海拔近5000米，有一连串的高山海子，和一处喀特斯地貌中的侵略裂点式瀑布。水势浩大, 十分壮观。
峰顶可见奇观, 含云海、日落日出等，云海常见, 其他景观就只能拼人品碰运气。
苏姚本来想碰一下日出的好运，但刚出门, 就见着天边乌云密布，似要下雨。
坐着缆车到达峰顶时, 只看见成片的云海, 日光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她找了几个角度, 拍了几张云的照片, 然后倚靠在一个角落, 观察着周围旅客，如果发现有趣的场景, 就摁一下快门键。
十点过时, 云海渐渐散尽，天依旧灰蒙蒙的，酝酿了许久的雨始终未落下。
苏姚开始下山, 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瀑布点。
大部分的旅客都已经从山顶聚集到了这里，人海茫茫, 无论怎么找角度, 都避不了人头攒动。
她只好找到一颗树下, 用废纸铺在地上，坐着边捯饬着相机, 边等着人流散去。
而后淅淅沥沥落了点小雨，苏姚装备齐全，带了雨衣又躲在树下，便没有被淋湿。她正啃着带来的面包，林衍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避雨了吗？”他问。
苏姚嗯了一声：“别担心，我带了很多东西。”
林衍川想起她比他高三时的书包还要大一倍的背包，轻笑了声：“还带了什么？有吃的吗？”
“有啊，”苏姚将包拿过来，翻弄着说：“不仅有吃，还带了喝的。哦，还有睡觉的东西。”
她带了吊床，想着像栾山这样的地方，如果累了困了，顺便找一处林地挂上，就能休息一下。
“那就好。”林衍川问：“打算什么时间下山？”
苏姚看了看周围，虽然相比之前已经散去了一半的人，但如果要拍出效果比较好的，还得再多等等。
“可能五六点吧。”
“太晚了，苏姚。”他立即说：“你一个人不安全，也未必还有车回城。”
苏姚想再争取一下，便又听他说：“老秦今天下午没事，我让他开车去接你，你尽量早一点下山。”
苏姚想着自己来栾城那天，就是秦宇百忙之中抽时间去机场接她，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可刚想拒绝，林衍川已然料到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听话。”
他夹带几分笑意：“要是你走丢了，我大概会想办法惊动栾城所有的警察。”
顷刻间，苏姚的心化作一汪水。她含着笑意，低低应了一声。
有人担心她走丢这种事，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五岁的时候，苏姚走丢过一次。
后来苏伟有意训练她的方向感，以及培养她记路的习惯，就带着她走遍仁市大街小巷，并就一些细节进行提问，然后他们再原路返回，去证实苏姚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渐渐地苏伟发现，苏姚的方向感其实很好。
他便将一块白布蒙上苏姚的眼睛，牵着她走一段路，然后让她摸黑返回。苏姚做得不错，几乎都能走到原点。
这一定程度，也奠定了她赛车方面的极高天赋。
后来，苏伟死了，方萍自顾不暇，苏姚成了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有时见不得方萍自甘堕落的生活，或与方萍吵架冷战时，她便四处将就几天，可能是杨婆婆家，可能是朋友家里，也可能是躲在学校的某个角落……
总之，没人会问及她为什么不回家，昨夜待在哪里？
连方萍也从没有关心过。
人流散去的差不多，苏姚趁着天色还亮，赶紧架好机器开始拍。
她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想起林衍川的叮嘱，她便早早收拾好东西下山。
行至半路时，天色骤变，又下起了雨。
山上的人不多了，苏姚不敢多停留，披上雨衣加快脚步。途中林衍川打来过电话，问了问她此时的情况，便说秦宇已经出发去栾山了，让她不必着急，注意安全。
苏姚到山脚下时，路边车辆不多，那辆贴着栾城集团标志的车很好认。
她刚准备走过去，就见驾驶座的窗户遥遥而下。
秦宇朝着她挥了挥手，待她再走近了些，又见他脸像抽筋似的，不停跟她挤眉弄眼，示意着后排。
苏姚没懂，只见后排车窗也摇下了——
蒋正南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本正经地坐在里面，目光望向她时，冷冽如风，依旧夹带着一丝轻蔑。
“苏小姐。”他开口道：“请上车。”
苏姚愣了下，转而又望向秦宇。
秦宇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她赶紧上车。
雨势猛烈，远处黑蒙蒙一片，令人感到心情压抑。时不时电闪雷鸣齐齐轰炸，不多时，随着雨水模糊眼前视野，豆子大的冰雹也噼里啪啦打着车窗上。
车内开了暖风，苏姚原本被雨水浸冷的身体，也慢慢回暖。
秦宇沉默着开车，雨衣和背包放在她的脚底处，旁边坐着气场压迫的蒋正南。
上车已经二十分钟，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苏姚不知道蒋正南来找她的目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像这样沉默着回到城里，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蒋正南对林衍川有知遇之恩，她不想与之再发生任何矛盾，或产生什么纠纷。
但事与愿违——
蒋正南还是开口了：“苏小姐。”
苏姚将视线从外面敛回，暗自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他：“师父，您说。”
蒋正南狭长的眼瞥了她一眼：“请不要叫我师父。”
“……”虽然不知道林衍川昨日是如何与蒋正南解释的，但看样子，她依旧没有受到认可。
苏姚深吸了口气：“蒋先生，您请说。”
蒋正南的神情中依旧是如此居高临下。他清了清嗓子，说：“请问苏小姐之前在哪里上的大学。”
苏姚怔了下，缓慢地说：“仁市传媒学院。”
“本科？”
“专升本。”
“嗯。”蒋正南顿了顿，又问：“父亲是做什么的？”
蒋正南查户口一般的一连串问题，令苏姚不太想回答了。但她还是想尝试着不要引起冲突，这必然会让林衍川在夹缝中生存，很是为难。
于是还是忍了忍：“我父亲已经过世。”
“生前是做什么的？”
“职业赛车手。”
“可得过什么奖项？”
苏姚将目光瞥向窗外：“全国联赛亚军。”
蒋正南总结：“在那些年，国内的联赛水分很大，参赛人的水平也一般，获得亚军也不足以为奇。”
苏姚咬紧牙龈，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蒋正南斜睨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继续问：“那你的母亲呢？是做什么工作的？”
苏姚忍无可忍，霍然回头——
“蒋先生，有什么您可以直说，不必绕这么大弯。”
蒋正南眸光嵌在眼尾，旋即一抹赤裸裸的嘲讽溢出来。他的语调不快，声音低沉，却永远都带着一种高傲的感觉。
“苏小姐，我问这些，是想帮你梳理一下，以便让你清楚意识到，你和小川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咳——
前面秦宇似被一口老痰卡住了，很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他眯着眼凑往前方仔细看：“欸，老板，您看我们是不是从这个路口来的？这外面噼里啪啦的，天也黑了，我看不太清。”
蒋正南看了他一眼，冷声说：“自己导航。”
“哦——”
蒋正南准备继续说，秦宇又特别大声地打断了他：“你好小度。”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请帮我导航至栾城集团。”
“已帮您导航至……”
秦宇又说：“老板，一会儿我们回城，去哪里吃饭？”
“你很饿吗？”蒋正南声音更冷了。
秦宇嘿嘿一笑：“还真挺饿，现在都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去吃……”
“你要是再不闭嘴。”蒋正南正声警告：“你就从这里走着回去，什么时候走到，你就什么时候去吃。”
“……好嘞。”小姚妹啊，哥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被秦宇这么一打岔，蒋正南再看向苏姚时，忘记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噎了噎，才突然记忆恢复，继续说道：
“一个专升本、自身条件差，前途毫无光明，父母一辈子也无所建树，母亲更是底层人物，靠身体谋生的女人，如何能配本科是京都大学，保送至英国伦敦大学硕士，凡涉及法律专业方面的证书一应俱全，前途一片光明，且出身言情书网的青年才俊呢？”
“苏小姐，”蒋正南斜看她：“你说呢？”
苏姚盯着他，一时没有开口。
蒋正南便直接将话说得更彻底：“你知道小川大学时的女朋友，是怎样的条件吗？”
秦宇于心不忍，冒死再次打断：“老板，有些话让林律师知道了……”
“怎么？”蒋正南的语气十分僵硬：“你打算教我做事？”
“……”秦宇再次偃旗息鼓：“没有。”
蒋正南恨了驾驶座一眼，视线再次落在未显情绪的苏姚身上。
继续说：“他的前女友，和他一样有着高学历，家境优渥，祖辈更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长相清秀，举止端庄，现已是京都最高人民法院最年轻的法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