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两年,意外发生了。
中考结束那天,卫恺在学校后门等温慕慈一起去秘密基地,不料却遇到了当年霸凌他的年级小霸王。
年级小霸王和几个小混混将卫恺堵在学校后门的围墙边,想趁着在这所中学的最后一天,报当年的一拳之仇。
温慕慈来找卫恺时,发现他正在被人欺负,急得想报警找人帮忙,混乱中被人推倒一头撞晕在墙上。
小混混们发现大事不妙逃之夭夭,卫恺连忙顶着伤把慕慈送去医院,并将消息告诉季屿生他们。
师父肖怀风得知此事,气得在医院痛骂了他们一顿。好在慕慈很快转醒,医生给她做完全身检查也说没什么大碍,只需要休养几天,他们才放心下来。
之后,警方让肇事者赔偿了治疗费,并对其进行处罚,这事便过去了。
等慕慈病好,他们又如往常一样聚在秘密基地交流想法,可没过几天,其他戏班子有人发现他们在偷练《觉醒》,便将此事告发到肖怀风面前,讽刺他说:“肖怀风,你就是这样教徒弟乱编故事乱改戏词的?你看看他们演的什么玩意儿,几百年来的国粹全给他们糟蹋了,还赛博朋克京剧,就几个小屁孩还想整出点新的东西来?多大能耐啊?”
肖怀风迫于压力,只好让他们闭门思过几天,不允许他们再碰《觉醒》。卫恺为了能继续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唱戏,正式拜入肖怀风门下。
从此,《觉醒》成为了梨园量子队成员共同的一场梦。
那之后,一切似乎重归于静,直到他们一起考入同一所高中,慕慈的成绩突然急速下滑。起初,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不适应高中课程,过些时日就好了。
可是无论她多努力学习,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垫底,反应变得缓慢,记忆力越来越差差,甚至连动作也透露着一种温吞的稚气,跟小孩子一样。
到了高二,她的状况仍旧没有任何好转,肖怀风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带她去医院检查。
这一查,便查出了大脑损伤。
医生将检查报告交给肖怀风时,温慕慈就静静地站在旁边,听医生和肖怀风说:“病人是由于后天性大脑损伤引起的智力发育迟滞,她现在的智力只有十二三岁,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所提高了,要做好准备,积极治疗。”
她听懂了医生的话,又无法去深入思考。
十二三岁的智力,让她可以认识到大自然和生存的规律,却不能通过逻辑去将事情联系起来。
她只是觉得很难过。她再也无法和梨园量子队的成员们一起成长。
十几岁的时候,她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或许还不明显,可是,等到成年、二十岁的时候呢?恐怕她连跟他们站在一起都开始变得违和,而他们也只会越来越成熟稳健,考上理想的大学,去向远方,将她远远地甩开。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被永远的留在了十三岁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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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某一天,温慕慈第一次逃课了。
她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在林荫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莫名来到了梧桐书店前,她与卫恺相遇的地方。
幼时那只老黄狗已经不知去向,或许是变成萤火虫飞去了远方。
慕慈望着满地的梧桐落叶,轻轻走上台阶,在她幼时常坐的位置坐下,放下书包,从里面取出笔记本和笔。
她把笔记本搁在双腿上,咬开笔盖,低头在纸上起笔,一个“觉”字还没写完,眼泪便模糊了双眼,止不住地淌出眼眶,滴落下来沾湿了纸面,她连忙擦干净泪渍,翻到下一页继续写。
她只剩下这一点天赋了,她只会写戏词了,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卫恺下了课,到温慕慈的班级去找她,却没有发现人。问了季屿生他们和春和苑那边,也都没有任何消息,仅剩的一点理智终逐渐崩溃,他开始发疯一样到处找她,最后,终于在梧桐书店旁边的青石台上发现了温慕慈。
黄昏落幕,车流如织。他站在青石台下仰视着他的女孩,他的第一缕光。
落日余晖映出她眼角的泪痕,她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边抽泣,边固执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走过去,站在她下方的两格台阶处,将她整个人都拢进自己的阴影里,缓缓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哑声安慰道:“阿慈,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没关系的……”
温慕慈笔尖轻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承诺道:“没关系,我会陪着阿慈,永远都和阿慈在一起……”
第32章 戏古弥新(8)
温慕慈擦掉眼泪, 放下笔, 起身,义无反顾地扑到卫恺怀里,在傍晚温柔的风中,轻轻地拥抱了他。
人世间太嘈杂, 她耳边只有他沉稳的心跳声, 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年,这里未曾改变。
可是腰间结实的触感如此真实,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已经变得高大许久, 不再是从前那个贴着OK绷的小小少年。
她抽了抽鼻涕,松开他, 嗫嚅道:“恺,我们回去吧。”
卫恺双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我带你回去。”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林荫小路,走进夕阳,走过红绿灯,没入黑夜。
小时候总嫌弃这条路太过漫长, 无论他们跑得多快都看不到尽头, 如今却觉时光短暂,怎么一眨眼便回到了春和苑。
温慕慈下意识地松开了卫恺的手,他却再次与她十指相扣, 严丝合缝,给她勇气, 也给自己勇气:“阿慈,我早就决定今后也要像这样牵着你的手,勇敢地走下去了。”
温慕慈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也早就决定,放手让他们长大了。
两人并肩走进春和苑,正屋里亮着灯,师父肖怀风和季屿生他们都站在门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未等两人开口,肖怀风便色厉内茬道:“你们终于知道春和苑怎么走了?”
怕他骂慕慈,卫恺急忙解释:“师父,是我硬拉着慕慈陪我去……”
肖怀风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断卫恺,“你闭嘴,还轮不到你小子说话。”他看了眼慕慈,语气不自觉地温和起来,叹息道:“阿慈,这位是你的亲生父亲温叙。”
温慕慈大脑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从卫恺掌心里抽出手,转身跑了。
肖怀风摇了摇头,让他们几个小的先去睡觉,他单独与温叙聊一下温慕慈的病情。
等过几天,温慕慈逐渐消化完这件事,肖怀风私下里和她说:“阿慈,你的父亲过几天想带你去国外治疗,你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本以为她会犹豫,没想到她只是乞求他说:“师父,能不能等高考过后再把我送走,我想多陪他们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求求你了,不要告诉他们……”
或许离别早已无法避免,可是她想和他们一起走完最后一个夏天。
肖怀风怜爱的摸了摸温慕慈的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六月艳阳天,全城高考的日期。
他们五个被分配到了不同的考试地点。温慕慈坐在考场里,周围都是奋笔疾书的学生,她看不懂几道题,最后的作文却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千多字。
“在一个个流转逝去的季节中,秘密基地的花草也不断变换着模样,我恍惚推开院门,看到已经慢慢长大成人的大家,耳边传来熟悉的京胡戏鼓声,我却忍不住想要哭泣……曾经的梦想,一起在此地许下的愿望,我永生难忘……但人生之路携手行至此,已是莫大荣幸,在这一场流金六月过后,我将鼓起勇气,亲自把他们送往下一场山海……”
高考结束,三周后开始出分。季屿生、犹克和姚柠都考到了理想的成绩,温慕慈依旧垫底,卫恺看了眼自己的分数,故作惋惜道:“糟糕,没考好,这个分估计去不了我意向的大学,得复读一年。”
温慕慈犹疑地抓过他的手机,仔细查看他各科分数,发现他最拿手的物理只考了六十分,便知他是故意的,她气得瞪了他一眼。
卫恺摸了摸鼻子,以笑脸相迎道:“往后,还得请小阿慈再次多多关照了。”
他说过,要永远和她在一起,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孤独的留下来。
温慕慈把手机还给卫恺,鼻子一酸,眼睛便红了,她却故作轻松地弯起笑眼,露出虎牙,和大家说:“过两天,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了噢,可不可以请大家帮我完成一个很幼稚的愿望呢?”
几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两天后,温慕慈再次把大家召集到秘密基地。
季屿生给她买了生日蛋糕,姚柠给她买了喜欢的发饰,犹克送了她一本戏词,卫恺则买了只抱抱熊。
几个成年人提着礼物,一起站在十几平的小院落里略显拘束。
幼时广阔的一方天地,如今看来,已经狭小得快要容不下他们全部人,而他们所需要思考的东西,也不再只有这十几平。
转眼间,已物是人非,只剩温慕慈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纯真。
她傻里傻气地拎着一个水桶,里面放着小铲子和一些海棠花的种子。
她把水桶放到矮石桌上,奶声奶气地和他们说:“我想让你们帮忙一起把这些种子种下去,到时候你们都去学校了,我就天天给它们浇水,几年后,海棠花开,我们又能聚在一起了。”
季屿生皱眉说:“我们寒暑假会回来,并不需要等几年。”
可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明知温慕慈的智力只有十二三岁,他却要用成年人的逻辑去要求她做事情,未免过于残忍。
念及此,他低喃了一声,改口道:“抱歉,今天先把种子种下去吧,等寒暑假我们回来再跟你轮流浇水,你看这样可以吗?”
温慕慈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小孩子:“好啊。”
于是,几人合力将海棠的种子,种到秘密基地的土壤里,给温慕慈过完了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之后,他们开始忙活填志愿的事情,卫恺的父母要搬回滨城开办报社,见他成绩刚好超过滨大的录入分数线,便拒绝了他复读的请求,让他第一志愿填报滨城大学。
卫恺气得和父母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连续几天都呆在春和苑过夜,跟季屿生挤一张床。
温慕慈得知此事,知道卫恺是为了誓言,才想留下来和她一起复读的。但她不想这样,是她先背叛了他们的誓言,她要同父亲离开了,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背负着永远也无法实现的誓言活下去。
温慕慈连续失眠了几天,最终决定提前和温叙离开申城去国外治疗。
第33章 戏古弥新(9)
明纱与季屿生隔着桌子对坐着, 耳边是他温沉的声音, 眼前是他清冷的眉宇,未经勾画却优雅出离的唇弧,根根长睫下满目氤起的浓郁柔情,就像电影大荧幕的近景, 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都如此深刻。
她知道,一直盯着一个人看会显得有些不礼貌, 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定了定神, 继续问他:“然后呢?”
“然后……”季屿生稍稍抬眼看过来,修长的眉微凝, 这时,头顶的灯突然迅速闪烁一下,灭掉了。
明纱惊愕地睁大眼,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紧张得喊了一声:“怎么回事?老板,你忘记给公司交电费了?”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低沉压抑的呼吸声在她不远处徘徊着,她隐约看到一个模糊身影, 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心里疑惑,连忙起身,摸出手机, 打开手电筒功能,往前一照。
微弱的亮光打在季屿生脸上, 他正仰头望着她,那一双温润的含情目里,渐渐凝起一层春水,仿佛新月沉入了古井,熠熠生辉。
明纱的心跳频率莫名乱了,就这样举着手机,呆呆地俯视着他,忘了下一步动作。
须臾后,他不适地眨了眨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唇色发白,轻声低喃:“眼睛疼……”
明纱连忙移开手机:“抱歉,你没事吧?”
“嗯。”季屿生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她模糊的轮廓终于逐渐变得清晰,他放下心来,重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可能是跳闸或者园区停电了,今天先聊到这,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好继续加班,明纱点点头,重新坐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扒拉完最后几口饭,口齿不清道:“我吃完了。”
季屿生将餐盒垃圾打包好,拿上外套,示意她:“走吧。”
两人按下办公室和走廊里所有的灯关,下楼顺手把垃圾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室外沉黑,晚风徐徐,明纱跟着季屿生沿着小石子路,慢慢往园区入口走。
他打开手机,在软件上约了辆车,和她说:“司机还有三分钟就到长风创意园门口,我们走过去刚好。”
明纱摇摇晃晃地踩在右侧路缘石上,检验自己的平衡感,听他这样说,直接跳下来,蹦到他身边问:“老板,你上大学时,驾照没考到手啊?”
其实,明纱早就好奇了。之前闲聊,杨钟莉说季屿生是买过车的,但她从来没见过他自己开车,平时出行不是打车就是坐地铁,除了没有驾照,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季屿生收起手机,不疾不徐道:“技术不好,怕上路对自己和他人都不负责,就一直没考。”
一个听起来挺不靠谱的理由,不过确实也有那种考了几十次都没有拿到驾照的悲催车友,明纱就没细想,只安慰他道:“车技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之前考驾照时认识一个教练,他人挺负责的,教学手段也相当厉害,多菜的人经过他一番调教,最后都能如愿以偿拿到驾照。要不,我把他的微信号推给你?”
季屿生神色略显疲惫,语气礼貌又疏离:“多谢,不必了。”
明纱满腔热情瞬间冷却下来,偏头看他,无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明明已经走得这样近,怎么……就又疏远了?
他不对劲……
两人缄默地走到园区入口,司机恰好刚把车停在路边。
季屿生拉开车门说:“你先。”
明纱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矮腰坐进车里,不经意抬眼看季屿生。
他顺势坐到她身边,关上车门,转眼见她没系安全带,就从座位缝隙里把安全带拉出来替她扣上,整个过程没有与她产生任何一点肢体接触,神色一派温和:“你住在哪?”
明纱郁闷地抿了抿嘴,报了一串地名,不再看他,有些赌气地双手环胸,闭着眼睛半靠在座位说:“我先躺下了,到我们小区记得喊我一声。”
火气还挺大。
季屿生无声沉笑,和司机师傅说:“先去盛嘉园小区。”
司机师傅哎了一声,开车上路。
晚间路况比下班高峰期顺畅了许多,明纱半梦半醒地在车上渡过了几十分钟,终于到她们小区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