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温和地笑着,不再与安白梦争论……
***
很快,她们便到了蜀阳坊门前。
蜀阳坊是城里最具盛名的丝织阁,不但因为它里面的衣料极其名贵而且稀有,还因为它的主人被称为天下第一绣手。
这第一绣手绣出来的图案,那都是神形兼备,犹如活物一般。
据说,若穿着这第一绣手所绣的花朵图样的衣饰去站在室外,甚至能吸引蝴蝶驻留。
为了这个,不说河西府的那些达官显贵,就连其他州府的贵妇人们,也都不远万里,跑到河西府找这第一绣手替她们做裙衫。
可这第一袖手脾气极为高傲古怪,若他看谁不顺眼,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动一下手指。
所幸,那些达官贵人们追慕他的手艺,大多都对他礼敬有加。
而迫于生计,只要对方不是太过讨厌,第一袖手倒也不会太过得罪那些显贵们。
安白梦向来不愿意以势压人,尽管她也很想让这第一袖手给自己做套衣衫,但是她每次来都只乘坐普通的车架。
所以,别说让第一袖手给她做衣衫了,就连第一袖手的面,她都从来没有见过。
“唉。”安白梦在白糖的搀扶下,边走进蜀阳坊,边叹着,“估计今日也见不到那第一袖手了。我们挑了料子就走吧。”
白糖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进入蜀阳坊,一个面带笑容穿着素雅的女子便迎了上来:“恭迎两位夫人莅临。不知夫人们想选些什么样的料子?”
安白梦笑着答道:“马上便是暑天了,自然是想瞧些轻薄的。”
素雅女子微微一笑,把两人引向店的左侧。
“请两位慢慢挑选。”素雅女子恭敬地行了礼,便离开了。
白糖有些诧异,她只听说过这蜀阳坊,却从来都没有来过。但其他差不多等级的丝绸铺子,她倒是去过的。
那些铺子里面的掌柜,大多会亲自给客人们介绍自己的货品,一则是让不懂行的客人知道怎么选料,最重要的,也是为了让客人们多买一些。
可这蜀阳坊竟然把他们丢在这里便走了,这白糖倒是头一次见。
看到白糖的神色,安白梦解释道:“他们家一向如此,从来不会给客人们什么建议。上回,我说来挑点儿做鞋面的料子。他们也是把我往那边一放,然后就跑了!”
许是觉得丢人,安白梦压低了声音道:“结果,我把布料买回去,做鞋的绣娘说那些布料做衣服是上好的,但是做鞋面却不够密也不够硬。我因为是做鞋子,所以并没买的太多。所以那些布料是即做不了鞋子,也做不了衣服,生生地浪费了。”
白糖听了,只觉得诧异:“夫人,那你为何不带着绣娘亲自来挑呢?”
安白梦挑了挑眉:“你不知道,这里面可是有门道的!”
看着安白梦神神秘秘的样子,白糖一脸懵。
“你以为,我为何不坐都督府的车马过来?”安白梦眨着眼睛,问道。
白糖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我有多高尚,不愿意以势压人。”安白梦做了个鬼脸,继续道,“而是因为,比起自己心甘情愿愿意绣的,这第一绣手啊给那些达官显贵们所绣的东西,其实是不一样的!”
白糖惊诧:“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么?”
“那肯定不会。”安白梦解释着,“第一绣手这‘第一’肯定不是白来的。他随意绣绣,都比其他的绣手们强百倍呢。只是若愿意用心,他绣出来的东西才堪称奇品。那真真是可遇不可求呢。”
说完,安白梦一脸憧憬地向柜台的方向看了看。
然后,她继续道:“糖糖,你刚刚问我,为何不带绣娘过来。那是因为,若是带专门的绣娘来,就算挑出再好的料子,那第一绣手也不会出现的!”
“原来是这样!”白糖感叹着,“我只知道这蜀阳坊的名声,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安白梦小声道:“这可都是内幕消息。是我来了无数次,才跟那些掌柜和小二们套出来的。”
“呵呵。”白糖掩嘴偷笑,“夫人,您真是执着啊。”
“唉。”安白梦长叹一声,“可不是么。虽然我以前每次来都没成功,但是说不定有一天让我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白糖笑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夫人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安白梦点了点头:“我们赶紧挑吧,你也帮我瞧瞧。”
说着,两个人便看起布料来。
一捆捆的布料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白糖看出,它们只是按照颜色依次摆放,其实大多数布料的质地是完全没有规律的。
因为想挑夏日穿的衣料,所以安白梦下意识地便朝着浅色的那堆衣料走去。
白糖本也跟着安白梦向前,可无意中,手却触碰到一捆暗棕色的衣料。
白糖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那料子乍一摸有些粗糙,但是细细瞧来,它织的极为细致,每一个针脚都极其匀称,经线与纬线的距离几乎全都均等!
白糖有些诧异。以前在家时,她自己也织过布料。所以,她知道想要把料子织的这么匀称,并非十分容易的。
而且,若是布料被织的这么精细,按理说触感应该是极为棉柔的,可这布料却有些粗糙,像是街上卖的最下等的粗麻布。
这奇异的矛盾点,让白糖拿起那布料仔细地观察揉捏起来……
作者有话说:
注1:李白
第60章
忽然间, 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莫不是,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已经失传的布料---汗锦?!
在百花楼时, 因为要让姑娘们和那些恩客有话可说。所以, 李妈妈会让她们看各种各样的书籍。
而白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看过的每本书, 她都能牢牢记在心间。
虽然因她还看过那些不堪入目, 教她如何撩拨男子的书籍,她还一度讨厌自己这样的好记忆。可是其他的书, 她也一样记得一清二楚。
譬如,有本介绍衣料的书籍中, 便提到了这汗锦。说它刚开始触摸的时候比较粗糙, 但若是沾染了汗渍, 它便会变得光滑柔软, 凉爽宜人。
所以,这布料是最适合在暑天拿来做里衣的了!
只是这衣料制作起来极其费事儿, 还需要一些珍贵的材料, 所以渐渐地,便没人会制作它了。
白糖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会在这蜀阳坊见到这已经失传的衣料。
她有些激动,急忙把安白梦拉了过来,跟她讲述了这布料的来龙去脉。
安白梦摸着那粗鄙的料子,刚开始还有点儿不信:“糖糖,你确定自己没记错么?毕竟, 你说的那书里也就是提了一嘴, 或许你就记岔了呢?”
“我保证没错。”白糖自信地道, “书里特意提到了, 说若是没有汗渍,它就像是一般的麻布料子。可是若是仔细看,它的经纬线却格外细致。”
说着,白糖把那布料捧到了安白梦面前,让她仔细瞧着;“夫人,您看。这两个本来较为矛盾的特点都符合,不是汗锦又是什么呢?”
安白梦终于被白糖说服了。
她眼睛亮了亮,道:“我有个预感,今日我们说不定能见到那第一绣手啦。”
说着,她又把白糖拉着去挑了些其他的布料,便急匆匆地准备去柜台结账……
安白梦和白糖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仿佛那等待成绩揭晓的考生一般。
果然,柜台里的掌柜看了看她们挑选的布料,问道:“两位夫人,你们要这些布料是要做什么呢?”
安白梦有些欣喜地道:“马上就是暑天,自然是为了给家人做些里衣,让他们好凉凉快快地度日!”
那掌柜的一听,立刻道:“请夫人们稍后,我们大掌柜的一会儿可能会亲自接待。”
说着,掌柜的便掀开柜台后的布帘,走了进去。
安白梦见状,高兴地差点儿蹦了起来。她一把抱住白糖,笑道:“糖糖,你太厉害了!”
白糖本来也高兴极了,却没想到安白梦竟然也和阿尧一样肆无忌惮。
她颇有些窘迫,劝道:“夫人,好多人看着呢……”
安白梦这才冷静下来,但仍旧抓着白糖的袖子使劲儿地抖了一抖,然后小声道:“糖糖,你真是个大大的宝贝。我儿子的眼光真好!”
白糖失笑,赶紧埋下了头。
一会儿,刚才进去的掌柜又走了出来,道:“两位夫人,是哪位要做衣裳?”
“我们俩都要做啊。”安白梦回道。
掌柜的恭敬地道:“夫人,若你们其中一人,知道所做衣服的尺寸,那么做多少衣服倒也是可以的。但我们大掌柜,一次只见一位客人。”
安白梦皱起眉头,发愁地道:“他们爷俩的尺寸我倒是知道。可是糖糖,你的尺寸是多少?”
“夫人,这布料最适合给男子做里衣。我就先不做了吧。”白糖赶紧道。
安白梦想了想,只好道:“好!今天咱俩就都不做了。等回头我们再来挑料子,能挑得中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
白糖还想劝她,让她给自己也做一身,奈何安白梦已经打定了主意,白糖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
白糖在厅堂里等待安白梦。无聊之下,她又逛起了摆放其他布料的区域。
不知不觉地,她便走到了一匹红色的云锦前。
白糖心中微动,不自觉地把那红彤彤的云锦捏在了手里。那布料柔软光滑,捏在手里仿若云朵一般。
白糖忍住不地想,若是自己能穿上这样的布料制成的嫁衣……
随即,她摇头苦笑。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本来只想生活安稳,在遇到阿尧之后,又想着只要跟他在一起便好。
但听到在马车中,夫人说的那番话,她果然又有了更多的想法……
就在白糖自嘲时,店铺里起了一阵儿骚动。只见一个打扮明艳的女子,在七八个下人的陪伴下,趾高气扬地走进了店铺中。
“曹小姐万安!”刚刚接待安白梦和白糖的素衣女子,此时脸上堆满了笑容,向明媚女子行了一礼。
曹小姐只斜睨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只听她身边的绿衣丫鬟道:“过几日便是乞巧节,我们府上要宴请宾客,所以特地来挑几匹好料子。”
素衣女子连连称是,引导着一群人往白糖的方向走来。
白糖怔了怔,她自然听说过曹唐两家想要联姻的事儿。所以,这位曹小姐,应该就是曹家唯一的嫡女,也是传闻中要和阿尧婚配的女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糖站在那里太过显眼,曹小姐一眼便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衣料。
“这匹料子,颜色倒好。”曹小姐眯了眯眼睛,颇有兴致地道。
素衣女子见那布料已经被白糖拿在手里,便打圆场道:“曹小姐,您不是要挑筵宴上所穿的衣料么?这大红色,好像有些不太适合。”
曹小姐的笑容凝固了。可她并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丫鬟。
那绿衣丫鬟立刻厉声道;“我们小姐看上什么就是什么!用得着你多嘴?”
素衣女子赶忙堆起笑容,连连称是。
她没了法子,只好走到白糖面前,小声道:“这位小姐,您是要这匹云锦么?刚刚您和那位夫人进来,不是只说要挑些凉快的布料么?不如,我再带您去那边看看?”
白糖笑了,她只觉得这素衣女子挺有意思。刚刚她才因为胡乱建议而受了责备,到自己这边,她却又用起了同样的话术。
“我改变主意了。”白糖轻声道。
其实,她本来并不想买这匹大红色的云锦。只是看到那位曹小姐要买,鬼使神差地,她就是不想让那位曹小姐得到。
说完,她便抱起云锦向柜台走去。
“示儿!”见白糖竟然不买账,曹小姐着急了。
示儿一挥手,带着一帮小厮和婢女一拥而上,堵住了白糖的去路。
示儿仰着脸,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么?”
白糖不以为意:“不知道。”
“哼。”示儿冷哼了一声,挨近了白糖,咬牙切齿地道,“我劝你识时务为俊杰。我们小姐的身份,说出来能吓得你尿了裤子。”
示儿看白糖无动于衷,并不在意。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这么淡定,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小姐的身份。
只要自己爆出了小姐的家门,所有人都会忌惮三分。至于她刚刚说吓尿裤子,并不只是她胡说的,而是真的有人这么做了!
示儿眯着眼睛,颇为得意地道:“知道河西曹家么!我们家小姐,就是曹家长房的嫡长女!”
白糖默默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演戏的猴子。
示儿看到白糖仍然一脸无惧的样子。她皱了皱眉,怒道:“你是哪儿来的乡巴佬,连河西府曹家都不知道么!”
白糖当然知道。
在百花楼时,那两个恶心的嫖、客就是曹家的子弟。只不过,他们是曹家并不怎么值钱的庶子。
可这位曹小姐却大大的不一样。
曹家的正头夫人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
曹夫人本来也是世家出身,在曹主簿那里相当有分量。所以,这个独生的嫡女也就被宠到了天上去。
传闻,这曹小姐曾经乘坐的马车,在路上碰到另一个世家的小姐。因为对方不给她让路,她竟然就找了一伙儿亡命之徒,把那位小姐绑了去。
那位世家小姐被那伙人足足折磨了三日,曹小姐才让人把那位小姐放了回来。后来,那位小姐因为不堪受辱而自尽了。
据说,这事儿甚至惊动了唐都督。
可曹家竟然把那几个亡命之徒推出来抵了罪。尽管,民间都疯传,说这事儿和唐小姐有关。但一则没有实证,二则曹家势力极大,他们甚至找了许多其他的大家族替他们做担保。
所以,这事儿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自此以后,河西府便再没有人敢开罪这位狠毒又跋扈的曹小姐了。
其实,白糖心中也十分忐忑。理智上,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认怂,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要买这匹大红色的云锦。
但感情上,一想到这位曹小姐很有可能会穿着这云锦嫁给阿尧,她就忍不住想要抢上一抢。
毕竟,是她先拿到这匹云锦的!
白糖只觉得那熟悉的割裂感又出现了。但她没理会,全副身心地准备对付面前的曹小姐。
白糖不理会示儿的叫嚣,抱着云锦,试图绕过那七八个下人……
可那些人把她的去路堵得死死的,白糖索性来到曹小姐面前,直视着对方道:“这位小姐,能让你的下人让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