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一愣。
若是按这个方向推断...
褚曣伸手将一旁案上的契约书拿起,视线落在‘魏姩’二字上:“谁最有可能让她毫无防备的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淮咬咬牙,沉声道:“魏家人。”
“不错,魏家人。”
褚曣眼底划过一丝暗光:“槐山亭相约由魏三一手促成,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时候,魏三的计划就是杀了齐云涵,嫁祸给魏姩。”
“且孤记得,她那个丫鬟在临死前,一口否认那日相约的人中,没有魏三,只是魏姩约了齐云涵相见。”
宋淮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她敢撒这个谎,就说明在计划中,魏二姑娘与齐姑娘都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褚曣抬眸看向他:“亦或者,魏姩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若槐山亭计划成,魏三...有不在场证明?”
宋淮摇头:“当时槐山亭还有齐姑娘的丫鬟护卫在,他们都清楚的看见了魏三,魏三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不在场证明,不过...魏三明知齐云涵的丫鬟护卫会看见她,为何魏家的丫鬟却一口咬定魏三没有赴约?”
推论凝滞,无法再向前。
二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不久后,褚曣嘶了声,揉了揉脑袋:“这个女子有如此大能耐?”
宋淮突然抬起头:“殿下,有没有可能,是利用了时间差?”
褚曣眯起眼:“如何说?”
“若当时魏二姑娘当时按照约定时间去了槐山亭,魏三或许就会避开齐姑娘的丫鬟护卫。”宋淮道:“槐山亭有一个轻功卓越之人,想要避开丫鬟护卫杀人易如反掌,届时待魏二姑娘到了亭中,魏三便会在那人的帮助下离开香山,如此一来,除了被害的齐姑娘,没人知道魏三姑娘来过。”
“只是后来魏二姑娘没有在约定时间出现,魏三怕事情有变引来怀疑,才不得不现身。”
褚曣短暂的沉默后,道:“这好像是很接近真相的推断,但是...”
宋淮:“没有证据。”
就和这次秋雾山雇凶案一样,没有任何指向魏三的证据。
“你觉得帮助魏三的那个人,会是谁?”
宋淮沉思片刻后,摇头:“臣不知。”
“沈凌提审过了?”
“是。”宋淮:“他作为当事人之一,臣第一时间就已提审,他声称对此全然不知。”
褚曣若有所思:“全然不知?”
“奉京城爱慕沈凌的姑娘众多,他不知也说的过去。”宋淮顿了顿,道:“殿下怀疑他?”
“若真是他,齐云涵死了他能有什么好处?”褚曣不答反问:“总不能是他也喜欢魏凝?联手害死未婚妻?”
这话说出来,太子自己都不信。
齐云涵与魏凝,一个是天之娇女,心性纯良,且还是青梅竹马,另一个心思深沉,估计连面都没见过几面,但凡沈凌长了脑子,都知道怎么选。
“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若魏二姑娘是杀人犯,那么魏家姑娘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魏三即便将自己摘干净了,也嫁不了沈凌。”宋淮。
娶杀自己未婚妻凶犯的嫡亲妹妹,沈凌是得有多大的毛病?
先不提齐家如何,就光外界这关他都过不了!
不被文官的唾沫给淹死,也能被天下人戳的直不起腰。
而对于魏三来说,就算她因为沈凌要杀齐云涵,她完全可以栽赃给别人,为何一定是自己的嫡亲姐姐,这与她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也是目前最让人疑惑不解的一点。
褚曣颇为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借提供证词的理由把人提到御史台,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另外,找人暗中跟着沈凌。”
宋淮恭敬应下:“是。”
“梁大人自戕的事先压下来,就说没有任何进展,魏家人没有洗脱嫌疑,先把人扣着。”
宋淮:“扣多久?”
“半个月。”
“是。”
“还有,你下次过来先把自己收拾干净,血淋淋的,孤瞧着头疼。”褚曣万分嫌弃道。
宋淮眸光复杂的看了眼太子,才恭声告退。
出了殿,宋淮恰好碰见苏妗。
苏妗屈膝:“宋大人。”
宋淮颔首还礼,压低声音道:“苏妗姑娘,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园中,宋淮才问:“殿下如何?”
苏妗面色不佳的摇了摇头。
“殿下从回来到现在都没能就寝,半个时辰前受不住就服了药,但宋大人也看见了,如今药也已经有些不管用了,到现在还未能入睡。”
宋淮重重一叹,回眸看向寝殿:“在崖底,殿下也一夜没睡。”
阆王在四年前一战中受了重伤,如今虽性命无虞,但提不了刀,上不了战场了。
原本这是不能为外界所知的,可不知为何消息几年前突然走漏,奉京出现了各国的探子,就在这时,殿下为了保护阆王,放出他在那一战中留下旧疾的消息。
作为重创西雩的北阆储君,太子的价值盖过了阆王,于是顺理成章转移了火力,引来数不尽的刺杀。
倒不是西雩人傻,而是他们知道太子在那一战中是真的出过事。
太子中过西雩的一种毒。
此毒不会立刻毙命,但会叫人无法安睡,直到身体再也撑不住时,暴毙而亡。
当时他单枪匹马杀进西雩皇宫太医署,抢来了解药,可那时太子中毒已有三日,即便解了毒也留下了旧疾。
那就是不好安眠。
尤其夜深人静时便跑出来作祟,搅得人不得安宁。
但也并不是每日如此,有时候也是能在夜里睡着的,但这种情况极少,大多时候都是熬到快天明,才能勉强昏昏沉沉睡去。
人一旦睡眠不好,脾性就免不了暴躁些,日积月累,太子的名声愈发可怖,可储君的弱点又岂能广而告之,于是,只能这样认下来。
而但凡身体欠佳,或是受了重伤,这种情况便要更加明显。
就像现在这样整日整夜睡不了,任何助眠香薰,药物都不管用。
“关医师可有些消息了?”
苏妗摇头:“没有。”
太医院对太子的旧疾束手无策,宋淮便给关家去了信,关家有一脉专攻医术,派了嫡长子过来给太子瞧病,养了一年虽然有些成效,但并不显著,就在今年初春,关医师得知极北有药材能治此余毒,当夜便启程去了,可这么久过去,还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宋淮还欲说什么,却见殿内传来了动静。
褚曣一身墨金色长袍,头发半散着,拿着契约书风风火火走出了寝殿。
二人忙迎上去:“殿下。”
“孤去趟别院。”
宋淮皱眉:“殿下,您现在不适合舟车...”
“闭嘴!”
褚曣烦躁的斥了声:“走地宫。”
宋淮心知劝不住,只能顺着他:“臣送殿下。”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地宫入口,褚曣却突然驻足,看着宋淮。
宋淮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太子语气慵懒道:“阿兄。”
“孤已许久未眠,不适合跋涉。”
宋淮深吸一口后,默默的走到太子面前,弯下腰:“臣背殿下。”
太子挑眉:“有劳阿兄。”
-
天边余晖未散,魏姩白着脸离开狼圈。
不过,虽然还是恐惧,但要比之前好许多了,至少,她方才还敢偷偷往下看一眼。
“姑娘,可要奴婢带你四处转转?”芍菊这时道。
魏姩想了想,点头:“好。”
她来香山别院这么多次,却至今还不知别院到底有多大。
太子虽不在别院,但还是有侍卫值守,见着魏姩,都会恭恭敬敬唤一声姑娘。
魏姩这时才突然想起风十八,便问芍菊:“殿下的暗卫可都还好?”
这话可把芍菊问住了,她回道:“大人们都是跟在殿下身边的,奴婢并不知晓。”
魏姩便没再继续问。
那天在河边,她只是远远看了风十八一眼,小姑娘身上鲜血淋漓的,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再往前边是马场了。”芍菊道。
魏姩抬眸看去,下意识问:“小风可在这里?”
芍菊自然是知道太子坐骑的,道:“在呢,昨夜送回来的。”
魏姩心中一动:“我能否去骑马?”
芍菊眨眨眼,沉思片刻后点头:“能,殿下口谕,只要不犯法,答应姑娘一切要求。”
魏姩闻言不由莞尔。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好像待她愈发好了。
芍菊上前与平日照料小风的马夫说了几句,马夫便到魏姩跟前见了礼,恭敬道:“姑娘稍等,奴才这就去将小风牵来。”
魏姩颔首,温和道:“有劳。”
小风还认得魏姩,跑过来时还撒欢似的蹭了蹭她。
一回生二回熟,魏姩现在已经敢扬鞭了。
马蹄声疾驰,耳畔风声呼啸。
魏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在河边看到的阆军。
她想,如果她长在郡主府,骁勇善战的外祖父会不会自小就教她骑马射箭,她或许也应该同苏晚棠那样,英姿飒爽,骑射俱佳。
只可惜...
魏姩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便消失。
能重来一次,就已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和恩赐,她最不应该的就是自怨自艾,她要好好活着,让一切回到正轨。
当她站在亲人面前时,是让他们感到骄傲的,而不是软软弱弱一无是处,如此,才不辜负上一世他们为她拼的鱼死网破。
且,她的外祖父是北阆英雄,她的娘亲也曾提刀上过战场,她的父亲出身书香门第,作为他们的血脉,就算遭人算计打压多年,也不能弯了脊梁骨,不能停止向前的步伐。
魏姩今日穿的是一件新做的石榴红裙装,是时下最新的样式,袖边与裙摆绣着几朵山茶花,策马奔腾时红袖迎风飞舞,发丝轻扬,环佩叮当。
任是谁瞧了,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位意气风发的绝色女郎。
芍菊与周围的侍卫,马夫都看的挪不开眼,便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太子殿下正朝马场而来。
宋淮将太子送到别院便离开了。
褚曣进了‘金屋’没瞧见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去了马场,他拒绝侍卫去传唤,自己大刀阔斧的寻了来。
他远远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在马背上热烈张扬的她,与在崖底立在一地尸身中,被鲜血染红的她格外相近,好像,她生来就该是这样,恣意爽快,鲜衣怒马。
褚曣立在马场边看着策马扬鞭欢快愉悦的姑娘,眼底有着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温情。
就在这时,魏姩也发现了他。
她抬眸便触及到太子眼底的柔和,她心中猛地一跳,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便又扬起更灿烂的笑容,朝太子奔去。
天边最后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石榴红像镀了层光似的,耀眼至极。
褚曣便站在那里,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朝他奔来。
“吁!”
马儿在太子几步之外停下,发出一声嘶鸣,魏姩还算利落的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太子的跟前。
“殿下来了。”
二人立在一处,墨色与红色相得益彰,仿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褚曣淡淡嗯了声。
他道:“孤的人替你东奔西跑,你倒是在这里过的逍遥自在。”
口中挑刺,但他的语气却不自觉的放轻了。
魏姩自然听出他并没有怪罪之意,讨好的笑着道了谢后,问:“殿下伤势如何了?”
“算你有点良心。”褚曣冷哼了声,转身往回走。
魏姩将马鞭递给芍菊,忙追了上去。
重生一次后,她很豁得出去。
讨好,取悦,诱哄,她都会!
且还很识好歹!
太子几次三番救她,她岂能不领情。
便是他脾气大些,她也乐意哄。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事求他,更要好生哄一哄!
“殿下您怎么来了啊?可有用晚饭?”魏姩跟在太子身侧,语气温柔软和。
褚曣个子高,饶是魏姩在女子中身高不算矮,也只到他的肩膀。
他居高临下斜着眼看她:“孤的别院,孤来不得?”
“怎么,你要给孤做晚膳,你会做吗,做的能吃吗?会不会把孤的厨房点了?”
魏姩:“......”
她明白了,这是心情不好,故意找她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