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担忧地问：“她跟那儿坐了多久了？”
张瑶夹着榨菜往馒头里塞：“我怀疑是一晚上。”
“啊？”
张瑶说：“跟那演夜莺呢，我早上来喊半天喊不答应。”
老于啧一声：“这哪行啊？不得把身体熬坏了？”
他拿着两个馒头，装了点儿榨菜，朝着苏姚走过去。
“姚妹妹啊，你这是咋了？”
苏姚置若罔闻，耷拉着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老于将馒头递上去：“你吃点东西，这么一直坐着，还以为被人下蛊了，怪瘆人的。”
苏姚：“……”
老于叹了口气：“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呀？要不你跟哥哥说说？”
终于，苏姚呆了几秒后，抬起眼看他。
老于仿佛看见了希望，绽开了一抹笑容：“来来来，跟哥哥说说，你遇到什么事了？”
“老于。”苏姚神情呆滞，语调淡漠地喊他。
“嗯？”
苏姚说：“你公司有法务吗？”
老于愣了下：“我估计等我再干十年，可能就有法务部门了。”
“……”苏姚又垂了眼帘：“那我等不到你了。”
苏姚思考了一夜，她想清楚了——
她需要一名律师。
一名能帮她不让那个厚颜无耻的男人住进怡安小区的律师。
第11章
·11
栾市集团的案子时间很紧，整个小组都在加班。
越乘的氛围十分内卷，主动167工作制（16个小时，7天）的比比皆是，林衍川更是其中的加班狂人。他不是一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他的效率很高，但就是过分追求‘更好’，而打官司这件事，是可以无限趋于这两个字的。
这就像做数学题——明明已经解出了正确答案，但还会想试试有几种解答方式，甚至挑战用更简单的方法解出正确答案。
林衍川读书时数学成绩就很好。在类似的事情上，他仿佛有瘾。
所以加班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一种折磨。如果加班几天，就能把一场走进死胡同的官司撬出另一个出口，他就会无比兴奋。
将栾市集团的案子理出一个头绪后，秦宇嚷着干不动了，饿得要死要去吃饭。
明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铺了整片天，昨日还灼灼发亮的星光此时一分也看不到了。
一组人走出写字楼，迎面而来的是清凉的风。
有几个穿着单薄的女生嘶嘶倒吸着冷气，秦宇开玩笑说：“要不要哥哥借外套给你们穿啊？”
几个女生故作嫌弃地躲开了。
秦宇不正经惯了，不仅不觉得难堪，反倒没皮没脸地追了几步，吓得几个女生赶紧往前跑。
秦宇哈哈哈笑，察觉到不对劲，回头望了眼。
写字楼门口的灯光下，林衍川站在那里，盯着不远处的喷泉池看——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一身黑色的衣服，不算宽松，将姣好有致的身材展现出来。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乌黑直顺的长发搭在肩上，眼睛大而狭长，明亮中又带着一抹淡漠。
倒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女人，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太舒适。
秦宇是不可能相信林衍川这人会犯花痴，唯一想到就是他们认识，而且这个女人就是来找他的。
“兄弟。”秦宇冲着林衍川喊：“要不要在前面等你？”
林衍川敛眸，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他说：“你们吃开心。”
秦宇点头，又打量了一下喷泉池旁边的女人，转身跟上了大部队。
喷泉随机喷洒，苏姚感到后背有点发凉。她刚准备离远一点，就看见林衍川朝她抬步而来，苏姚顿时停住，不敢动了。
他走到她面前，神色如常，依旧温和。
“找我？”他问。
苏姚没有应，语调和煦：“吃饭了吗？”
“没有。”他没有说准备去吃，怕显得她的出现十分冒失。
“律师还真是辛苦呢…”她轻轻一笑，转身指着对面街道的一家火锅店：“我请你吃火锅吧？刚开张的，在抖音上刷到好几次，好像还不错。”
林衍川扬目望去，是一家麻辣火锅店。
他应了一声。
两人往对面走去。苏姚侧眸看了看两人的肩膀，一高一矮，很整齐地对列着，他们的手臂也巧合地同向微摆着——
上次这样走着，是那日雨夜，在越乘写字楼下，他撑着黑色的伞送她回怡安。
思绪顺着跑偏，就又不知不觉想到那夜缠绵……
红绿灯转换，两人走过马路，苏姚注意力不集中，身旁的人突然拉了她一下。
然后看见一个踩着滑板的小孩横冲直撞地从她身边蹿了过去。苏姚定神，低眸间看见他手握着她的手腕，温热的体感瞬间延上心头。
下一秒，他放开。
苏姚道了声谢，趁着绿灯最后几秒，走到了对面。
“刚刚在想什么？”林衍川问。
苏姚疑惑地望他。
林衍川笑笑：“神不守舍的。”
“……”苏姚想，该怎么跟他说，她刚刚在回味那晚和他的事。
正好到了火锅店，苏姚转移了话题，指着招牌：“到了，你来吃过这家吗？”
林衍川如实回答：“没有。”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如果不好吃，我再请你吃别的。”苏姚领着林衍川上楼，坐在了一张空桌上，开始点菜：“你有没有想点的？”
林衍川拎着茶壶倒水，往苏姚面前放了一杯：“都可以。”
想了想，还是说道：“可以要一个鸳鸯锅吗？”
进店的时候，林衍川看了红彤彤的招牌上，有几颗辣椒做点缀，火锅的火字也被一圈火焰包裹。
看得他已经开始觉得胃在抽疼。
苏姚吃惊：“你不能吃辣？”
“嗯。”林衍川轻笑：“不是很正常的事？”
苏姚仔细想，还真是挺正常的，像林衍川这样一个自律、干净、清爽的人，不爱吃辣椒的确很正常。
只是在她的朋友圈里，不吃辣的人几乎没有。都是一群和她一样痴迷舌尖痛感的人。
只有两个人的火锅，自然是点不了几盘菜的。
林衍川的筷子没有进入过红汤，而苏姚也没进过白汤。服务员可能见人见多了，将锅端上来时就白朝他，红朝她。
不过吃得意外和谐，互不干扰，互不迁就。
但苏姚还是发现，林衍川的胃口不大，或者说饭量完全匹配他消瘦的身材。在后半截时间里，他漫不经心地夹着菜，一片冬瓜吃一口就放一下，稍等又吃一口。
直到苏姚吃完，放下筷子，他的筷子也才再也没拿起来过。
苏姚明白，他其实早就饱了，是怕她一个人吃会不好意思，所以有一下没一下地陪着吃。
还真是细心。
“吃饱了吗？”苏姚象征性地问问。
林衍川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嗯。”
“那……走吧？”她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向他说明来意。
林衍川怔了下，深深看她一眼，旋即点头：“好。”
两人走出火锅店，林衍川问逛逛还是回家，苏姚料想自己是开不了口了，便说回怡安。
林衍川依旧绅士，他执意送苏姚回去。
苏姚放任自己享受着他的绅士，即便两人已经连续见过几次，甚至有了某层关系，但谁都没有提交换联系方式。
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偶尔的越界可以原谅，苏姚不想一直纵容自己，害怕自己会上瘾，所以把每一次见面都视为最后一次。
车子发动时，两人沉默了几分钟。
林衍川问：“听歌吗？”
苏姚嗯了一声。
林衍川摁了下音响键，一曲《Someone like you》缓缓溢出……
I ha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and that you'd be reminded，That for me, it isn't over，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我希望你好好看看我的样子，好好记着；对我来说，结束并不这么容易；算了算了，我会找一个像你的他；我对你我除了祝愿，别无他意……）
歌曲很感伤，苏姚也听过这首歌。
她本是没有太多情绪的，但随着歌词进入副歌，她突然沉进了节奏中。
她想他们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这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以他的条件，他会找到一个同样相配的女人恋爱、结婚，并共度一生，他的人生依旧光鲜亮丽，充满了阳光与希望。
而她，依旧掩埋在深不见底的沼泽中——
辉腾停在怡安小区门口，苏姚解了安全带，看了林衍川一眼：“谢谢。”
“不用。”林衍川微微一笑。
苏姚多贪恋了几秒他温和的神情，敛眸准备开门，却突然被他叫住：“苏姚。”
她回头：“嗯？”
林衍川满含抱歉地说：“上次睡着了，我很抱歉。”
突然提起那晚的事情，苏姚有点吃惊。她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都不会再主动去提。
“不必感到愧疚。”她扯了扯嘴角，说：“你不需要为那一晚负担什么，你是自由的，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所以也不必道歉。”
即便是第一次，但苏姚理解的露水情缘，除了身体上的体验，彼此是不需要为对方心理上的感受而负责的。
林衍川没想到苏姚会这样说。
他怔怔看着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脸上神色冷淡了几分，不自然地点了下头：“嗯。”
苏姚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想开口缓和一下。
但又疲怠地想——
这样也好，不欢而散，就别再见了吧。
“我走了。”她打开门。
林衍川目视着前方，又低低应了一声。
苏姚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利落的下颌线紧绷，看得出心情大受影响。
她关上了门，转身走进了怡安小区。
在一步步上楼梯的时间，苏姚的心情渐渐归于空寂，熟悉的楼道，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夜晚……
她以梦破梦，归来的依旧是一具没有生命的□□。
走到家门口，窗户灯亮着，方萍在家。
苏姚深吸了一口气，她做好了一进去就冲进房间的准备，然后戴上耳机听歌，不去听方萍的满口脏话与诬陷。
她希望今晚的自己的能平静一点，好好睡一觉，这样明天才有精力再去各大事务所问问——现在她已经不抱希望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大律师，只要有人愿意接就试试。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推门进屋时，那塌陷的沙发上坐着的并不是方萍。
而是汪十安……
第12章
·12
初次见到汪十安时，苏姚还有半年满十八岁。
那日是个下雪天。
白茫茫的世界，冷风凛凛，吹得苏姚双夹红润，裹挟着寒风进屋，看见汪十安穿着白色衬衣，衣冠楚楚地坐在旧沙发上。
方萍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笑吟吟地，情绪很高昂:“快快快，来见见你汪叔叔。”
看着方萍满面春风的样子，苏姚意识到，相比之前那些钱色交易的男人，汪十安在方萍眼里是不同的。
方萍说，汪十安在一家国企工作，是个体面人。
还说汪十安不介意她的过去，心疼她的不容易。
最后说他们准备过几个月就结婚，方萍要带着苏姚一起搬进汪十安在老城区繁华街的房子里。
方萍再次恋爱，苏姚说不清什么感受。她希望方萍幸福，当然就算方萍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一个好男人，她也会努力奋斗，争取早日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
可她觉得汪十安不算是个好男人。那副文质彬彬的无框眼镜下，藏着一双洞悉他人城府极深的眼睛。
他的笑容，他的眼神，都令苏姚感到不安。
就像此时此刻，汪十安看着苏姚的眼神里，充满了玩味和危险。
即便是八年后，他依旧令苏姚觉得无比恶心。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姚偷偷将门后的扫帚握在了手里。
汪十安先开了口:“瞧瞧这是谁回来了。”
他笑得不怀好意，拖长了尾音:“是那个亲手将我送进监狱的女儿啊——”
苏姚冷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汪十安长腿一伸，身子往后靠去，双臂展开，一副鸠占鹊巢的得意模样:“这里是我家啊，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本来我打算下个月再搬进来，但我迫不及待想见见你，所以今天就搬进来了。”
汪十安挑眉，嘴角倾斜:“见到我不高兴吗？我的女儿。”
苏姚看着面前厚颜无耻的男人，她攥紧拳头，强忍着想冲上去与之玉石俱焚的冲动。
“汪十安。”
她冷声怒意，声音颤抖。
汪十安昂了昂下巴看她。
苏姚试图警告他:“请你立刻、马上滚出去，否则——别逼我和你同归于尽!”
汪十安一愣，随之仰头大笑起来:“我的乖乖女儿，你想怎样和我同归于尽?”
他站起来，走近苏姚。
“是准备杀了我，然后跟我一样去坐几年牢呢？”汪十安轻浮笑道:“还是打算和我殉情?”
苏姚瞪着他，浑身颤抖。
当汪十安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的身体反应已经掩盖不住内心的恐惧。她本可以拔腿就跑，可她告诉自己不能逃，因为她有必须捍卫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也已经被方萍拖进了沼泽里，活着也不过如此。如果汪十安将她逼急了，她不排除会豁出去一切，与他厮杀，要么他死她活，要么一起死!
苏姚举起扫帚，横在汪十安中间:“站住!”
汪十安驻步，垂眸看着抵在他胸膛的扫帚，随着她颤抖的手上下小幅度的摆动。
他冷笑了一声:“乖女儿，你知道爸爸在牢里的那几年，学会最厉害的本领是什么吗?”
苏姚蹙眉，不知为何，汪十安诡异的语调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学会的是——”
蓦然，汪十安一把抓住扫帚往旁一拽，苏姚整个人被拽着过去，汪十安不肯放过她，又将她扯回来控制住，捏住她的下颌，抵在了墙上。
苏姚被吓住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比八年前，更可怕了!
汪十安嘴角倾斜，整个人像被恶魔附身一般，充满了令人恐惧的阴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