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跑不掉,我下次再来。
小师弟人都来了,我总能找到机会。
陆望云自信满满,却见元启明盘腿坐到她对面的石台上,双手自然搭在腿上,勾唇冷笑,“舍不得?人刚走,你就坐不住了?”
说话夹枪带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刚才说了啥刺人的、尖锐的狠话呢。
陆望云无语,“???”
挂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发什么疯?
损也不行,夸也不行。
我不够卷,就活该挨骂?
陆望云是体修,皮糙肉厚,初接触江少虞泄露的灵力疼得经脉跳动,第二次误触,痛感就轻了很多,但还是有点难受。
她索性不假装修炼了,睁眼伸腿,揉着隐隐作痛的左臂,反问,“师兄,今天是疯狂星期四吗?”
这个舶来语,陆望云说过好多遍,但每次想表达的意思都不一样。
元启明拿不准陆望云的用意,像往常一样绷着脸否认,“不是。”
“哦。”
陆望云学着元启明发疯的样子,也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骂道,“不是疯狂星期四你发什么疯?”
第23章 第 23 章
哈?
发疯?!
发疯的不是师妹你吗?
第一次见面就对着江少虞发呆, 还能和他旁若无人地吵起来。
元启明又气又笑,奇怪的、小气的私心呼之欲出。
他却全无觉察,反倒咬紧牙关,几次深呼吸, 底气十足地憋出一句。
“我没有!”
好像, 或许, 可能……
我和挂哥吵架, 吵得很凶,再玩消失,也不错?
陆望云心念转动, 薄薄的眼皮一抬,方才不曾言明的薄怒浮出水面,“呵。”
“没有发疯,那你对我发什么脾气?你把小师弟赶走了, 我好奇问一嘴犯法吗?怎么?我不是他师姐, 不能关心他?”
“喜怒无常, 好意思说自己不是KFC星期四特定宣传大使?”
听不懂的词汇,又出现了。
元启明沉默几息, 联系语境, 成功解码陆望云的意思。
还在拐着弯骂他。
撵走、赶走、师姐、关心……
师妹在为了新来的小师弟骂他?
元启明不敢置信, 心悸愈发严重。
他不欲加深矛盾, 借助三个连续的深呼吸, 才稍稍平息愤怒,低声为陆望云找理由。
“辰时将近,师妹许是因腹中饥饿, 才如此烦躁。”
饥饿?烦躁?
合着问题都在我身上,你就一点错都没有?
陆望云疯狂挑错, 冷笑道,“我不饿,倒是你,搁这儿半小时速升六十级痒痒鼠呢?小师弟直接带你满级通关算了。”
阴阳大师、痒痒鼠是什么?
怎么又提到小师弟了?
元启明微微皱眉,对着师妹少有的冷笑面具,无端有些紧张。
他反其心而行之,忽略后陆望云的半句话,软了声音调侃,“不饿?真不饿?这不像你。”
陆望云反问,“不然呢?师兄有何指教?”
说罢,她抬头一看,但见元启明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个……
食盒?
还自顾自打开了盖子。
不愧是挂哥,是有点不走寻常路在身上的。
我的演技那么差吗?
看起来是有肚子吃饭的样子吗?
“你不是说想吃珍馐坊新品芍药春吗?”
元启明端出造型精美的红木果盒,推到陆望云身前的石台上,慢吞吞拧开盖子,道,“我花了三倍价钱,排了好几日的号,才买到的。不试试吗?”
好家伙,挂哥你居然又撒谎!
你可是沧澜派首席弟子,大名鼎鼎的启明仙君。
珍馐坊的糕点再怎么紧凑,也不至于你去买都要排队吧?
“不试,去练剑吧。”
陆望云一口回绝,瞪视果盒中的粉红色花状糕点,坚定立场,拒绝道,“你还是等小师弟回来,拿给他吃吧。借花献佛,我不介意。”
拿给江少虞吃?
他堂堂江氏少主,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能稀罕你两口糕点?
元启明忍住反唇相讥的欲|望,任由各种情绪在脑中冲撞,无意间回想起陆望云方才眉飞色舞、一脸期待的样子。
记忆里陆望云主动寻找话题的样子,鲜明得可怕,仿佛她又笑意盈盈地问一遍,“师兄呐,你怎么把咱们的天才小师弟撵走了?”
撵走?
就这么舍不得江少虞吗?
明明才第一天认识,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那副样子很愚蠢、很……
扎眼。
无意识咽下一肚子酸水,元启明发出气音,半笑不笑道,“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人都不在场,你总提他做什么?”
“你能不能少沉迷些红粉骷髅,别在无用之事上浪费时间?”
“成日不思进取,还妄想将希望寄托在新来的小师弟身上。他能替你参加青云试,还能替你飞升不成?”
陆望云:“???”
没两句好脸色呢,又骂我。
飞升个锤子,我都没几日可活了!
陆望云惊讶眨眼。
反应过来后,居然真有几分生气了,回顾她与元启明相识的五年:在关于她修炼的事情上,元启明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但说来说去,不就是嫌她的修为拿不出手吗?
刚才还在新师弟面前吹牛。
狗屁半步金丹,她连凝脉境的边都没摸到。
“得得得,保安说的对,体修废物就是低人一等,怎比得上小师弟?”
陆望云阴阳怪气道,“他天赋高,有毅力,会说话,长得也好,学符,想必家里也不缺钱,那不是个人都会喜欢?理解理解。不过,你要知道,我修道时长是五年,不是十五年。”
因曾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陆望云的脾气向来很好,或者说很能忍,生活中都会尽量避免和人争论。
实在避不开,和人发生冲突,她也是心平气和地反击,鲜少动怒。
而自打沧澜派一眼惊艳后,她和元启明一共相处了五年,期间未尝没有纷争对立的时刻。
但元启明俊美出尘,正是她偏爱的类型,在师兄一职上,又如师如兄如友,一点点把她拉到同龄真传弟子的平均线,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所以,就算偶尔会被元启明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气到,陆望云也不会发脾气,最多嘴上敷衍几句,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今天还是元启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被陆望云这般针锋相对,阴阳挤兑。
他先是惊讶,接着不可避免地感到愤怒、难受,像是被草丛里突然冒出的毒蛇咬了一口,身体渐渐僵硬,四肢麻木,无法动弹。
他垂眸抿唇,艰难地发动生涩的声带,硬邦邦道。
“今日的对练暂且取消,心意不定,剑气易伤人。你用过早膳就去演武场继续挥剑吧,去藏书阁学习术法也未尝不可,我且去安排少虞师弟入门记册等事。”
“整挺好,咋不给顺手我放个假呢?”
陆望云耸肩,拍了拍衣摆,拿起柳叶剑,起身就走。
元启明则坐在原地,一面目送她于灿灿千阳中越行越远,一面不由自主地开始复盘刚才吵架的情形。
他与师妹相识五年,从未像今天这般争吵过。
……
好吧,还是有过一次的。
但那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当着师妹的面,扔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是该挨骂。
他也没有还嘴,不是吗?
这次,为什么会吵起来?
他有着世上最精密聪明的大脑,曾经也是善于揣摩、平衡、操控人心的一把好手,可一遇上小师妹,这脑子就成了个摆设,频频失灵,怎么也算不透师妹的心。
说千道万,今日唯一的不同之处,不就在于……
迷茫、委屈又含着薄怒的目光扫过半开的果盒。
电光火石之间,元启明恍然大悟,一字一顿道,“是,江、少、虞。”
小师弟上山后,我就不再是师妹一人的师兄了,但师妹却成了江少虞一人的小师姐!
今日才是江少虞第一天上山啊!
“我到底在干什么?”
元启明无奈扶额,收好食盒,欲离开此地,停止荒唐无奈的猜测。
但负面情绪来得汹涌,势不可挡。
他愈想压抑,嫉妒、苦涩、惶恐就愈嚣张,在他脑中四处冲撞,拐弯抹角地寻找出路。
最终,元启明不仅没有寻得宁静,反倒回想起陆望云初见他时的情景,止不住地暗自神伤。
…………
……
步入金丹期第三年,他又迎来了元婴雷劫。
和上次不同,他不用在嘈杂的中转点席地而坐,担心无人护法,也不用在无数来来往往的修士的注目下突破结丹。
渡劫所需的场地,抵挡天劫的法器,补充灵力的丹药,护法的人员……
所有的一切,师父和宗门都已帮他准备齐全,他什么也不用担心,斩杀完任务书上的妖兽,方觉异变,就被剑尊师父扔进了天劫池中。
忽得天色巨变,黑云压城城欲摧,白龙猎猎入黑海。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他提剑站于雷海正中心,身后是师长同门,眼前是熊熊天威,紫光雷电。
天雷藏于云海,跃跃欲试,一共六九四十九道天劫,他才引气入体三年,随便一道挡不住,他必粉身碎骨。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记不清了,反正闪电劈来时,牛刀小试也好,摧枯拉朽也罢,他只管一剑一剑迎上去,一剑一剑斩断它。
他自创的六合剑法,攻守兼备,无往不胜,自然也斩断了最后一道六九中天雷。
只是太累了,六合剑法脱胎于他自幼浸淫的帝王心术,需得时刻平衡四方,才可面面俱到。
既白剑斩上最后一道天劫腰腹时,他就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眼看着剑身杀断雷身。
他长出一口气,以为这就是结束,却听剑尊师父厉声大喊。
“临川,不能倒下,快去捡剑,还有九道紫雷。”
九道紫雷?
不是传说中才有的天道之怒吗?
我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吗?
他想,却没有时间细想,招来既白剑,反手撑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未站直,比先前四十九道雷劫加起来还要更恐怖的天雷,带着急速下沉的云海,轰然而落。
一击碎他皮肤血肉、筋脉灵根、气海识府。
连灵魂似乎都被漫天乌云裹挟,散到云海里去了。
他那时意识已然涣散,却忽听一清脆活泼的声音自山下传来,她说,“伯伯,好漂亮的闪电啊,是要下雨了吗?”
漂亮?
怎会有人对着天道雷劫,说出这等荒唐无度的言论呢?
从某种方面来说,倒是纯粹得可爱。
他那时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度过九道紫雷,也没想到此人会从无数宗门,无数青年才俊中,一眼挑中他,拉着师伯的袖子,就道,“不挑了,我不挑了,我要做他师妹,徒弟也行。”
成为他的师妹?
师伯问,“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川儿啊?”
对啊,不是喜欢漂亮的闪电吗?
为什么想成为血肉模糊的烂人的师妹呢?
他又想,一身碎骨勉强握着剑,既使不出六合剑法,也没有听清这人的回答,更没有心力思考这人诡异直接的思维。
第二道、第三道紫雷就挨着劈下来了。
还真是怕他能活过来啊?
那就来吧。
顺时顺势顺心顺意,一切结果,未有不可。
但若可以,我想知道师妹当时在想什么?
怎么会有人可以什么都不考虑呢?
……
最后一道紫雷吻上他鼻尖,不再是摧枯拉朽的惩罚,反倒缠缠绵绵,饱含祝福,一寸寸连通他一身碎骨,竟是在为他重塑身躯、灵根、识海。
……
九重紫雷结束。
他破云重生,法衣褴褛,披发跣足,无一处不狼狈,却正对上一绿衣粉衫,发成双环的少女。
正是他的小师妹,陆望云,陆慢慢。
毫无缘由的,他有种想整理仪容的冲动。
他忍住了,却发现小师妹站在人群正前方,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小师妹专注极了,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是藏在乌云里的星星,只是太着迷了,都不知道要注意脚下,差一步就要踏进天劫池了。
竟也无一人去拦她?
步入他人雷劫范围,就要与之一并承担天道雷劫。
她不知道,难道在场的师长同门也不知道吗?
元启明微微皱眉,体内细心的闪电霹雳啪啦炸个不停,疼得他几欲晕倒。
但他没有,反倒闲庭信步般,踏云而下,于漫天金光中走向她。
他想问她刚才回答了师伯什么,却忽看见小师妹后退半步,接着快速转身,跑到师伯身侧,拉着师伯的袖子道,“不挑了,我不挑了,我要做他师妹,徒弟也行。”
登时满堂大笑,场中高层都半宠溺,半无奈地点头,唯他愣在原地,恍若隔世。
不过,这回,他听清了小师妹的答案。
师妹说,“因为他穿白衣服最好看,最像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