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五点半多,许冰如常来了医院,这一次不只是她,还有公司的同事们。
大家将带来的鲜花和水果放在桌子上,暖心地询问她的身体情况,王姐自责地说:“都怪我当初没看出你不舒服来,还拉着你跟我一块跑现场……”
尤枝笑着摇头:“我也没想到是阑尾炎。”
王姐又问:“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尤枝想了一下医生的说法,有些记不清了,这时许冰从门外走了进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腹腔内的炎性病灶清除了,胃肠功能也在逐渐恢复。”
说着,他走到病床边:“大概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此话一出,同事们纷纷安静下来,随后几乎一致地发出几声调侃的嘘声:“许主管怎么比病号了解的还清楚啊?”
尤枝的脸颊因为大家的揶揄涨红起来,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许冰,又垂下视线,小声说了句:“谢谢。”
众人也看出二人之间的情况,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一眼,对尤枝表达完祝福就纷纷离开了。
不多时,病房只剩下她和许冰二人。
尤枝脸上的热意逐渐褪去,看着许冰眼下明显的疲惫,顿了顿说:“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今晚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冰轻应了一声,倒了杯温水放在桌上便走了出去,再回来手中拿着两个餐盒。
二人一块在病房里吃了晚饭,之后许冰又扶着她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回到病房时,许冰突然笑了一声。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枝枝,我刚刚在想。”
“我们老了后,是不是也是这样,互相搀扶着走动散步。”
尤枝唇角的笑僵凝了片刻,很快却又平静下来。
好像……从许冰口中听见“老了以后”这样的话,是如此的正常。
也只有从他的口中,平淡到老是一句让人信服的话。
尤枝是在五天后出的院,许冰提前了两个小时来到医院,帮她打包好了行李,又将她扶到车上。
整个过程,尤枝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回到出租屋又休息了周六日,周一时尤枝正式回到了公司上班。
团队的人都很好,知道她才出院,外采和跑外景的活都包揽了下来,让她好好地留在台里负责一些文案及策划工作。
融媒体中心那边过段时间准备增设一个关于专题片的栏目,下发到各部门,每人都可以提出有看点的策划案来。
尤枝前段时间对电影拍摄地、各处的风土人情、电影幕后工作等等进行走访,第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所处工作的乐趣所在。
她也开始着手写关于专题片的策划方案。
大约在九月中下旬,尤枝的身体恢复如常,也开始出外采。
这天,尤枝和高奇来采访一部海外大片的首映礼。
片子的两个主演也来到了现场,尤枝庆幸自己的英文还算不错,采访过程很顺利。
结束后,只剩下最后的主演和媒体的大合照环节,尤枝和高奇正查看着拍摄的画面,身后一人迟疑地唤了一声:“尤小姐?”
尤枝转过头,起初还没有认出来人,直到对方开口:“之前我们还一起打牌呢。”
尤枝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谢承礼的朋友,她代程意打牌那晚,坐在谢承礼右手边的那个人,好像叫孙奥。
尤枝礼貌地笑笑:“孙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这部片子在国内的宣发找到我这儿了,”孙奥解释了一嘴,“听说谢先生已经回锦市了,你呢?什么时候调回锦市啊?谢先生还好吗?”
尤枝的笑容微变,继而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我和谢先生早就不联系了。”
孙奥闻言一僵,察觉到尴尬的气氛,只能打着哈哈干笑两声:“这样啊,那真是遗憾了。”说完他朝四周看了一眼,“好像要合照了,快过去吧。”
尤枝点点头,和其他的媒体人站在一起,拍了照片后便直接走出了会堂,却在看见等在外面的人影时一顿,继而扬起一抹微笑。
大概因为这是她生病后第一次出外采,许冰放心不下,所以来接她了。
和同事打完招呼,尤枝坐上了许冰的车。
回到出租屋时,刚好下午六点。
尤枝今天走了不少路,还真的有些疲惫,许冰索性将她按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转身便去了厨房。
尤枝听着厨房的动静,看着电视上的画面,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如果让她勾勒出生活究竟是什么形状的,那么她想,现在她所处的,就是万万千千个平常男女正在经历的生活本身。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顺手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林倩发来的消息。
她和她的男朋友决定在国庆假期时结婚,给她发了电子请帖。
尤枝看着请帖中的婚纱照,仿佛也感染了美好心情,唇角不觉弯了弯,回复了一句:【我一定会去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许冰刚好端着鸡蛋羹走了出来,顺势将一杯温好的甜牛奶放在尤枝手边,“虽然病好了,但这个月还是得多注意些饮食。”
尤枝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了看鸡蛋羹和牛奶,又看向他,许久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林倩国庆就要结婚了。”
许冰望着她的笑愣了下,旋即低下头,唇角弯了弯:“那刚好,假期可以回锦市。”
尤枝笑着点点头。
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电视上的电影还没有放完,尤枝便邀请许冰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
电影是《爱在黎明破晓前》,美好的画面与安静的台词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充盈着。
当最后男女主角在车站前分别时,尤枝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轻松了很多。
字幕开始滚动起来。
与此同时,尤枝听见了身边传来的声音:“枝枝。”
尤枝转过头看向他,唇角仍带着笑:“嗯?”
许冰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那个让你伤心地离开锦市的人,我想帮你一起忘了他。”
尤枝唇角的笑微凝,眼中闪过慌乱与迷茫,片刻后却又平和下来:“你想说什么?”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她还是轻声反问。
许冰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唇却有些紧张地微抿:“枝枝,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
电视机里,轻缓的片尾曲仍在继续播放着。
尤枝看着许冰,不知多久,她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条有着五个平安结的平安绳,被她连同那本经常陪着谢承礼时看的诗集,一起留在了锦市。
房东阿姨大概早就当成垃圾扔了,此刻不知道蜷缩在哪个犄角旮旯。
许冰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来,她的手腕白皙纤细,却光秃秃的。
此刻他才察觉到,似乎来到海城后,她的手上再没有出现过那根平安绳。
许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那个平安结,和她忘不了的那个人有关。
“许冰,”尤枝安静地说,“十一假期,我们一起回一趟秦市吧。”
“嗯?”
尤枝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去求一个新的平安绳。”
第25章
九月末的锦市逐渐沾染了初秋的凉爽, 高耸的写字楼阻挡了风声习习,仍带着一丝燥意。
吴长青作为维拉跨国公司大中华区负责人,和锦思的谢总就新能源汽车谈一起合作案。
合作案谈得步履维艰, 对方的言谈滴水不漏又步步紧逼,利弊分析得近乎犀利, 直指重点,直到谈完,吴长青才心有余悸地擦了下额头的冷汗,看向对面的男人。
俊美得如刀刻斧凿般的五官, 面庞比起之前见的几面要清瘦些,那股凌人的气势越发显现, 神情漠然,完全是野心家无视一切的眼神。
即便以获利颇丰的姿态谈成这次合作, 依旧没有半分喜悦的情绪, 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场毫无挑战的游戏, 低头时眼中带着丝厌烦的倦怠。
后生可畏。
吴长青在心底喟叹一声,主动开口:“实不相瞒,谢总,锦市虽然是锦思的老家, 但相关政策偏保守,海城那边的环境可能更符合您这种大刀阔斧地出手方式。”
他看过谢承礼之前几次推动锦思插手新领域的手段, 凌厉又大胆。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锦思, 公司可能更偏向和海城那边的公司合作。
谢承礼顿了下, 眉头轻蹙,低头看了眼时间, 冷漠地应:“没兴趣。”
说完,他站起身, 刚要礼貌握手,吴长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吴长青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我爱人打来的。”
谢承礼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先接听。
吴长青笑了笑,转身小声地接起电话,只说了几句话便皱着眉头挂断了,脸色也不大好看,转头迎上谢承礼的目光,无奈地解释:“老夫老妻结婚久了,什么都淡了,平时牵手都像左手牵右手,让谢总看笑话了。”
谢承礼没有回应,只伸出手:“合作愉快,吴总。”
吴长青忙伸出手:“合作愉快。”
谢承礼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会议室外走去。
离开大楼,外面的天色有些黑了,谢承礼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谢承礼扫了眼屏幕,接通,没有开口。
程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这段时间忙得这么凶?在哪儿呢?”
谢承礼随意应了一声:“正要去城东别墅。”
程意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从海城回来,谢承礼似乎就再没去过格泰。
“刚好,”他咳嗽一声,“顺路经过我这儿,你过来一趟。”
“有事?”
“没事还不能找你了?”程意懒散道,“这段时间谢总整天忙着开会谈生意,多久没聚了?”
谢承礼看了眼窗外逐渐浮现酒店大楼的轮廓,许久“嗯”了一声,吩咐张叔:“在前面的酒店停一下。”
程意听见这话,知道他肯过来了,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果然不出十分钟,包厢门被人推开,谢承礼走了进来,气场冷得像冰,浑身透着一股冷血资本家的味道。
程意李遂几个人和他打了声招呼,程意递给他一杯酒。
谢承礼接过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面上,随意地坐在对面的沙发:“怎么突然聚了?”
“这不是快十一假期了,几个人都闲了。”程意耸耸肩,探究地看着他。
“怎么?”谢承礼没有抬眸,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淡声反问。
程意忙收起目光:“没事。”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谢承礼太冷静了。
从锦市回来,谢承礼就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城东的别墅,再没有提过海城的事。
平时也照常办公、开会、谈合作、看文件,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有一分一毫地分心。
如果说唯一一件反常的事,就是他把锦思在海城的业务,全部交给了分公司的负责人去做。
程意很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安安静静的尤枝和鲜少暴露真实情绪的谢承礼闹成现在这样,可他却又隐隐觉得提到尤枝,可能会惹来谢承礼的不悦。
“对了,承礼,最近怎么没听你提尤枝了?”偏偏有人不知者无畏,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嘴。
程意看了眼问出这话的李遂,心中咯噔一声,但因为同样困惑这事儿,并没有阻拦,一块看向谢承礼。
谢承礼拿着酒杯的手极细微地停了下,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断了。”语气随意到没有半点异样。
其他几人却沉默下来,李遂和程意对视一眼,干笑了几声:“怎么突然断了,尤枝也舍得……”
谢承礼喝了一口酒,沉吟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一年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遂万分后悔自己嘴贱提起了这个话题,眼下也不说什么了,干脆拿起手机随意刷了起来。
朋友圈里,孙奥发了张大合照的照片,李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咳嗽一声:“这个孙奥,在那边待起来还没完了……”
话没有说完,在看见大合照右边的媒体人时顿住。
程意察觉到怪异,也凑上来看了眼:“孙奥怎么了?”
而后,程意也安静了几秒钟,抬头飞快地看了眼谢承礼。
察觉到对面二人怪异的目光,谢承礼眉心紧皱,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半小时前,孙奥发了一张某部海外大片的首映礼合照。
右边是前来采访的媒体人。
尤枝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站在一众媒体人中,长发扎成了马尾,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头笑着,神情恬淡,眉眼自然。
“内个,承礼……”程意还想说些什么。
谢承礼将手机锁屏,看向他,表情冷静又理智:“怎么?”
程意动了动嘴,最终摇摇头:“没事。”
这晚几个人到十二点才散。
谢承礼喝了些酒,坐在后座上休息,窗外走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大概是喜欢这辆车,二人不觉多看了几眼。
谢承礼瞥向窗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的情侣衫上,定了片刻移开视线,脑子似乎更眩晕了。
张叔小声问:“谢先生,回去?”
谢承礼隐隐约约说了句什么,就紧皱眉头,靠着后座闭上眼睛。
再清醒过来,是被张叔叫醒的。
谢承礼揉了揉额角,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不是别墅,而是格泰公寓。
“怎么来这儿了?”谢承礼按了下太阳穴,沉声问。
张叔迟疑了两秒:“您说要来这的。”
谢承礼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下了车。
格泰还是之前的老样子,谢承礼进了公寓便靠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神被酒精染得逐渐迷离。
手臂碰到了什么,谢承礼拿起来看了一眼,向日葵的抱枕。
谢承礼顿了顿,盯着那个抱枕很久。
或许是酒精作祟,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回忆起关于尤枝的一件小事。
最开始带着尤枝聚会时,尤枝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不断有人来敬酒,他也就随意地喝着,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轻轻地拉了下。
谢承礼转头,尤枝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谢承礼,你能不能少喝点酒?”
他当时只笑着反问了一句:“嗯?”
尤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对你身体不好。”
可后来又一次,公司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他是真的高兴,当晚也多喝了几杯。
那次尤枝没有阻拦,他反而生了兴致问她怎么不劝他少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