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纱败下阵来, 埋低头,整个人就像一棵蔫了的小白杨,闷闷地哦一声,好像刚才被轻薄了的人是她一样。
灯会闭幕,他们到门口跟大部队汇合。
钟莉快速清点完人数,开始组织大家拼车回家。
轮到明纱时, 钟莉问她:“纱纱, 你是要跟晏清她们坐这辆车走,还是等下一趟跟老板他们一起?”
明纱瞟了季屿生一眼。
他站得笔直,拿着手机在给别人回消息, 岑寂得没有一丝一毫被吻得弥乱过的痕迹。
明纱心灰意冷,强颜欢笑道:“我跟晏清她们一起走吧。”
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落荒而逃。
夜里十点多,神不守舍的回到家,把包直接丢到桌上,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双手抱过靠枕,将脸埋进枕头中,小声呜咽起来。
啊啊啊,好丢脸……
她怎么就经不住诱惑!
姜芯洗完澡出来,见明纱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中,小声抽泣,吓得把毛巾一甩,快步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明纱摇了摇头。
姜芯又问:“那就是被人欺负,受委屈了?”
明纱止住抽泣,移开抱枕,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唇角往下塌了塌,摇头:“不是。”
姜芯焦灼地推了她一下:“我的姑奶奶,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嘛?”
明纱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舔了舔唇,嗫嚅道:“今天晚上,剧团组织大家一起去看元宵灯会,逛到一半的时候,我和季屿生跟大部队走散了,然后我们……”
明纱简单地向姜芯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所以,你头脑一热就把季屿生给……那个了?”
明纱无比忧郁地点了点头。
姜芯没什么同情心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原来不是别人欺负你,而是你欺负了别人……哈哈哈怎么会那么好笑,我快不行了……”
明纱:“……”
听着姜芯魔性的笑声,明纱更忧郁了,她气愤地抓过手边的抱枕砸过去。
姜芯双手接住抱枕,缓了会儿,说:“好啦好啦,我不取笑你了,我们有事说事。”
她坐到明纱旁边,定了定神,问她:“那季屿生接受你了吗?”
明纱摇头:“我不知道。”
姜芯皱眉:“你亲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出现反抗的神态动作?”
明纱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道:“没有。”
姜芯啧了一声:“那他到底是什么反应嘛!”
明纱唉声叹气:“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甚至分辨不出,他当时是否有过一丝的情动。
或许,今夜的情不自禁,只有她一人囿于囹圄,而他早就不在意了。
明纱神情沮丧。
姜芯犯难,犹豫了一会儿,提醒她道:“不接受也不拒绝,会不会是……故意钓着你啊?”
明纱沉默须臾,兀定道:“他不是那种人。”
她宁愿相信季屿生不爱她,也不会质疑他的人品。
姜芯彻底没辙:“要不,你再找个机会试探他一下?”
明纱很想采纳姜芯的建议,但下次真的还有机会吗?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眼日期,苦笑:“好吧,他要是那么容易追,也不会一直单身到现在,我再接再厉。”
明纱睡前信心十足地立下flag,结果隔天上班一看到季屿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根本不敢看季屿生的眼睛,也不敢和他对视,碰见他就尽量绕道走,有工作交叉实在绕不开,那就……
明纱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季屿生办公室的门。
“老板,是我。”
“请进。”
明纱推开门,走到办公桌边。
季屿生正在查阅新学员的资料,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有事吗?”
明纱眼神飘忽地盯着季屿生身后的书架,公事公办道:“有委托人想见您,我把他请到恰谈室了,您什么时候有空下去和他聊一聊。”
季屿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现在就可以,走吧。”
他把桌上的资料重新叠整齐收好,起身。
明纱紧张地捂着侧颈,左瞧瞧右瞧瞧,就是不看他。
季屿生眼里蕴藏着一丝笑意,走到她跟前问:“昨晚失眠落枕了?”
“没。”明纱被他盯着,无处可逃,连忙松开脖颈,轻咳一声,磕磕绊绊道:“委托人等着有一会儿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好。”
季屿生收回视线,不再看她,率先抬脚走出办公室。
明纱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膛,也跟了过去。
两人慢慢走下楼梯,刚到一楼,就听杨钟莉兴高采烈地笑道:“老板,明纱,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明纱顺势抬头往前望去,只见两个人站在前台旁边。
女的扎着高马尾,上穿一件白色长袖露脐卫衣,下着嫩黄色高腰阔腿裤,手臂搭着条女士冬季运动外套,非常休闲随性。
她看见季屿生,调皮地眨了下眼:“师兄!”
季屿生似乎早就猜到她今天会来剧团,颔首微笑:“欢迎你回来,阿柠。”
姚柠将外套甩给身后的男人,作势要扑过来抱季屿生,却被男人一把扯住后衣领,给拉了回去。
“你出院时,我都叮嘱过你什么,还记得吗?用不用我再跟你重申一遍?”
姚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生休息,保持情绪稳定,不要激动,不要乱跑,不要做高难度动作……我都记着呢江大医师。”
江遇满意地松开她:“那就好。”
姚柠小步挪到季屿生面前,总算发现明纱这个隐形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疑惑道:“这位是剧团新来的成员吗,我怎么没见过?”
这一天还是来了,明纱被她瞧着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下意识地偏头去季屿生。
他不露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和姚柠介绍道:“她是我的助理,夏明纱。”
姚柠眯起眼睛,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向明纱伸出手:“你好,感谢你在我住院期间,帮我打理工作。”
明纱垂眼,友好和善地虚握住她的手,努力微笑:“没事,拿钱办事应该的,恭喜你康复出院。”
姚柠扯了扯嘴角,松开明纱:“谢谢。”
季屿生的视线在两人间移动,和姚柠说:“今天有委托人,我和明纱要去一趟恰谈室,你刚回来就先到三楼和孩子们打声招呼,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我让钟莉给你们准备午餐。”
姚柠一听有夙愿委托,熟练道:“我跟你一起去旁听吧,毕竟以后这项工作还得靠我。”
季屿生叹息:“不急。”
他看了看江遇的方向:“你先带江医师去楼上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姚柠猛然间想起被她撇下的江遇,无可奈何:“好吧。”
安置完姚柠和江遇,季屿生转身冷隽地看了明纱一眼,说:“走,我们去见委托人。”
明纱点头,连忙跟过去。
此次前来找他们的是杭城某企业家的助理,他粗略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将名片递给季屿生说:“季先生,我上司想约你详细聊聊委托事件。”
季屿生看着名片上的信息说:“好,这几天,我会找时间去探望一下张总。”
助理得到承诺,满意地离开了剧团。
明纱收起笔记本,心情复杂地喊了季屿生一声:“老板。”
躲了他一上午,连看他一眼都别扭,这下终于肯好好地正视他了。
季屿生颇为好笑地问:“怎么了?”
明纱垂着脑袋,支支吾吾:“我……我想辞职。”
季屿生微愣,眸光转动,缓缓抬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是吗。”
明纱点点头,刚才那句话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但是……不能逃避。
在重拾对行业的热情之前,先找个兼职工作过渡,好好休息,顺便赚笔生活费,等年后再看新的工作机会,这是她从来剧团面试那天起,就规划好的事情。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在这几个月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被他的温柔所禁锢,走火入魔不愿醒来。
但不往前走,就永远没有机会,也永远放不下。
她根本不满足于他偶尔施舍的温柔,她想要他的全部,哪怕会因此失去他,她也要去试一试。
明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季屿生,微笑道:“我们面试时说好的,你需要人来接替前助理的工作,而我需要一份兼职工作,等前助理调养好身体回剧团,我们就结束劳动关系。”
第57章 屿覆长生草(12)
明纱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简明扼要, 私底下却不知偷偷练习过多少次。
季屿生唇边的笑意逐渐冷掉, 不经意地看向她的手。
她一紧张就下意识地攥紧手指,这个习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良久,他抬眸,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依旧不言。
没有立即等到季屿生的回答, 明纱心里有些摇摆不定,面上却愣是逼迫自己尽量不要避开他的视线。
她张了张嘴, 再次唤他:“老板。”
季屿生眉心轻蹙,眼底情绪被低垂的长睫所掩盖, 唇边攒出点浅淡的笑意来。
“可以,你想清楚了就行。”
任是明纱已经想象过无数种她提离职时两人对峙的画面, 眼下也愣住了。
他同意得太快了吧?
倒也不必如此尊重她的选择,好歹假装挽留一下她啊?
明纱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沉默地站着, 像个失去表情的人偶。
季屿生耐心地等她缓过神,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让人事那边提前准备一下。”
???
竟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帮她筹备离职事宜了!
明纱备受打击,沉思了会儿,说:“这周五吧,等我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完就走。”
季屿生点头:“行。”
总算克服心理障碍跟季屿生提出离职,并得到他的口头应允, 明纱一身轻松, 中午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米饭,然后躺在培训室的藤椅里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春秋大梦。
等午休结束,醒来, 得知季屿生为了庆祝姚柠康复出院,打算请全剧团的人喝下午茶。
明纱想着, 反正自己不久就要离开,还矜持个什么劲,于是,狠狠地宰了季屿生一笔。
季屿生十分了解她的行径,看到订单详情,当下也只是淡笑着下单付款。
明纱吃饱喝足,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摸鱼到傍晚,接到一个快递电话。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接通。
对方是XX快递公司的配送员,嗓门很大,语气却意外的礼貌。
“喂,你好,请问是夏女士吗?”
“是的。”
“你有一个XX包裹,请问方便下楼来取吗?”
“噢噢,方便的,麻烦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就下去。”
明纱挂掉电话,想起自己年前兴起在网上订购了一些奶咖,谁知过年期间快递停运,直到现在才给她送来,也不知道过期了没。
明纱飞快地跑下楼,从快递小哥手里取了包裹,往回走。
杨钟莉正在喝奶茶,余光瞧见她,松开吸管:“哎,等等!”
明纱闻声停下:“喊我有事?”
杨钟莉把茶杯搁在桌上,弯腰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纸袋包裹,甩了甩:“这是老板的快递,今天刚送到的,配送员没打通他的手机,就先放在我这保管了,你顺便拿上去给他吧。”
“OK。”
明纱接过纸袋,翻到背面。
寄件地址写的是申城某家三甲医院,她疑惑地皱眉。
从医院寄过来的纸质快递,只有可能是病历、检查报告或者诊断证明,那是季屿生的还是……
明纱来不及细想,就听杨钟莉说:“有什么问题吗?”
明纱摇头:“没,我现在就拿上去给老板。”
她转身走上楼梯,在没人的地方,又偷偷查阅了一遍寄收信息,万分确定快递是医院寄给季屿生的,按日期推断,他应该是初八或者初九去过一趟医院?
明纱思潮起伏,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打算直接去问季屿生。
她来到培训室门前,当天最后一节课结束,学员们成群结队的背着包往外走,热情地跟她道别。
“明纱姐,再见!”
“哎,明天见。”
等人走得差不多,她走进屋里,发现季屿生拿着保温杯站在饮水机旁,弯腰接水。
她走过去说:“老板,你的快递。”
季屿生直起身,喝了口水,接过纸袋瞥了眼说:“谢谢。”
明纱忤在那不动,问他:“老板,里面装的是你的检查报告吗?”
季屿生按上瓶盖,看她,颔首:“嗯。”
明纱顿时紧张起来,欲言又止地试探道:“你身体……不舒服?”
季屿生移开目光,神色淡淡的:“剧团一年一度的正常体检,不必惊讶。”
明纱长长地哦了声,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脸。
季屿生被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非但不难为情,还颇为兴致地问她:“我脸上有答案?”
明纱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没有,我就想看看你是否撒谎了。”
季屿生眉梢染笑:“那你看出来了吗?”
明纱犯愁:“也没有,倒是发现了点其他东西。”
季屿生轻眨了下眼,拇指摩挲着瓶盖,完全不显山露水:“详细说说?”
明纱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后脖颈,羞涩道:“就发现你还挺……挺好看的。”
季屿生手指顿住,目光幽深地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明纱语无伦次道:“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然后拎着包,逃也似的离开了“作案现场。”
季屿生目光探究地望着明纱消失的方向,唇边无声荡开笑意,提着纸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将保温杯放在桌上,拆开纸袋,坐在椅子里慢慢查阅检查报告。
病人身患眼疾多年,近期频繁出现视线模糊和间歇性失明等症状,大约两年至三年左右,可能会导致完全失明……
他冷静地看着“完全失明”四个字,眼底有薄薄的情绪浮漫出来,最后又重归静寂。
没有惊喜也毫不意外的结果,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也不知道刚才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