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一名将士连滚带爬地蹲在石义的脚边。
“大将军,大事不好了。”那将士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石义道:“西营城援军步至前营,便已悉数撤回。”
“他们说……他们说……”将士口齿有些不清:“他们说永宁既然已经割地求和,那自然也不必再行无畏纷争。”
言下之意,援军不来了。
“石义将军,”马背上的将佐冷眼看向石义,“既然你的主子已经妥协了,三日之日,必定完璧归赵。你……自然也没有继续坚守的必要了,起开吧。”
他的那道眼神,像在看一条狗。
一条落败的狗。
将佐神色飞扬,他一想到那战无不胜的石义即将败在他的手下,就乘兴不已。现在看来,谁才是无往而不胜。
石义一言不发。
那将佐再次讥讽道:“怎么还魔怔了,石义大将军,你是耳聋了还是没听清?要不要我再读一遍给你听啊!”
石义鼻孔微张,嘴角颤抖,他举起长.枪如风贯至刺穿对方那单薄的身躯。
“你――”将佐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抖颤着举起手中的求和书,口中血迹流淌。他怎么也没料到,石义竟敢行如此之径。
石义没有跟对方废话,侧身一甩将对方连人带马给撂翻在地上。
他转过身子,将一直藏得很好的后背露给敌方,行径坦坦荡荡。
他面向那仅剩十余人的义宁军将士。
义宁将士面面相觑,感受到了大将军心中的不甘。
他们是可以撤退,但割地之耻、国民流离的负罪感将会把他们生吞了。
他们又将如何对得起因坚守雁阳关而没入黄土的战友。
石义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好一个轻飘飘的‘惜将安民’,不过是几个字,就将雁阳关给舍弃了。皇室之人,可真是会为自己的懦弱而找借口。
他血洒雁阳关所奋战的一切,在这求和书送达之时,都化为了徒劳。
战死的义宁精锐和镇关将士,还有那被血迹染红了的雁阳山谷,此刻看上去都可笑至极。
一箭弓羽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石义的小腿。
“将军!”“将军!”
惊呼声从残存的义宁军将士中响起,石义脚步略微一个顿挫。
他红着眼与义宁将士们对视着,血性与不甘在将士间蔓延。他们本就做好视死如归的觉悟,同袍已经战死沙场,他们也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什么贯匈将士凶悍勇猛?有本事你们再朝着本大爷来啊!”
“惜将安民?真是笑话,谁要他个懦夫惜?”
“想要跨进永宁国土,没门!”
石义佝偻着腰身将小腿上的箭羽掰断,他转过身子重新迎敌。
抬起长.枪重重在地上一杵。
“义宁将士听令!”
“雁阳关乃境土要塞,绝不容他方觊觎,随我杀阵杀敌,殒、身、不、恤!”
“冲啊――”
短兵接战、破釜沉舟。
石义整个人跟疯了似的,他被卷入敌军阵列,全身像是个血人。
他一臂被废、一脚瘸腿跛。却仍是没人能抵挡住他的枪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浇洒在黄土,滚烫无比。
直至力竭、气终。
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举起长.枪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他仿佛在用自身的血液宣泄着仅有的不甘,直至刀刃、箭羽将他贯穿。
他艰难抬头,望向雁阳关那已经被彻底开启的城门,身不由己。争先恐后地贯匈将士涌入其中,贪婪地掀翻百姓的摊铺,全然一副烧杀抢掠的架势。
他闭眼不再去看。
他在想,如若有来生的话,他不愿再做一名武将。或许当一名书生该有多好,会不会活得更加随心所欲。
说来也是笑话。石义他为官这些年,最讨厌的就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言官。而到了濒死垂暮,他却又是有几分羡慕――
石义的身躯轰然倒下。
贯匈将士试探性地刺了几下,确定对方是真的死透了才松了口气。随后欣然奔向将领处,准备去领赏。谁能知这尊杀神,最终还是倒在了他这位无名小将的刃下。
-
从雁阳关被贯匈将士踏入之日起,这里已不再是永宁国境。
石义的躯体倒在万人堆里,几乎分辨不出。无论生前多么勇略骁悍,成为冰凉的尸体时,也不会再有人多看一眼。
黄土飞沙之下,雁阳关的盛况不再。石义尸体就像被遗忘在此,整日被烈日所暴晒,直至腐烂秽臭。
贯匈国果然遵守诺言。三日之后,被俘虏的皇子完璧归赵。
白宸皇子乘骑骏马锦轿,在一众将领的护送下回了永宁皇城。
大将军横尸暴毙雁阳关口,终日与秃鹫鬣狗为伴,腐臭千年。
一红一白,不尽相同,让人唏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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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雁阳关
白文记起了石义将军的生平, 记起了他的一片赤诚忠心。她记得对方曾经的英勇骁战,脚踏雁阳关口,一步不肯退后。
在听闻石义将军殒殁的消息传回时, 白文瞬时的反应,就是一个字也没信。她不相信譬如战胜的大将军会倒在雁阳关,在她的印象中, 没人能敌得过对方。
但事实却是如此。
大将军在雁阳关英勇陷阵的事迹被孩童们改编成了民谣,传唱在永宁国经久不衰。
无人不惋惜这位昔日的常胜将军, 永宁国至此不再有那唤为“永宁之矛”的武将。
也正是因为白文彻底回忆起石义将军的身份, 此时从对方口中听到“杀无赦”这三个字时, 才惊耳骇目。
周围将她团团围住的义宁军将士听见大将军的喝令,立马兵刃向敌,把白文逼退至山崖角落处。
齐木楷睹见这副架势, 立马跳脚道:“大将军, 你没看错吧, 这可是你们的文公主。快把让你们的将士放下武器好好说话。”
他虽然不知道石义将军和白文之间有什么过节, 但从先前两人的话语间能看得出,是旧识。
哪有旧识一见面就兵戎相见的。
除非是旧敌差不多,
石义视线落在白文身上, 看了几眼又移开。他声音洪亮地说:“皇室血脉都是一个样,懦弱、屈服,总是害怕自己从高位所摔落。自私、卑劣,口口声声是为国为民,实际做的是兔死狗烹的权谋之术。他们的死不足恤惜。”
随着石义将军的话语落下, 一道道刀光剑影在白文身上落下。白文身形矫捷, 连续翻了好几个跌跤才躲了过去。
像是这些将士能感受到石义将军身上的恨意, 举手投足间尽是凌冽的杀意。
白文认真地思索好一会儿, 也没能想明白大将军对她、亦或是对皇室含有这么大憎恶的缘由。
她仅仅知道石义大将军和白宸一并前往了雁阳关亲征,发生了变故,遭遇了埋伏。石义将军战死,皇弟白宸被俘,签订了求和书才安全归城,其中更多的细枝末节无人知晓。
白文曾为石义将军点了三盏莲灯,祈愿对方去路坦途。哪想到,再次相见时,对方已然化身厉鬼,残留于世。
恐怕在雁阳关时,是有白文所不知之事。说起来,白宸自从雁阳关回来之后,也是一蹶不振,大病了好几个月。
白文此时瞥向在黄沙上伫立的大将军,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苦楚。
对方曾是护国佑民的忠义之臣,为了国境披肝沥胆。但此时却要短兵相接,挣个你死我活。
永宁国就算消亡了,恐怕列祖列宗也不忍看见这幅场面。白文作为皇室末年,看着曾经为国征战的大将军落得如此下场,一股愧疚、惭怍的情绪油然而生。
“文姐小心!”
齐木楷的唤声将白文拉回了现实,她侧身躲过将士的横劈,手指应激般地凝在身前,雷法已经呼之欲出。
白文顺着那长刀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甲胄赤红。她稍微顿了下,随后将指尖的雷法彻底散了开。
虽然她并不知道面前这将士的姓名,但那象征着“永宁之矛”的戎甲铠衣,无论如何也让她下不去手。
白文侧下一个滑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手臂成刃落在那名将士没有甲胄覆盖的脖颈之处,将对方暂时放倒。
“文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齐木楷一边架起手中的长矛,一边朝着白文所在的方向退来,“数量太多了,我们两人迟早得完蛋。”
话刚说完,一柄短刃已经藏在甲胄下向齐木楷抹来。
还未等短刃击中,天降落雷劈了过去,将短刃击飞。
“要玩蛋的话搁角落里自己玩去。”梅初提着书生十一,三两步从近乎垂直的峭壁上落了下来,也是加入了战局。
有了梅初的加入,才让几人的压力小了些许。
“唉唉唉,我乃一介读书人,玩不来舞刀弄枪之事。”书生十一躲也不是,打也不是。两条腿打着颤,唤起惊呼。
好在白文将他护在身后,才避免了落入绞杀的阵列之中。
白文得空,目光复杂地朝着石义和赤足和尚所在的位置望去,石义将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体型暴涨了数倍。几个焦灼的回合下来,陈启权和王梦秋已经节节落于下风。仅剩下赤足和尚还抵在前方。
他们这边的战况稍微有点起色,赤足和尚那边也是瞬息万变。
石义将长.枪紧握,挥舞之间带着凛冽的风声,狂风随着他的舞动朝着赤足和尚所在的方位开始聚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招引那雁阳关口上上下下的龙卷风涡,借用风力撕碎赤足和尚那单薄的身躯。
只不过赤足和尚并没有惊慌,他侧头给陈启权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先避避风头,对方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启权也不顾王梦秋的惊呼,一把子就将对方抱了起来,朝着和风涡相反的地方奔去。
“陈启权,你干嘛啊?”王梦秋急促道:“快把姑奶奶给放下来。”
陈掌门不理会对方的挣扎,脚下法力,一个踏步就远离了风涡中心。
“别乱动。”
王梦秋听见对方口中冒出的三个字,硬生生将原本还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师兄还在那呢。”她指了指身处风涡中心,一袭白衣被卷得上下飞扬的赤足和尚。
“没事的。”陈启权将对方小心地放了下来,回过头从外围观察内部的战况。“师兄他修为高深,对付这种程度的厉鬼还不在话下。我们别添乱就行。”
这种话,如果是梅初或者齐木楷说出来的,那还算是再正常不过了。但由堂堂神霄派掌门陈启权说出来,就有那么一丝不对味了。
王梦秋睁开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顿感梦回学徒时代。那时他们也是这般远距离观摩师叔师伯的身法,眼中满是斗志昂扬,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喂,陈掌门。”王梦秋诧异地说了句:“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没看见刚才那压着天而来的狂风吗。这厉鬼显然吸收了不少冥气,已然超出了寻常厉鬼的范围,你师兄……他真的没问题?”
王梦秋是亲手和石义过过招的,她知道对方的实力远比看上去还要强。以她的谋划,肯定是他们三人一并合力将那厉鬼渡化。
可陈启权却将她带走了,仅留下赤足和尚一人应对。她虽然以前没有见过赤足和尚,但在道上从未听闻过这号人物,想来也就是闲云野鹤,她可不认为对方有一战之力。
更诡异的是,陈掌门竟然还以“添乱”来形容他俩。要知道,他们二人可是神霄派和龙虎山中的头部战力了。
他们都叫“添乱”的话,那怕不是遇上了真神仙打架差不多。
陈启权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侧过头将眼神落在王梦秋脸上说:“放心。”
石义脚底仅仅是一踏,如蜘蛛网般的裂缝就在黄土上遍布,转瞬便顺着风势腾空,手中长.枪如龙,直捣赤足和尚的后背。
对方的身影在风力的借助下已经快到只剩下残影,纪释径直将眼皮闭上,右手禅杖往地面上一杵,左手竖在身前作揖。
那浑身环绕的涅经流速瞬间变快,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护身法术将他护在其中。
只听见“锵”的一声,石义的枪尖刺上了涅经的边缘,碰撞的电光石火把王梦秋看得是一惊。
但好在枪尖仅仅是没入了半寸就犹如陷入泥沼,难以再进或退。
石义瞧见手中的长.枪被缴,也不含糊。一掌劈在长柄尽端,卸掉了陷入佛经的枪刃重新将武器拿了回来。
他双手朝天往前方一引,滔天的风涡顺着对方的掌腕攀上了赤足和尚的身上。
六七道龙卷风涡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裂痕,以纪释为中心开始聚集。
赤足和尚身上的白衣在呼啸的狂风中四溢横飞,只有那双脚就跟是嵌入地面似的,没能挪动其一步。
王梦秋压着被狂风吹散的头发,目光迥异地盯着那赤足和尚。她发现自己的确还是有些坐井观天了,这种风压下如若换作是她,难以做到这般应付自如。
她开始猜测起对方的身份,这般大能不该是等闲之辈,她或许听过对方的名讳。
赤足和尚好像是叫纪释?
王梦秋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没能找到和这个名号相关的信息。就在准备继续思索时,王梦秋猛然看见战局中的一幕,下巴不自觉地撑开。
只见赤足和尚掏出一纸黄符,指尖在符面上轻点了几下。
“六丁六甲符――丁符吞食。”
黄符浑身金灿,直挺挺地竖立在纪释的身前,如打开了一道通向异次元的‘门’,黄符面若虚空,将面前所见之物全然吸纳其中。
那六七道龙卷风涡顺着黄符所在的方位,一股脑地往里钻。场面古怪得很,雁阳关内的毫无踪迹可循的狂风像是有了同一个终点。
那黄符好似能吞噬天地,吸纳整整一个雁阳关的飙风,也不见底。直至呼啸的雁阳关口彻底归于了平静。
那些义宁将士发现了异变,也不再对着白文穷追不舍,转头看向石义将军所在。
空气焕然一新,哪能想到不过数息之间,整个山谷便沦为了风平浪静。
王梦秋表情像是见了鬼,她扯了扯陈启权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确定那是你神霄派的师兄?为何他会使出我们龙虎山的失传秘法?”
第87章 雁阳关
六丁六甲符。
王梦秋看得真切,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龙虎山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六丁六甲符,会在此时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