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平静、沉稳, 一如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一样, 但却又不同于她在她面前的模样。
周佳人敲门的手顿住。
“为什么？我知道你……”
“上次的测试，是我输了。”女孩的声音很平静, 里面并没有什么不甘之类的情绪, 就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既然输了，那我认。”
老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略带气恼的声音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耍的那些小把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故意让着她？”
“……”
“季昭,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明明知道我想收的徒弟就是你, 如果不是你坚持要用测试这一途径来‘堂堂正正’入门，我根本就不会搞这些！现在又故意耍这种手段, 你真以为我陆冕非收你不可吗？”
老人的话语严厉, 女孩也只是沉默, 不曾为自己辩解半分。
周佳人却觉得就好像有一桶凉水从头顶直接灌下，从头凉到了脚底。
这算什么呢？这究竟算什么呢？
她想起在宿舍时她眉眼张扬地宣布自己一定会拜入陆冕门下，她想起练到深夜时那个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影子。
是, 她知道季昭天赋异禀, 可她相信勤能补拙, 总有一些路是属于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所以在测试成绩出来时, 她真的就这么信了。
可是结果呢？这算什么？属于天才的同情吗？
而门内的话还在继续。
“你回去再自己考虑考虑，我陆冕今生这还是第二次给人机会, 错过了别后悔。”
“我不……”
“季昭！”
周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一把推开了门, 在看到屋里两人都向她投过来的目光后，她僵硬地弯了弯唇，对着季昭道：“……走吧，食堂要关门了。”
季昭的眼瞳很黑，看人时总像是带有万千波涛的海水一般，表面平静实则汹涌万分。以前周佳人总是不太敢看她的眼睛，这次却是坚定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直到看得女孩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
出了门后，她们沉默地走在校园里，路上不时有人认出了她们，投来好奇、艳羡的目光。
周佳人以前以为她也是这等目光所仰望的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直到后来，她入了学，遇见了季昭。
“中戏太阳”，不外如是。
“为什么？”
她率先第一个开了口，干脆利落。
但女孩只是沉默，像在办公室里那样，像平常那样，安静、沉默，从不会为自己开口解释一句，她就只是沉默。
周佳人看着她的样子，笑了。
“季昭，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样子。”
永远不会开口，永远无法让人知道她心底里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游离于尘世之外，像他们这种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一般。
最后的最后，她们也只有一段短短的对话。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该是我的，我自己会拿到……以后再见就当不认识吧。”
“……好。”
……
沉在水底的周佳人看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向着她快速地游了过来，并且在那月光的照耀下看清楚了那道身影的脸。
是季昭。
是本应该相见不识的季昭。
可许是那湖底的月光太过清冷，照在她渐隐于水波中的脸庞也格外的清晰惊艳，所以周佳人也只是怔怔地看着，没有动作。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该在这儿。
这是周佳人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当她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
她送走两眼泪汪汪的母亲，对上现任经纪人小陈紧张担忧的表情时，本来一直紧绷的心突然松懈了下来。
“她呢？”
她没有说名字，而显然经纪人也知道她在说谁，瞬时便想起了这场事故发生时的场景——
他因为联系不到周佳人所以满脸焦急地到处询问时，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基本上都置身事外地看着，偶有几个热心的也就帮忙在四周问了问，发现找不到后就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圈里的事很复杂，在没有搞清楚内情之前谁敢大包大揽的帮忙？万一人只是跟哪个大佬看对眼去楼上包间了呢？打扰了别人好事岂不是要得罪人。
就当他明明身处无数“热心人”中却倍感孤立无援时，自家艺人一直很“讨厌”的季昭却走了过来，主动问他发生了什么。
后来发生的事太过离奇，就当一位侍者走过来讲他找到了周佳人时，季昭已然掠过他们这一群人的身边，一个人冲了出去——
他刚急匆匆地跟着侍者赶到花园，就看到季昭脱下了那件蓝色的西装外套，从湖边一跃而下，像一只夜空中的飞鸟一般。
“救——”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离奇，经纪人瞪大了双眼，几乎无法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救命啊——！！！！！！”
“快来人！！！有人溺水了！！！！！”
紧接着，身前的侍者还有身后两位跟随而来的男星纷纷脱下外衣和鞋子跳了下去，准备救人。而另外几个跟着过来的，一位平日里在屏幕上以性感著称的女星抛下了形象踩着高跟鞋冲回大厅喊人，还有两位平时娇滴滴的女星则迅速地开始在周边寻找救援物品。
经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他对于娱乐圈所有的印象都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娱乐圈里的人，不都是遇到事情就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吗？
直到季昭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周佳人破出水面，众人纷纷帮忙将两个筋疲力尽的女孩推上了岸，警察、救护车迅速赶来，经纪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了神，并且吩咐团队迅速开始安排在场事宜。
“真不错啊……”
当经纪人在救护车喊家属后刚要举手冲过去时，就听到旁边传来这么一句，还有一声手机拍照的快门声。
他虽然做什么事都业余，又迟钝，但爱护艺人这点上他自认不输于任何人，立马转头吩咐助理过去，然后自己面容肃然地对上了那个拍照的女人。
“不好意思，请您删除。”
这场聚会算是业内人士的一次私密聚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只要警方那边没啥大事，按照常理大家都会把嘴闭紧了，要不然说出去也不好听，可他没想到圈里竟然还有这种不识时务拍照留念的人。
“嗯？”女人把手机放下，露出那张带着黑眼圈的脸，“你说我吗？”
周佳人的这位新经纪人跟季昭那位三流执行经纪不同，他虽然是从助理提上来的，但对于圈里的很多东西非常了解，所以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谁——
是那位有名的“疯女人”导演，秋慈。
经纪人哑然了一下，然后态度瞬间好了很多，用着一种恳求的态度道：“不好意思啊秋导，我们家小佳发生了这么大事儿，影响到大家心情真的不好意思，但是这事儿传出去影响也不太好……”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但警察们来了后就把现场保护了起来，围观的艺人都被疏散回了酒店。
根据侍者和男星所说的长椅处到湖边的距离非常干净，没有半点挣扎或者暴力拖拽的痕迹，按足迹来看就好像真的是意外失足一般。
可是整个案发现场也太过“干净合理”了，这让拥有多年经验的警察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无论是意外还是什么，如果这件事爆出去，粉丝和舆论都会把整件事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想想看，一位当红小花在参加聚会时离奇出现在酒店人工湖旁并且差点溺水身亡，这短短一句话有太多爆点可以挖掘了，倘若记者们知道这件事后，作为当事者的周佳人不管是不是受害者，都会被众人拿来大肆讨论臆测。
经纪人想想可能会发生的“未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威逼利诱对于这位导演显然不管用，他只好拿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向她。
秋慈看着这长得正气凛然的大老爷们儿在那对她撒娇，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忍了忍，才道：“我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俩挺适合我新电影女主的。”
尤其是那个长发女孩把昏迷不醒的短发红裙女孩抱着游过来时，那眼神儿、那劲儿，啧啧啧……
经纪人顿时神情一凛，很多想法在他脑子里瞬间过了一遍，人也不迟钝了，立马决定这次的机会决不能放过！
他思考起导演话中意思，显然看中的是两个人，但还没决定是谁，所以刚开口准备趁机说说季昭坏话打压一下时，又想起了季昭对于自家艺人可谓是救命之恩，一下子就蔫了。
他还没有那么丧尽天良。
“那、那导演您看中的是……”他小心翼翼开口。决定就算真的不是自家艺人他也不乱说话了，还会凭良心说两句好话，就当是个小小的“回报”。
“嗯？你没听清吗？我说的是两个哦。”秋慈笑眯眯地摇了摇手中的手机，屏幕里正是季昭在给周佳人做急救时的照片。
女孩的长发湿漉漉的，遮在了她的脸颊两边，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情绪，只能看到那纤长的鸦睫上似还挂着一颗水珠。而她手下的短发女孩脸色苍白，一双凛然长眉却微微皱起，让她就算在昏迷中也展现出一种不一般的冷然气势。
月光恰好照在了她们身上，她们正处在人群之中，却又好像与其他人隔了开来。
“好漂亮……”经纪人喃喃自语。
“是吧？”秋慈得意地收回了手机，又看了两眼照片，“我这部是双女主电影，据我所知，周佳人一直想进电影圈但是没有好的门径是吧？你让她来，我这个本子能够最大程度展现她。”
经纪人心动了，但还有点犹豫，“那……季昭呢？”
“你问她？”秋慈挑了下眉，咧了下嘴，“她演技很不错，我这部也就是给她抬抬轿而已，之前立项时我就跟投资方说了，这部电影我是冲着最佳女主角双黄蛋去的。”
双黄蛋？！经纪人震惊了。这位女导演不愧是有名的“疯子”，还真敢想啊！哪有人刚刚立项连演员都没找齐就放话说冲着拿双黄蛋奖去的？
更何况他虽然对自家演员有信心，可她确实在电影圈还是个初出茅庐不折不扣的“新人”，而季昭也只是拍了一部电影而已，甚至都没有拍完。
她究竟哪来的自信？
第68章 第十六场戏 茶庄
相比于差点溺水身亡的周佳人, 同样在水里待了不少时间的季昭反倒没什么事，水对于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能够致死的东西。
其实周佳人经纪人在到处询问时，她一开始没怎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佳人这人自从大学那次的测试之后就跟她比较疏远了, 偶有几次相遇也是争锋相对, 所以她也不想再多靠近。但是耳边微风所传来的声音让她无法忽视，这才使她来不及反应便冲了出去, 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救人。
季昭在警局录完口供便出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日无云。
“不欠了。”
季昭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昭姐您在说什么呢？”围过来的小禾正好听到了这句话，好奇地问了句。
事情发生以后她就带着团队剩下的人和换洗衣服匆匆赶来，与张哥洪姐他们汇合。
“没什么。”她垂首, 只是忽而一笑。
“可能又在说些梦话了。”张哥把落下的外套给她披好, “是不是冻傻了？”
小九连忙把装满了热茶的保温杯递了过来，季昭微笑着道谢接了过去。
“你也录完了？”
“嗯,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警局呢, 以后有的吹了。”
路上还遇到了其他艺人的团队, 但大家互相都没太在意也没嫌弃晦气啥的，反而还打趣了几句，看起来有点狼狈的明星们就这样毫无阴霾地走向了各自的保姆车, 身后站在门口送行的警察都有些惊了。
“他们还挺和谐的。”
“我一直以为明星们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原来还有这样的。”年轻的警察满脸欣慰和向往, “他们也会努力救人，也会齐心协力, 一点也不像小说里或者电视剧上演的那样自私自利。”
老警察摇了摇头，他在这干了很多年, 对于一些事看多了, 也看透了, “也只是些年轻人罢了，热血还没磨灭，等到过几年就不会这样了。”
年轻警察满脸不信，眼神里还充满了不赞同。
老警察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原因。
等到他们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待久了，他们就会嫌弃湖水会弄脏他们的造型，他们会嫌弃进警局是晦气，会嫌弃如果被记者知道就会沾一身脏水。
他们会学会明哲保身，会学会互相推诿，学会戴上一副完美无瑕的假面，以掩盖光鲜亮丽外表下的不堪。
更何况，这次事件真的只是意外吗？娱乐圈从来都是藏污纳垢之地，少不了被迫“自杀”的可怜人。
老警察想起八年前那场案子，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留下年轻的警察站在那儿还有点不知所措。
……
“要再休息两天吗？”
片场里，秦舒瀚看着已经重新回来的季昭，这次反倒不急着开拍了，表情还带了几分担忧。
虽然是他把俩主角带了去，但到底圈子不同，进去后就没再多关注自己这俩男女主干什么，只是言不由衷地交际着自己的人脉。
后面听说酒店花园发生了件事故，警察都来了，他们这些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没真的出面，派人互相作证了一下就赶紧离开了那儿。
所以他虽然知道自家女主角牵扯了进去，也知道是什么“见义勇为”，但还是有诸多顾虑。
“没事，不用休息了。”季昭摇了摇头，从警局回来后，她就休息了一天才上工，耽误这么久已经让她内心有些不耐了。
还是演戏好，每次出去都会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真的是让她有点受够了。
以后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只想普普通通地通过试镜这一途径来面试自己心仪的戏。
季昭想起昨天晚上听到医院传来的消息——周佳人醒了，并且向警察表示是自己意外失足。
她并不相信这种话，周佳人这人平日里除了拍戏时期极重养生，最是小心不过，又怎么会在有护栏的湖边不小心摔下去？她询问了当地的城市意志，但城市意志并不会时时刻刻听所有人的话，他也只是看到有人把周佳人推了下去。
那人身材高壮，看打扮应该是位明星的保镖。可是当时几乎每位大牌一些的明星导演都会雇几个保镖，对于有点脸盲的当地城市意志来说并不能认出具体是哪位。
但后来在季昭的引导下，憨憨城市意志才回忆起，同时期在人工湖附近的人大约有六个，有一对看似来找刺激的偷情男女，一个是保洁人员，还有就是那个保镖和周佳人，剩下那个……
一身银白色的鱼尾露背长裙，头发高高盘起，戴着两副三角形碎钻大耳环的漂亮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