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阵沉默后,他清楚地听见尤枝低声说:“您说什么呢。”
“妈,我现在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这一瞬间,谢承礼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不断地坠落,永远落不到底。
尤枝从卧室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晚饭,谢承礼坐在对面,脸色比起刚刚苍白了些,见到她后扯出一抹笑:“吃饭吧。”
尤枝轻点了下头,坐到他的对面,刚刚被尤母数落了一顿,她的心情并不算好,胃口也差了许多。
谢承礼也很少开口,只在她走神时给她夹一下菜,自己反而没吃多少。
也许二人各怀心事,吃完晚饭后不久,谢承礼就离开了,没有立即离去,只是坐在楼下的车内,怔怔地看着八楼的灯火。
许久,谢承礼抬手抵着心脏处,不止伤心,他有一生的时间,等着她接受,更多的是……心疼。
他还记得上一次尤母催婚尤枝时,是在他的车里。
那时,尤母问她“谈男朋友了吗”时,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期待,亮如星辰。
可他回应她的,却是以为“她在试探他的态度”的猜疑,以及在媒体面前宣布“我对婚姻不感兴趣”的冷漠话语。
当时,他在台上注意到了她骤然僵住的神情,却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直到刚刚,听见她亲口对尤母否认他们的交往,说自己“不想考虑结婚的事”,他终于明白她那时的真实感受。
不知道在车内待了多久,八楼的灯光已经熄灭,整栋楼也只剩下两三盏灯亮着,谢承礼摩挲着手机,许久给尤枝去了一通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尤枝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满是困意:“喂?”
谢承礼的喉咙微紧,声音沙哑而低柔:“睡了?”
“嗯。”她的声音依旧恍惚,带着平时没有的娇憨。
谢承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吵醒你了?”
“……嗯。”
“对不起,”谢承礼轻轻地说,“对不起,尤枝。”
*
尤枝第二天醒来,才回忆想起谢承礼昨晚给自己的来电内容,仔细想想似乎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接下去几天,有了谢承礼提供的方案,尤枝很快确定下来购买的车型,加上文舟舟介绍的熟人,发票手续、保险、赎证、购置税等流程,进行得格外顺利。
车辆成功上牌,是在周五这天。
谢承礼不知道怎么得知尤枝打算今天去提车,早早便等在了停车场。
尤枝显而易见的兴奋,当坐上属于自己的车的驾驶座,抓着方向盘,嗅着里面新车的气息,她的心中不觉皱巴巴的,有些激动,也有些酸涩。
副驾驶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尤枝本以为是车行派来跟着试开的工作人员,转头看过去,却见谢承礼正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笑看着她:“司机走了,能带我一段吗?”
尤枝虽然高兴,但还保留了理智:“我还是新手,不然还是让工作人员来吧?”
谢承礼抿了抿唇,站在原处没有动,许久蹦出一句:“裴然就可以。”
尤枝一滞,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谢承礼弯起唇角,打开车门上了车,静静系上安全带,看起来有几分乖巧的感觉。
尤枝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被新车吸引。
当车辆启动,尤枝才发现自己之前即便已经练过,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她紧抿了下唇角,在心中回忆着之前的步骤……
“放轻松,”谢承礼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循循善诱地说,“看下后视镜,打转向灯,松开刹车……”
谢承礼说的这些,尤枝心中都清楚,可听见有人在一旁只因着,她心中逐渐放松了下来。
不像上次那样,是在大年初二夜晚无人的道路,这一次同样是夜晚,却是在繁华的海城,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尤枝小心地将车速放得平稳,开得也越发得心应手。
只是在临近红绿灯时,一旁突然冲过来一辆跑车,嗡鸣着挨着尤枝的车身闯了过去。
尤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指尖也泛着冰冷,握着方向盘的手微晃,车身动了下,但幸好很快镇定下来,缓缓在红灯前停了车,余光瞥见谢承礼的表情有些出神,像是在想些什么,目光漆黑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吓到你了?”她有些抱歉地问。
“嗯?”谢承礼回过神来,继而反应过来,低笑一声,“没什么好怕的。”
“我信你。”
谢承礼没说的是,刚刚,那辆跑车呼啸着跑过去时,他想到了当年那场车祸。
那两具尸体被抬出来时,男人的手是紧紧抓住女人的手的,法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谢承礼之前一直觉得讽刺,谢寅那样的人,强求来的婚姻,到死都在装模作样。
可就在刚刚,他却忍不住想,这种把生命交给尤枝掌握的感觉,很不错。
即便真的出事,之后这种会被人认为是殉情的行为,他也没有半点排斥。
只是这样的想法说出来会吓到尤枝,所以,他没有坦白。
余光瞥见一旁的窗子上倒映着尤枝认真开车的倒影,谢承礼转头看了一眼,好像回到很久之前,尤枝专注地看着他的倒影的时候。
沉吟片刻,谢承礼拿出手机,对着车窗拍了一张照片。
而后他打开微信,翻看着之前拍摄的尤枝再病房安静入睡的画面,目光微柔,许久将刚拍的照片分享到朋友圈中。
仅某些人可见。
第64章
谢承礼的身体完全康复, 是在一个月后。
程意特意组了场局,美其名曰庆祝他“新生”。
就连锦市那些朋友都特意飞了过来。
久别重逢,众人难免喝得多了些, 酒局进行到一半,又纷纷上了牌桌。
程意的牌运不佳, 接连输了一堆筹码,好不容易赢了一次,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 看向沙发上正沉静摩挲手机的人。
随后,他想起什么, 眼神示意一旁的人顶替自己,起身走了过去:“咱们谢总今天这么安静?”
谢承礼盯着手机的目光微滞, 转眸睨了他一眼:“不然去看你输牌时有多惨?”
程意:“……”
他默默转移了话题:“你拿着你那手机一晚上了, 尤枝妹子不是说了, 今天下午有采访,要加班到八九点呢。”
他组局时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尤枝,奈何对方临时有工作他又有什么办法?
谢承礼手指轻顿了下,良久沉声说:“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程意思索了一会儿, “反常?”
谢承礼下颌微紧,许久眉头轻蹙了下:“她没回我消息。”
“什么?”程意怀疑自己的耳朵。
“从七点多开始, 她就一直没回我消息。”
谢承礼自然知道尤枝今晚在忙, 她也在微信上同她说了, 今天一整天,他给她发的消息, 她或早或晚总会回应,直到最后, 他发了一条:【等你有时间,我们单独庆祝?】
这一次,她再没回复。
谢承礼不想多想,却控制不住地疑心自己是不是逼她太紧,惹她不高兴了;还是她觉得现在的发展太快,不愿回复……
他好像得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病,她稍稍冷落他一点,他便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后悔了答应二人的关系。
程意看着谢承礼这副模样,呆了呆:“尤枝不联系你,你给她去个电话不就行了?”
谢承礼眸光微亮,下秒却又顿住。
程意不解:“干嘛?”
“会打扰她。”
“……”程意沉默了几秒钟,抬手看了看腕表,“现在九点多了,采访已经结束了吧。”
谢承礼扫向他,沉吟片刻,最终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谢承礼的眉头不觉紧蹙起来,隐约的不安越发放大。
程意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了:“咳咳,说不定尤枝在回家的路上。”
谢承礼抿着唇,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随后拿起一旁的外套就要朝外走。
“你去哪儿?”程意忙问。
“去找她。”
他不能容许二人之间带着未知的矛盾过夜。
谢承礼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愣了愣,拿起手机,眼神微亮。
程意凑上前看了眼,终于松了一口气:“还不快接。”
谢承礼点了接听,尤枝的声音有些低:“抱歉,电脑出了故障,一时没看手机。”
谢承礼只觉得自己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没关系,不是很重要的消息,你的电脑怎么样了?”
一旁的程意想到这一晚上他紧绷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尤枝:“连开机都没办法……”
她的话没说完,一旁传来几声鸣笛声。
谢承礼蹙眉:“你还在外面?”
“嗯,”尤枝低应,“电脑里有今天的采访稿和相关资料,打算找个维修店,没想到都要第二天才能维修……”
“资料急用吗?”谢承礼问。
“还好,”尤枝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小区里有一家小店,我先去看一下。”
这一次说完,她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承礼拿着手机,许久看向程意:“我记得你认识布克科技的负责人?”
程意不解地点头:“怎么?”
“把联系方式发我,”谢承礼起身便朝外走,看了眼其他人淡淡道,“抱歉,有点事先离开。”
“单已经买了。”
程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半晌气笑了。
“程意,承礼怎么了?”周皓不解。
程意没好气:“长恋爱脑了。”
*
尤枝今天的采访是电视台台庆周的最后一期节目,原本进展的很顺利,没想到采访结束后,电脑突然卡顿了几下,紧接着屏幕闪烁后,死机了。
时间已经晚了,维修人员看过后都表示要第二天才能维修,小店又关门得早,今晚需要将稿子整理出来,尤枝只好凭着记忆,重新整理一份采访稿。
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窝在pad前,尤枝已经做好熬大夜的准备。
然而没等她敲几个字,敲门声响起。
尤枝皱了皱眉,起身刚要问是谁,谢承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我。”
尤枝微怔,打开门,谢承礼拿着一个银黑色手提箱站在外面,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前,被汗水打湿,呼吸微急,五官在灯光下显得越发俊美。
“你怎么……”尤枝诧异地看着他。
“电脑修好了吗?”谢承礼平复了下呼吸,问得平静。
尤枝目光一暗,摇摇头:“要等明天了。”
谢承礼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弯了弯唇笑了起来:“我帮你。”
“什么?”尤枝不解。
谢承礼将手中的手提箱提起,再次说:“我帮你。”
直到他进屋,尤枝仍有些错愕,关门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望见一旁的电梯,随后怔了怔。
电梯楼层停在了二十五层,一动不动。
谢承礼跑上来的?
关上门,谢承礼已经在察看她放在茶几上的电脑。
“你还懂电脑?”尤枝问得迟疑。
谢承礼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笑:“能帮我倒一杯水吗?”
尤枝轻点了下头,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
谢承礼打开手提箱,大小不一的螺丝刀排列得整整齐齐,各种精密工具一应俱全。
回忆了一下来时接收的图纸,谢承礼再次庆幸起自己不错的记忆,可以在她需要他时发挥作用。
干净修长的手指在岿然不动的屏幕上敲击了几下,一直黑屏的手机突然闪烁了下,进入了硬盘测试的暗色页面……
尤枝看着谢承礼认真操作的侧颜,前额的碎发仍潮湿着,随着他偶尔的动作微微摇晃。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深邃的眼眶便多了几分天生的清冷感。
似乎这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机会太多,面对她时他也总是软下眉眼,她忘了曾经的谢承礼,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查询不到硬盘信息,可能需要拆开……”谢承礼说着转眸看向尤枝,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一怔,继而眉眼融化成水,“看什么?”
尤枝飞快地反应过来,移开目光,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你今天好像没戴眼镜。”
谢承礼顿了顿:“……不好看了吗?”
尤枝愣,下意识地摇头:“一时有点不习惯。”
“那我明天戴上。”
尤枝胡乱地点点头。
谢承礼收回视线,将电脑翻转过来:“我先把硬盘取出,把文件拷贝出来,再将……”
后面的话尤枝听得云里雾里,只点了下头。
谢承礼很快将文件拷了出来,尤枝打开看了一眼,所有保存的资料都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谢承礼将电脑修好了。
尤枝察看时,谢承礼飞快将左手从键盘上拿了下去,尤枝没有注意,看电脑与原来一样,心情彻底轻松下来:“谢谢。”
谢承礼摇摇头,笑看着她,又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你今天累坏了吧,早点休息。”
尤枝笑着点头:“好……”随后察觉到他的动作,垂下视线,而后注意到他的左手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划痕,此时还在渗血,“你的手怎么了?”
谢承礼微顿,不经意地将手往身后藏了下:“没什么,可能是螺丝刀不小心划了一下。”
尤枝看着他的动作,安静了几秒钟。
谢承礼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解释:“这次不是故意的。”
“嗯,”尤枝低低应了一声,犹豫片刻,“你怎么过来的?”
谢承礼:“司机今天休息,打车过来的。”
尤枝看了眼外面,又看向谢承礼的手,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连夜来为自己修电脑,如今手上还带了伤,加上这一片不算繁华,晚上很难打车:“你要不要在这里先凑合一晚?”她迟疑着建议。
谢承礼的眸光骤然亮起,却很快垂下眼帘,将亮光遮盖,委婉地问:“会不会不方便?”
尤枝摇摇头:“如果你不介意沙发的话。”
谢承礼几乎立刻应:“不介意。”
尤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抱出空调被放在沙发上,随后又想到什么,拿出医药箱:“你的手还是处理一下吧。”
“好。”谢承礼笑着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