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哭:“胡主任,我爸妈搞这个我是不知情的,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都押过来吧?”
“你清白?你清白你会帮着贴符纸?小姑娘家家的还会红口白牙乱咬人呢。看来还是我这思想工作没抓到位,同志们,继续啊,没发言的来说两句。”胡主任把喇叭交给了下一个人。
大家伙继续轮流指责这一家五口,轮流教训责骂这一家五口。
毕金秋原本还挺嚣张的,可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啊,一下就怂了,现在是头也不敢抬,哭也不敢出声,只得咬紧嘴唇默默地抖肩膀。
毕暖冬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但因为柳的强势,他被养成了懦弱的性子,也不敢说话,只管拉着金秋的手一起哭。
一看将来就是个窝囊男人。
毕桃的仇报了,气出了,便准备回去了,只是临走时,她还得留个什么纪念物,这样才好把毕雷他们这狼狈的画面记录下来。
所以她观察了一下,见金秋衣服上的扣子快掉了,便走过去拍了拍金秋:“秋,别哭了,啊,姐知道你是好孩子,要端正态度,破除四旧,做新时代的新青年,知道了吗?”
说着,她帮着金秋掸了掸衣服。
趁机薅走了那枚扣子。
金秋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心,却也不敢得罪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等毕桃回到职工宿舍,便用这枚扣子把那五口子低眉顺目挨训的画面扫了出来。
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她心情一好,便多弄了几份,连自己没吃午饭和晚饭都忘了。
等她肚子咕噜噜叫起来的时候,她才收起了扣子和神笔,准备出去找点吃的。
没想到打开门,却看到顾卿音正站在门外。
似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神色焦虑得很。
她的身后还跟着陆麒和陆麟,陆远峰离得最远,一脸的别扭,似乎不太情愿过来。
这不奇怪,毕桃知道陆远峰不待见她,所以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虽然不高兴被这一家四口堵了门,但毕竟面前站着的是自己亲妈,她也只能平复心情,问了一声:“不是说不要你来陪我吗,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
她原想着,要是妈妈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她就不跟她争执了,留她在这里待会儿也不是不行。
可是,她没想到她自作多情了。
顾卿音显然不是为了来陪她,犹豫了一下,把陆麒推到了她面前:“愣着干什么?叫姐姐!你这事只有你姐姐能帮你了,快去跟姐姐赔不是。“
陆麒性子倔,即便被妈妈推到了毕桃跟前,也还是咬着嘴巴不说话。
毕桃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母女在搞什么,只得冷下脸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痛快点,我还要去吃晚饭。”
“妈给你带了水饺。”顾卿音赶紧招呼陆远峰,把铝制饭盒提了过来,“你尝尝,是你最喜欢的粉条蒸肉馅儿的。”
“我不喜欢粉条蒸肉。”说到这个,毕桃就委屈。
她不过是前年的时候因为表嫂生孩子,有幸在大舅那边过了一次年三十,当时顾卿音去送饺子,送的就是这个。
她为了给顾卿音面子,才说自己喜欢,实际上她根本不喜欢。
她妈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她说的那些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
她妈把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给了陆麒陆麟,毕桃一年到头连几个小时的时间都分不到,又有什么机会被这个妈妈所了解呢。
毕桃伤心地推开饭盒:“到底什么事,我不喜欢弯弯绕绕。”
“我说了不要来找她,你偏不听,有什么好找的。找不到工作我就去插队,死不了人的!”陆麒也受够了,搡开顾卿音就跑了出去。
顾卿音赶紧去追。
留下陆麟和陆远峰父子俩在走廊里大眼瞪小眼。
毕桃本不想跟陆远峰嗦,只是这事处处透着邪门儿,她还是问了问:“陆叔叔,到底什么事,你是个爽快人,别跟我打哑谜了行吗?”
“你妈听说你可能要去海岛随军,想让你把工作给陆麒。这事你不用管,陆麒自己就不愿意,这孩子随我,她不会搞特权的,也不会跟你争工作。你好好养身体,我们走了。”陆远峰叫上儿子,“陆麟,把苹果给姐姐,咱们回家。”
陆麟冷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句:“喏――”
毕桃没要:“谢谢,我哥会给我买,你拿走吧。”
“那是你哥吗?那是我哥!”被拽回来的陆麒见缝插针地扎毕桃的心。
顾卿音赶紧呵斥道:“陆麒,闭嘴!什么你的姐姐的,不都是吗?难不成你们要把大哥一劈两半儿?”
见陆麒不说话了,顾卿音才开口,问了问工作的事儿。
毕桃伤心透了,她苦笑一声,看着气喘吁吁的顾卿音:“你怎么不问问我,我这身体去海岛吃得消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我跟那边的亲事板上钉钉了吗?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惦记上我的工作了?这工作是周叔叔给我找的,你要是想给你女儿要,你自己找他去好了。我算什么,我连个孤儿都比上不,孤儿也不会大年三十被亲妈带着一大家子上门欺负!”
“小桃,妈妈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你妹妹年纪小,性子又傲又倔,我怕她去插队会出事,所以来问问你。要是你不去随军,我肯定不会让妹妹跟你抢工作的。只是问问而已,你何必生这么大气呢?”顾卿音有些委屈,这年头工作不好找,要是小桃不干了,给陆麒是最好的。
她真没有别的意思啊。
可她的话却让毕桃彻底寒了心:“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你明明偏心偏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你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偏心。大过年的,你是我妈,我不想出言不逊,就这样吧,我们以后不要来往了。”
毕桃眼里噙着泪,锁上门,连军大衣都顾不得披上,径直推开顾卿音,用漫天的风雪来浇灭内心的怒火。
走到半路,浑然不觉身后跟着几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最是干瘪瘦小,他指了指前头的毕桃:“是她去举报的吗?”
“是她。”另一个个子高点的认出来毕桃了,他穿得相对体面一点,似乎是个政府部门工作的。
瘦小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绑了她!”
第16章 智取
毕桃这些年跟着后妈过, 时不时被后妈明着吹捧暗着打压, 所以她比较低调,穿着打扮上较为朴素。
今天都年三十了,她也没给自己置办一身新的行头,穿的还是去年的大红棉袄, 料子已经洗得发白了, 只不过还没坏,她就继续凑合下去。
裤子则是一条藏青色的棉裤, 颜色也发白了,但这颜色耐脏, 她也没换新的。
至于她那一头长发,用的则是姐姐周长宁送她的一根宝石蓝的缎带, 绑了个简单的马尾。
这缎带据说是姐姐在国外的发小寄回来的礼盒上的,姐姐觉得很好看,自己没舍得用, 就给她了。
所以她浑身上下,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跟大杂院里的很多姑娘的穿着打扮都大差不差。
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补丁吧。
她就穿着这么一身出去了,刚走几步就被寒风吹得缩起了脖子,可是她又不想回头,要是再碰到陆家那四口子, 她这个年干脆别过了。
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如今这年头讲究的是集体经济, 计划经济,所以平日里大街上根本没有私营摊贩。
但是今天除夕,是可以破例的, 白天的时候会有卖冰糖葫芦,板栗烤红薯之类的小摊贩, 只是这会儿天早黑了,这些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大街上冷清得很。
所以毕桃想找吃的,只能去供销社买。
从职工宿舍出去,走不到两百米的对面街上就有,但是这家关门了,她便往另外一条街上的找去。
走到半路,就被人从身后一棍子敲晕,套上麻袋,扛走了。
怕把她给闷死了,便让她头朝上脚朝下,稍微遮住点脸就行了。
于是毕桃的半个脑袋露在了外面,那条绑着蓝色缎带的大辫子,在北风中不断摇摆。
他们只挑偏僻黑暗的小巷走,没想到,路过一个胡同的时候,被苏寒夜看到了。
他是来送他的三个孩子到前妻一家吃年夜饭的,正在门口跟他的前任岳父拉拉扯扯的。
那小老头说什么也要留他在家里吃饭,想撮合两口子复婚,毕竟三个孩子呢。
当初他们闺女死活要离婚他们就不答应,后来闺女以死相逼,他们才点了头,可如今苏寒夜离婚有一阵子了,却没有跟别的什么女人来往,所以老人家猜测,女婿这里应该是有回转余地的。
便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无奈,他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转身关门的时候,注意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扛着一个女人正往前面的胡同赶去。
苏寒夜蹙眉,这年头能搞到缎带的人真没几个,毕竟大家连穿衣吃饭都成问题呢,绸缎这样的面料是很贵的,谁买得起啊。
而用缎带来扎辫子,那就更加奢侈了。
他长这么大,就只见过毕桃用过,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周长宁给的。
所以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连门都顾不得关了,赶紧追了上去。
可是那几个男人太狡诈了,似乎是知道被人看到了,便分作两拨,一拨用脚印引导苏寒夜往死胡同走去,另两个则把毕桃继续抬到目的地去。
最终,苏寒夜扑了个空,而毕桃已经被人抬到了柳前夫冯金生的院子里。
这里也是一处大杂院,但冯金生的院子与别人的隔开,只有一道角门可以通过,隐蔽性很强。
他摆了摆手,叫人把麻袋摘了,毕桃还没醒,就这么被摆在雪地上,寒风吹着,雪花堆着。
等她冻得阿嚏一声醒来的时候,面前正闪烁着刀刃的寒光。
冯金生知道她有个能罩着她的大哥,自然不会要她的性命,但是,给她吃点苦头倒是可以的。
他把刀刃贴在了毕桃的脸上:“是你,害我家盛夏大过年的去丢人?”
“你有证据吗?”毕桃心里是打鼓的,但是她从小跟着大哥跟那些大院子弟混,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
起码她有拼死一搏的勇气。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玉石俱焚。
她想了想,伸手推开了这把刀子:“看来你就是盛夏的亲老子,是为了给她出气吧?既然这样,咱们不如文明点,你想要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冯金生蹙眉,这个毕桃,都落在他手里了,居然一点都不怕。
还敢上手推他的刀子!看来有几分胆色。
他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种看起来娇滴滴但却不怕事的姑娘倒是少见。
他不禁神色稍缓,先不急跟她撕破脸,毕竟盛夏的名声毁了,城里是待不下去了,赵红星家也退婚了,要是想给盛夏安排个好点的出路,还得指望毕桃去找她大舅帮忙。
想到这里,冯金生把刀子拿开了。
其实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营生,本来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今天绑了毕桃,不过是想为他女儿要个说法,顺便给毕桃吃点苦头。
不过他失算了,这个毕桃,似乎不是柳口中那个只知道撒泼哭闹的刁蛮小姐。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毕桃,很久才提出了他的条件:“盛夏今天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日后找对象都难找。要是你能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想好了给我回话,我在屋里等着。”
“不用等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毕桃爬了起来,冯金生并没有捆她,她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站着,“我只问你,什么样的才是好去处?婆家有权有势,男人位高权重?”
“都行。你大哥不是最疼你了吗,你让你大哥介绍个军官给她,带她离开这里,不要再被周围人笑话就行。最好的话,可以去海岛那边,也好跟她姐姐互相有个照应。这种事对你而言很简单吧?”冯金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记得,彩礼不能少,最起码不能比她姐姐少,好叫那些笑话她的都看看,她就算被批评了,照样可以找到好人家。”
“政审都过不去,你还想让她嫁军官?你以为部队是我家开的?你不如这样,让她下乡插队去吧,就去海岛那边,到时候有她姐姐姐夫照看着,怎么也不会让她吃苦受罪的。再说了,服役的军人不行,找个退伍的政审没那么严格吧,怎么着也比如今这样好多了。”毕桃有理有据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
她是很希望毕盛夏去海岛的,这么一来沈云沉的日子必定更加鸡飞狗跳,毕竟他那个私生子的妈可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一个是婚外情女友,一个是现任妻子,一个是虎视眈眈的小姨子,啧,那日子,想必沈云沉会过得很精彩吧。
想到这里,她透露了些许的天机给冯金生:“你也不用舍不得,这些知青早晚会回城的,到时候时过境迁,谁还会记得这点破事儿。”
“回城?你觉得会有回城的时候?”冯金生眯着眼,总觉得这个姑娘远比柳说的精明多了。
他原以为她会大呼小叫,会哭哭啼啼,会惊慌失措,结果一样都没有发生。
现在她好处许着,客观利弊也分析着,头头是道的,不像是个不问世事的病秧子。
冯金生这种眼光毒辣的老江湖,心里瞬间明朗,这姑娘绝非池中之物,难怪柳一味的丑化她,是嫉妒,也是给她的女儿排除潜在的竞争对手。
毕桃看得出他眼神里的期待,淡淡一笑:“肯定会有回城的时候啊,这么闹下去的话,国家早晚会出现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事物是不断发展向前的,到时候国家急需一股中坚力量来填充人才的缺口,你女儿可是老三届,天时地利人和啊。”
“那这么说来,高考也会恢复吧?”冯金生轻易不相信小年轻的话,可毕桃毕竟有那么厉害的大舅和大哥,也许是这小姑娘听到了什么内部的风声。
毕桃在梦里确实看到高考恢复了,点点头道:“肯定会啊,再过个十年,人才缺口肯定特别大。”
“那我会提醒逢春和盛夏,让她不要忘了学习。事情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让她主动把工作辞了,免得被供销社辞了丢人,再让她去她姐姐那里插队。”冯金生松了口气,本打算让毕桃吃点苦头,现在也没必要了。
这个姑娘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他做事不爱留下隐患,干脆跟毕桃道了个歉:“刚刚把你一棍子打晕,实在是对不住了。你现在还疼吗?”
“疼。”毕桃犹豫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她原打算,让毕盛夏把工作给陆麒,免得她妈再哭哭啼啼地找她,只是,她一想到陆麒父母双全,什么都有,自己活得跟个孤儿一样,凭什么要她来操这个闲心,便不想管了。
她换了个条件:“让毕盛夏把工作还给赵红梅,赵红梅是烈属,这件事要是被人抓住了做文章,你两个女儿都捞不着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