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顿，埋了吧。”不同于他口中的喜欢，他反而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耸人听闻的话。
但壮汉的眼神却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看着男孩的神情里夹杂了羡慕和嫉妒，但他只能低头领命，过去拖着男孩的身体离开了这里。
孟星悬听出了壮汉领命时声音里不甘的情绪，或许换作以前他还会饶有兴致地分析一下，但换成如今的他却没有半点动作。
他只想任由自己沉在这场无边的黑暗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等到仓库的大门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中年人关上了手中的手电筒，才在黑暗之中慢慢开口。
“孟家的？”
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低着头的小男孩就像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中年人显然对此也毫不意外，低沉地笑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原本抓个祁家的也就放了，可谁知道那群废物抓的竟然是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怒气突然染上了眉头，他闭了闭眼，猛地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小男孩微微抬起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年人远去的背影，然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一个精壮的年轻人便提着铁棍走了进来，走到跟前他没多说一句废话，一棍子便朝着小男孩的头砸了过去。
鲜血顿时从小男孩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的身体软软垂下，这次像是真的死去了一般，哼都没有哼过一下便再无声息。
年轻人显然对自己下手的轻重很有把握，走过来把小男孩身上的绳子解开，然后也拖着小男孩的身体走了出去。
后来，下了一场雨。
孟星悬便是在大雨滂沱之际，漫天雨水打在他脸上唤起微微疼痛时，见到了季昭的第一面。
她把小小的衣服撑在了她和他的头顶上，让他能够得以从雨水混合着血水的噩梦之中苏醒，微微睁开了那双被血痂糊住的眼睛。
小小的女孩发丝微湿，莹白的脸蛋上还溅上了些微泥点，可她的眼睛却在他睁眼的那一刻起，如同长夜中的烛火、旭日初升时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晦暗难堪的人世间。
那时的他还不懂，什么事都不懂，但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季昭是不同的。
是他那被虐待、被抛弃、被遗忘的人生中，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
所以当他知道那个男人马上要回来后，却没有如同之前计划中那般撤离，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
面对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他决不能再一次放开那只手。
面容俊美威严的男人大步走进客厅时还有些惊讶，侧目看了一眼老管家，在看到老管家微微摇了摇头后便收回了面上所有不合时宜的表情。
“回来了？”孟贺笑了笑，把外套脱下递给老管家后便走了过去，在孟星悬的对面坐下，面容慈爱，“想通了？”
孟星悬也笑，却是嘲讽的，不含一丝感情的冷笑，与以前的“孟星悬”截然不同。
“你应该也知道，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神冰冷，不像是在看“家人”，反而更像在看什么仇敌，“我不会否认‘孟星悬’的过去，那也是我，但是某些强加给我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们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孟贺的笑容慢慢落下，冷漠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智商和实力，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想尽办法把他找回来，并且用手段把他培养成自己最“完美”的儿子。
更别说后来孟星悬突然想进娱乐圈，他便不顾当时他的记忆只有“四岁”，直接将其赶出了家门，试图让他自己尝尝苦头才能分清现实，从而回到孟家甘心为孟家付出一切。
“没什么意思。”孟星悬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突然失去了兴致，只觉一阵倦怠。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什么都不做。”
孟贺冷笑：“又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叫季——”
“砰！！！！！”
孟贺面前的桌子突然被一脚踢翻发出一声巨响，上面摆着的花瓶也摔在了地毯上，花瓣、碎片洒了一地，瓶子中的水也浸湿了整片地毯。
孟星悬目光狠厉，漂亮的琥珀色猫瞳里像是淬满了焰火：“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我告诉你，孟贺，只要你敢动她一下，我会把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全部一点点毁掉，让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星！你疯了！！我是你的父亲！！！你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对我？？？”
“话我已经撂在这，信不信由你。”他一脚踩在那些碎片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临走前，他侧首，又毫无情绪地放下一句话。
“还有，别提那个词，让我觉得恶心。”
……
与此同时，相隔的千里之外，季昭刚刚下戏。
她婉拒了程慧和阮嘉与的邀饭申请，一个人来到了低头看手机的小禾身旁。
“灯光有些暗，对眼睛不好。”季昭提醒了一句，结果没想到小禾被她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季昭：……我这么吓人？
反应过来的小禾看起来有些踌躇，手指挠了挠脸颊：“昭、昭姐……”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季昭每次戴假发时为了逼真程度都要涂胶水，所以实在有些痒，一边拉着小禾一边往车上走。
“就是……上次那个孟星悬，他上热搜了。”小禾亲眼看见大步向前走的季昭，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瞬，“他在一档节目里说……说他从小在意一个人，网友都说……那是暗恋。”
季昭转过头，看着眼光有些躲躲闪闪的小禾，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你以为是我？”
‘难道不是吗？！’小禾内心狂喊，‘上次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
坐上车以后，季昭绷紧了一天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道：“虽然我跟他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但是他这个人，性格有些偏执，分不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憧憬。”
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所以内心荒芜的他就把她当成了生命的意义。
但这是不对的。
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当一个人把这些全部寄托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时，那么这种感情就是病态的。
所以当孟星悬重新出现时，当他真的拥有了自己的生活时，她的第一个选择，便是——
远离。
只有远离她，他才能摆脱那些灰色的、不为人知的、晦暗的过去。
所以，为什么还要相遇呢？季昭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不曾相遇，孟星悬本该拥有更为光明的未来。即便那些未来里不会再有她，但她仍旧会诚心地祝福，祝福她的弟弟阿暮，能够过得幸福。
然而上次孟星悬的自残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使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些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认为失去了过去的孟星悬会过得更好更快乐，但却没有看见他微笑外表下的痛苦与无助。
她与孟家的那些人，并无不同。
都是用“我是为你好”这种自以为是的理由，意图去操控一个不驯的灵魂，忽略了他本身所求。
季昭的心情有些沉郁，默默地转头看向车窗外。夜晚的城市打开了无数彩色的霓虹灯，在夜空中闪烁着明亮旖旎的光晕。
物欲横流的世界，到底是将她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尘埃。
这时，还有些疑惑的小禾接起了一个电话。
“喂——张哥？我和昭姐正准备回酒店呢，有什么事吗……什么！！！秦、秦舒翰导演邀请昭姐试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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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十七场戏 心魔
季昭和小禾赶回酒店时, 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张哥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转圈圈。
一看到她们回来，张哥就连忙迎了上来，看起来十分高兴：“阿昭, 你收到了吧！秦导邀请我们——”
“试镜？”
“啊, 对对对！！”
“你确定你没听错，不是赔偿吗？”
“那当然……”张哥突然一愣, “什么赔偿？为什么要赔偿？”
脱着外衣的季昭提醒了他一下：“你忘了吗, 之前从中剧盛会回来时我提醒过你。”
“你说你打了一个人……等等！那个人不会就是——”张哥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这段，然后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开心兴奋变成了惊恐万分。
“对，是他。”
季昭一边把大衣往衣架上挂，一边回了句。等她转过头时看到的便是张哥坐在沙发上, 突然沧桑了十几岁的脸。
季昭忍不住笑, 顺着小禾拉她的力道走到了化妆台前面坐下：“我以为他来找你是因为赔偿的原因，难道不是吗？”
这话让张哥稍微提了提精神：“那倒不是, 他是来邀请你去试镜他现在新筹备的电影……也许人家并没有把那天你打他的事放在心上？反而借此看中了你的武打能力？”
‘你以为这是写小说呢？’闻言, 小禾忍不住暗暗吐槽。
小禾拿着化妆棉在帮季昭清理头上的胶水, 季昭也拿了块负责清理脸上的，听到这话便随意回了句：“可是不是说那部戏女主是个古典美人大家闺秀？”
对哦！张哥再一次颓废。
一直旁听着的小禾反倒开了口：“不管他是真的邀请还是报复，总归是个机会不是吗？”
季昭思索了一下, 问了句：“那部戏大概在什么时候？会耽误我这部剧的拍摄吗？”
你竟然会担心秦导的电影耽误这部网剧的拍摄？！张哥震惊。他虽然知道季昭一向只在乎拍戏不在乎别的, 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的职业操守。
张哥定了定神, 连忙清了清嗓子：“不会的，电影的筹拍时间要比电视剧长很多, 即便咱们试镜上了，角色定下了可能也会有很多变故。”
季昭“嗯”了一声, 起身, 准备去洗手间清理一下。经过刚刚这一遭, 原本还满心欢喜的张哥头脑也冷静了下来，见时候不早了便也告辞离开了。
……
“今天要拍摄的是剧中的仙界支线。”康导站在新来的男演员面前，一脸严肃地给他讲戏。
男演员一边认真地点头，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向旁边红衣黑发的女演员，在对上康导微微眯起的眼睛后，连忙定了定神，但脸却忍不住红了个透顶。
康导心中无奈，但还是坚持着把戏说完了：“……所以这段剧情除了带出女主孟唯以前的回忆以外，也侧面描写了女主的形象，甚至是仙界神界得到孟唯魔骨重铸消息后的反应，所以很重要，大家都提起精神来。”
“明白。”红衣黑发的女子扬了一下眉，那眉心的一点红痣衬得她是如此灼灼其华，艳绝不可方物。
“明、明白！”男演员脸更红了。
康导：“……明白就好，去吧。”
……
——“阿唯，你醒醒，我们回家啦。”
——“傻阿唯，人生在世，哪有人不会死呢？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过得好，就算死了也不会留什么遗憾。”
——“所谓命运啊，不过是将你放在戏台子上，你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戏文的桎梏。便是用尽心机拼了命反抗，你也还是在那戏台子上，不过是换了个戏文罢了。”
——“孟唯，你看的那个人，一直都不肯回头。”
——“你走的这条路，也注定不会有尽头。”
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使得整个帝都城都成了一片苍茫白色。
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一双血迹斑斑的手突然微微一动。
躺在被染成黑红色的雪地里，犹如一具血尸一般的少女，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瞳孔血红血红如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红得十分干净透彻，一看便知不是人类。
她一袭血衣、发色皆白，只不过那张脸……除了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其余的被各种血污伤痕所覆，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她躺在地上，怔怔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再下雪的天空。
可能她睡了太久，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天际处一丝红色的阳光划破长空，光周围的色彩如同火烧云一般美丽而震撼。
“天……亮了。”
她低声呢喃。
魔骨重铸，魔族复生。
当孟唯于大雪之中魔体重生之时，仙界南方的问天阁内，一场大祸在黑暗中氤氲而生。
“小阿季，你在想什么呢？”俊美青年发觉到身前之人的怔忪，捏着棋子一脸促狭地挑眉一笑。
这青年半面红发半面黑发，容颜妖异至极，看起来似鬼非神。
对面那人刚开始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没反应过来，接着被青年的落棋之声所惊醒，然后便恢复了一脸的平静。直起身向青年伏手一礼，便又继续一本正经地捏着棋思考了起来。
青年不禁摇头失笑，也专心致志地与他继续对弈了起来。
那名叫阿季的少年像是有心事一般，下棋时思路不同往日那般流畅，可仍是顺着身体本能反应。直到棋局结束，阿季才似放松了下来，缓缓地吐了口气。
与他对弈的青年敛了目，懒洋洋地起身并没有说什么。正准备要走时，却突然被阿季叫住。
“顾师祖。”
少年的这声称呼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不说那青年吊儿郎当的性子，单凭那副年轻的容貌也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师祖”辈分了。
顾靖笑眯眯地回过头，看起来毫不意外他会叫住他：“怎么了？”
阿季踌躇了一会儿，站起身，见屋内无人，便略带犹豫地道：“不知师祖……可知孟念君此人？”
一张常年笑吟吟的俊脸猛地一沉，顾靖面无表情地放出庞大的神识寻了一会儿周围气息，发觉无人，便朝着阿季逼近两步，沉声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
阿季似乎被顾靖的变脸给吓到了，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被吓得有些苍白，但却因为某种原因抿着嘴不肯说。
顾靖静静审视了他一会儿，咧嘴笑了：“阿季，别怪师祖没提醒你。”
“那个女子的事，不是你所能知道的。”话还未说完，顾靖便拂袖而去，瞬间便在屋内消失不见。
女子？
阿季又愣神了。
……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从一本叫做《游人记》的游记话本里得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