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理期在每月末和月初这几天,有时顶多腰酸腿疼,有时反应又很大。
有次她痛经严重,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待着,一般熬过白天就好了,恍惚中没接到谢承礼的电话。
等再清醒已经在医院了,谢承礼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他还记得她的生理期。
尤枝的呼吸微紧,只觉得自己今晚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连她最擅长的维持表面的平静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尤枝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习惯地打开微信,刷了刷公司群的消息。
身边的沙发一沉,尤枝转头看过去,刚刚还在牌桌那儿的谢承礼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坐在她身旁,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眉眼半眯着,冷静又清贵。
“不开心?”
尤枝摇摇头,余光看见没关闭的手机屏幕上“林倩”的名字。
她其实,也想要能光明正大地回绝林倩,说出“我有男朋友了”这句话,然后在后面可能会追问的“什么人啊”“做什么的”“哪天带出来咱们聚一聚”这样的问题后,一一作答。
尤枝关了手机,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许久唤他:“谢承礼。”
“嗯?”谢承礼侧眸。
尤枝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地、一字一字地问:“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话没说完,牌桌那边突然传来几声笑闹声,程意意有所指地调侃:“有些人走了,我这儿的风水终于好起来了。”
谢承礼凝眉朝程意那边看过去,轻嗤一声:“什么时候你能不迷信再说吧,”话落他转头看向尤枝,“你刚刚说什么?”
尤枝怔忡了下,再没有重复一遍的心情,只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我说,我有点累了,想先离开了。”
谢承礼停顿了会儿,颔首:“嗯,我让张叔送你回去,礼物已经放到车上了。”
尤枝笑着点点头:“那你少喝点酒。”
谢承礼应了下来,给张叔去了一通电话。
尤枝拿过包包朝包厢外走,没想到之前的服务生就在门口守着,见包厢门突然打开被吓了一跳,随后认出尤枝,不自在地笑了笑,听说她要离开后道:“您这边走。”
谢承礼仍坐在沙发上,看着服务生红着耳朵带着尤枝离开,直到包厢门合上,只剩下包厢里的热闹。
谢承礼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
尤枝满眼错愕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不解刚刚在包厢,谢承礼还要张叔送她,这会儿怎么就出现在车上了,甚至连西装外套都没拿。
“你怎么……”迟疑了一会儿,尤枝刚要开口询问。
“里面待久了,出来歇歇。”谢承礼低道。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谢承礼似乎真的是来歇歇的,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尤枝也没再开口。
酒店在城东,离着她的出租屋较近一些,张叔直接将车开到了小区里。
尤枝坐在座位上,没有立即下车:“谢承礼……”
原本闭眼假寐的谢承礼睁开眼,“嗯”了一声。
尤枝动了动唇,她其实想要问谢承礼,刚刚他是不是听见了她的问话。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没意义。
如果他真的听见了,那么答非所问,已经是回答了。
如果没听见,她的性子,也不会再问第二遍了。
谢承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尤枝说话,转过身看着她。
他的身上仍有酒香,眼神仿佛沾染了丝醉意,沉静了片刻,好一会儿声音带着丝叹息:
“说了给你补过生日,不过似乎并不理想。”
尤枝摇摇头:“那些礼物都很贵重……”
“可你并不喜欢。”谢承礼打断她。
尤枝动了动唇,没有否认。
谢承礼安静了一会儿,扯唇笑了声:“下次再给你补上吧,按照你想的来。”
没等尤枝回应,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谢承礼接通,对方似乎在问他在哪儿,他懒懒地应着。
尤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笑看着他:“你先回去吧,省的他们担心。”
谢承礼再没多说什么:“嗯。”
尤枝仍站在原地,看着车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一步一步回了出租屋。
其实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曾问过一个相似的问题。
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当时谢承礼是怎么回答的呢?
尤枝洗漱后倒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再回忆这件事,心中竟然异常平静。
或许是不屑于撒谎,或许是不值得撒谎,那时,谢承礼仔细地回忆了下酒会的画面,说:“因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很安静。”
那时,尤枝便知道了,他要的,是那个淡然到不会奢求感情的自己,而不是这个平淡自己的表面下,那汹涌的爱意。
第5章
返回聚会的路上,谢承礼靠着后座,身上仍萦绕着酒香,可目光冷淡疏离,再没有半点醉意。
路灯照进飞快行驶的车窗,映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明忽暗。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谢承礼低头扫了一眼,尤枝发来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到家了。】
谢承礼看着那条消息,有些出神。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莫名想起当初尤枝问过的另一个问题。
她问:“为什么是我?”
那时,谢承礼仔细回忆了庆功宴上的相遇。
他习惯了完美规划自己的人生,厌恶那些未知的,强烈的,难以掌控的东西。
他对酒会一向不热衷,那次之所以出席,只是因为外界对他的感情猜测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也到了应该开始一段感情的阶段了。
最开始注意到尤枝,是因为她手腕上的那根平安绳,和家里老人手上的平安绳很像,但这样的红色平安绳并不少见,他看过也就过了。
随后扫了一眼平安绳的主人,只记得她肌肤很白,长发乖顺地披在身后,脸上挂着一抹礼貌的笑,和衣香鬓影的场合格格不入,并不起眼。
谢承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应付着周围人的敬酒。
不乏有刻意接近的女人,可是她们眼中那种过于直白热烈的目光、或是势在必得的求胜心,让他觉得难安且反感。
直到他错眼间看到人群外的尤枝,她那时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弯着眉眼欢快地笑了起来,无声的那种笑,安安静静的。
后来在一块后谢承礼便发现了,她好像有一双天生会笑的眼睛,笑起来时,原本打在平淡五官上的灯光也变成了阳光。
然后她抬头看见了他,笑容立刻便僵住了,直直地看着他,表情淡淡的。
谢承礼混到如今的地位,很少会识人不清。
只一眼便看出,尤枝的性子,和他想要的不争不抢不奢求的感情很搭。
短暂地思索后,他选择了走上前,邀请她一支舞。
原本打算今晚就到这里,没想到被她拉住了。
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谢承礼想到程意说过的一句话:“恋爱到了火候,才是男女都爱的那些事。”
他对恋爱的过程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结果。
略过恋爱过程对他而言更高效。
所以,他问她要不要一起离开。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人,之后的相处,她真的不争不抢不纠缠不休,淡得就像春风。
不得不说,和她在一块的感觉很舒服,也很平和。
他不常将一个人归类为“自己人”,但时间久了,也下意识地将尤枝纳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他很满意甚至享受二人之间的现有关系,以至于猜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感情后,也没想过断开。
甚至他觉得,就算以后二人再没有肉.体关系,他们也没必要像寻常的情侣分手那样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成为朋友。
他以为尤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淡得像春风的尤枝,却在今晚问他: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在包厢时,他听见了她的问题。
他很清楚她的为人,她问这句话,并不是贪慕虚荣,更不是借机正名。
可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会觉得烦躁。
不是烦躁这个问题,而是并不想打破现状。
他们现在的关系正好。
谢承礼捏了捏眉心,心里少有的迷茫。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张叔平静地说:“先生,到了。”
谢承礼低应一声,打开门走进酒店,可就在刚要推开包厢门口,听着里面的热闹声时,突然涌起一股不耐烦来。
谢承礼收回手,转身朝走廊深处的落地窗走去。
角落的窗子半开,晚冬的夜风带着寒冷刮了进来,谢承礼点了根烟。
程意本打算出来打个电话,问问谢承礼怎么还没回来,一出门便看见窗前站着的人影。
摇摇头清醒了下脑子,程意朝那边走去:“尤枝妹子送回去了?”
谢承礼:“嗯。”
“不是我说,有张叔在,你还喝了酒,你去送有什么用!”程意喝得有些多,说话也带着丝醉意,他抽出一根烟,又摸了摸口袋,打火机在包厢,“借个火。”
谢承礼睨他一眼,将打火机扔给他,半晌不轻不重地说:“你酒店的服务生倒是挺热情的。”
“你发烧了?”程意斜倚着窗子稳住身形,“你一大忙人还关注起我这儿的服务生了?”
谢承礼移开目光,落到窗外的霓虹灯上,徐徐吐出一口烟。
程意看着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笑了:“真不知道尤枝妹子怎么就喜欢你这么冷血的人。”
表面看对谁都有礼,其实骨子里都是冷的,就连感情都是。
当初他带着尤枝见他们几个朋友时,每个人都受了惊吓,毕竟前几天还没消息的人,一周时间身边就有了人,完全是他商界那一贯的雷厉风行的理性作派,太高效了。
可看了他和尤枝的相处,又觉得这很像他。
普通的恋爱不说轰轰烈烈,小打小闹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他们不是,他们从不争执,可就是因为太平和,所以显得诡异。
程意的话音落下,谢承礼拿烟的手顿住,眼神幽沉,神情却没有半点意外。
程意看了他一眼:“承礼,我喜欢收集杯子这件事,连周皓他们几个都不清楚。”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尤枝是对他有意思,能让尤枝这么上心,只是因为――他是谢承礼的朋友。
他们这样的人,钱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感情都不怎么重要,真心倒真有那么点儿可贵。
谢承礼的手背上骨骼紧绷着,眼中却依旧一片冷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程意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怕你以后后悔?”
谢承礼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后悔?”
程意愣了愣,想到谢家那些传闻和他这性子,还真不敢肯定,最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没说话,只将烟熄灭在垃圾桶的烟灰盒中,转身回了包厢。
谢承礼仍站在原地,手中的烟已经快燃尽了。
许久,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的确知道尤枝的感情,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从小到大,他接受过太多的喜欢与爱慕的目光,加上善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最开始,他把她面对他时的异常,当成了那一晚之后的紧张与羞赧,等到察觉到她的心意时,他已经习惯了二人的关系,加上她并没有要求任何,慢慢地也就这么处了下来。
可今晚尤枝的问题,却给这段关系撬开了一道缝隙。
谢承礼吐出一口气,将烟蒂扔进烟灰盒中。
这一次没得到答案,他知道尤枝再不会问第二遍了。
他也并没有断了这段关系的打算。
也许两个人都该冷静一段时间,她这么聪明,下次见面,一切都会回到之前那样。
谢承礼给程意去了条消息,说自己先回了,再没回包厢,径自转身离去。
*
尤枝昨晚少见地做了梦。
一会儿梦见爷爷去世,一会儿梦见自己那些大片空白的高考试卷,以至于醒来时,她仍心有余悸。
习惯地看了眼时间,还早,才六点五十。
将两片面包放进面包机,又顺手切了片火腿肉,煎了个蛋,边吃尤枝边拿起手机刷着。
小群里已经炸锅了,尤枝往上翻了一会儿才知道,昨晚公布了团建时间,果然是三月六,地点在亚汀体育馆。
尤枝昨天下午找到了台里去年团建的照片,对老同事的哀嚎有了同理心。
那些照片上,一群已经参与工作的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像学生一样参与体育项目,的确让人生不出多少期待。
可是想到两天不用上班,后面还接着周六周日双休,尤枝还是有些开心的。
尤枝今天出门得早,没想到地铁上一名男乘客的衣服被夹住,导致延误了一段时间,等她匆匆忙忙赶到公司,正看见电梯门将要关闭。
“等一下――”尤枝话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上了。
尤枝叹了口气,刚准备打开地铁app开延误证明,电梯门竟然又徐徐打开了。
尤枝猛地抬头,穿着白色休闲大衣的男人正按着开门键,有些眼熟。
她没有多想,忙道着谢进了电梯,最终卡着最后一分钟成功打卡。
《光影资讯》准备在电影节开始前,在节目加一个“好片怀旧”的栏目,大约五分钟左右时长介绍一部经典好片,不出外采的同事一人推荐一部。
尤枝这几天和同事们将部分片子整合,编写文案加上拉片粗剪,等终于有闲时,才发现自己和谢承礼已经六天没联系了。
微信消息还停留在上次聚会,她感谢他送她回来的时候。
以前不是没长时间不联系过,但他也会告诉她自己在忙什么。
这一次,算是冷战?还是那天他其实听见了,默认结束这段关系?
尤枝看着那些消息,眼神有些涣散。
她清楚自己和谢承礼在一起,就是因为自己不会在一段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恋爱的关系中,去奢求感情。
一旦自己泄露了心意,大概就是二人结束的时候了。
尤枝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绳,她越来越觉得累了,有时候她甚至想要直截了当地对谢承礼说:我根本不是什么淡如菊的人,我觊觎你很久了。
然后轰轰烈烈地散伙。
可是他对她的关注、关照、特殊对待,一次次动摇她的心。
记得她的生日,记得所有二人一起度过的节日,记得她的生理期,不避讳地带她见了他的朋友,进入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