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第一本,正是那部传言中顾溪舟写的第一个剧本改编的小说——《暗恋太阳》。
[我曾经想过放弃,可是当我独自一人时,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别傻了,你根本放不下。]
然后是第二本。
[也许有些东西从初见时就已经注定。]——《闰年》
[我在这条路上走的每一步,都是我对于宿命的反抗和挣扎。]——《仙道通途》
[不可思,不可念。谓之无情,实则不忘。]——《一剑生》
[我的心告诉我——你输了。所以最后我放弃了我所有的抵抗,溃不成军。]——《暗夜难明》
看到这儿时,季昭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继续往下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看着她,就像行人在看一朵不属于他的花,只是途经了她的绽放。]——《大献岭》
[如天空之中尚有光,则退避三尺,让光明愈盛,以己身挡住所有黑暗,此为吾之道也。]——《身祭》
[回头遥望,此生已残,不可显也。]——《仙路不孤》
[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走到现在不过是因为我只是一个胆小鬼罢了。]——《钢铁战争》
[短命夭折,一人孤死,或许这就是乱臣贼子的宿命,孤认了。]——《佞臣》
……
他的作品有很多有很多,似乎每个都有联系,又似乎有一些只是随意的一句话。
看到最后,正是那本与拉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的《熬鹰》。而她也已经知道了那本小说的最后他写了什么。
[所以,下辈子也不要再见了,我久久凝视着的、无望的爱人。]——《熬鹰》
季昭愣住了。
就好像又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就这样残忍地撕开,摆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说以前她还可以自己欺骗自己,说他否认了自己的感情,他对她只有亲情罢了。现在她却无法再说出这样的话,这样不仅是侮辱了他,也是侮辱了自己。
原来如此。
季昭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声音逐渐降低。
她抬起头,看着那面墓碑,就仿佛透过那厚厚的石板墓碑在看什么人一样,定定地望着它。
直到天空渐明,湿气褪去,火盆里的火越来越旺盛,她才俯下身,把那些书烧掉了。
下山时,时间还早,但季昭已经没有心情趁着这难得的悠闲时间好好逛一逛玩一玩,反而回到酒店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昭姐,怎么啦?”阿乐一边帮着她收拾一边皱起眉,看起来有些担心的模样。
这次扫墓季昭哪个助理也没带,这不禁让她有些担心季昭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
另一个小助理也过来扶住了季昭,让她休息,自己来。
季昭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面上一点异样也没有,只是笑了笑,道:“出来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赶紧进组拍戏比较好。”
阿乐觉得也是,虽然周禾小九他们嘱咐过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让季昭多出去走一走玩一玩,可是季昭如今精力不济,与其到处走消耗她的精力,还不如在剧组里能够让她过得更开心一点。
不拍戏的季昭身上总是有一种与世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还不如在剧组的季昭来的开心自在呢。
“祁总那边说想跟您见一面。”
见阿乐忘了提某件事,小助理便轻声细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季昭笑容微敛,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没有说为什么。
孟星悬也知道季昭来给顾溪舟扫墓了,但是每每有机会一定会想办法陪季昭的他这次却没有来。
他一直都不爱去给人扫墓,也从未去墓地见死去的任何人。无论是他的母亲、院长,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死对头顾溪舟。
季昭不喜欢勉强别人,也就没有喊他让他来。
她们来时倒是十分轻松,回去时气氛反而有点沉重。
坐在飞机上的季昭感受着体内的疼痛,耳边的嗡鸣,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云层。
她在饰演姜微景和宋清漪时便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爱。
它会让人变得更好,也会让人变得更卑微。季昭一直以为就算有人爱她,她也是能够给人带来前一种变化的人,却没想到其实她是后一种。
飞机边的云雾慢慢飘散,露出了澄澈的蓝天和底下广阔的大地。天地无垠,让人看着不禁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曾经有一个人告诉她,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好结局,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到结局。
季昭信了。
回到剧组的季昭因为还未开工,便独自在草原附近城市的酒店住了一段时间。
平时白日里骑上剧组租来的马去草原上跑一跑,夜晚就背一背剧本对一对戏,日子过得确实比没进组时丰富一些。
冯征明在入狱前曾经提出过要见季昭,被她直接给拒绝了。实际上如果不是他一直在没完没了地给她找事,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哪怕是这具身体所谓的亲缘关系。
后来冯征明还派人送来了证明她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子证明,试图逼她去见他,仍旧被她拒绝了,最后直接告诉来人:“你想爆就爆,我从不在意这点。”
但直到冯征明的判决正式下来,他锒铛入狱,这个消息也没有被爆出来。
自始至终季昭都没有关心那些,在杜立峰也回来以后便全身心地投入了紧张的拍摄当中。
……
伊莱亚斯的军队又一次被偷袭了。
在进藏之前打了一次败仗以后,伊莱亚斯就给上级发送了电报,试图求援,但还没等援军到达他们所在的营地就被偷袭了。
对方袭击之前格桑梅朵正缩在伊莱亚斯帐篷的一角睡着,原本伊莱亚斯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属于自己的奴隶,可是身上的伤怕是控不住那个野性的小鹰,再加上看向她的眼睛时他也有些不忍,便就放过了她。
谁敢相信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对这个叫格桑梅朵的女孩下过手?如果传到军中其他人的耳朵里,只会笑话他伊莱亚斯是个圣人,能忍这么久。
但伊莱亚斯之前也并非没有对格桑梅朵动过念头,只是他到底是自持于贵族身份,不想与那些只有本能的动物相提并论,想等着人稍微自愿一点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他们的军队溃败,伊莱亚斯拉着格桑梅朵骑上马奔逃与大部队失散。
为了护住格桑梅朵,伊莱亚斯的身上又有了许多伤痕,导致他们逃走一段距离以后伊莱亚斯便坚持不住从马上摔了下去。
格桑梅朵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地上的伊莱亚斯,那双干净单纯的眼睛在月光的反射下透出一种冷冷的光。
她看了许久,看着失血过多的伊莱亚斯那身黑色的军装被血浸透,然后因为夜晚草原的风而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甚至手脚都开始抽搐,也无动于衷。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格桑梅朵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否想到了往日里族人们对她的那一点点好,是否想到了同样失血过多死去的母亲。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只是沉默了很久以后,下马费力地扶起这个她的灭族仇人,将他甩到马背上,一跃上马,熟练地驾马继续奔逃。
伊莱亚斯从高热中醒来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他自认对格桑梅朵并没有很差劲,但他也没敢想她能够救他。
作者有话说:
*引用自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
第133章 第二十场戏 肮脏
他睁开眼睛时, 还恍惚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草原上有些草很柔软,他躺的这片草丛就跟躺在那帐篷里的行军床上的柔软度差不多,只有鼻间清凉浓郁的自然气息让他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该说她人还不错吗?至少没有把他扔在满是牛粪马粪的草地上。
“嘶——咴——”
马的叫声和蹄踏声拉回了他的神智。
伊莱亚斯虚弱地躺在地上, 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那个快马加鞭而来,犹如一团熊熊烈火的女孩, 眼神不自觉柔软了许多。
她马技似乎比他好得多, 驾马到离他不远处,还没等马停稳便手持一束草一跃而下,随意看了他一眼,便拿着那束奇怪的草继续在地上翻找起来,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民谣。
见她不理他, 他便轻声地问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虽然他知道格桑梅朵救他的原因可能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可是在战场多年征战的他, 已经快要忘记被人拯救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们军队是一个军纪十分严明的军队, 每个人在战场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倘若有谁因为同伴而使得任务失败,那么就连那个人的家人也会十分唾弃他,成为万夫所指。
伊莱亚斯以前从军的目的十分单纯, 就是家中所要求的罢了。他一向瞧不起国内普通平民, 更何论其他种族的平民百姓, 所以平日里看起来与其他歧视亚裔的军官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一样的傲慢、目中无人。
可是当一切都彻底颠覆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以后,他突然发觉, 他其实还是希望能有个人拉他一把的。
“我们草原人,如果想杀一个人只会堂堂正正的。”格桑梅朵对于堂堂正正这个词不太会说, 就改成了“当面杀人”, 所以听起来有点奇怪, 但伊莱亚斯看着一脸严肃认真拿着一束“野草”走过来的格桑梅朵,到底是忍住了笑意。
“我是想杀你,但不是因为你灭了我的部族。”格桑梅朵走到他跟前,蹲下,把那些草药放在大石头上,然后拿起捡到的石块开始用力砸。
她虽然没受伤,但为了搬运那个大男人还是没了些力气,所以即便只是砸药泥看起来也有些气喘吁吁的,“倘若我要杀你,也是因为你让我活不下去。”
说实话,她的这番言论其实挺冷血的,毕竟被他们军队灭的可是生她养她的部族,她却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伊莱亚斯内心有点失望,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了她的动作上,看着她收集的那些不知名野草被她砸成一些绿色的泥,不禁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是治疗你身上外伤的药。”她头也不回。
伊莱亚斯瞬间懵了,眼睁睁看着那些绿油油的用各种不知名野草砸成的“药泥”,被格桑梅朵用草叶挖了一坨正试图往他身上抹,连忙撑着酸痛的身体朝后面仰:“不,这种东西……”
格桑梅朵不由分说就直接把药泥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要知道草原是十分危险的地方,如今天还没完全黑,他们还有机会找个容身之处。倘若他一直没有行动力,那么野外的动物们会教这些傲慢的人类什么是大自然的竞争。
格桑梅朵愿意用巫医那里学来的一星半点的知识来救伊莱亚斯,除了她说的想堂堂正正以外,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怕自己一个人无法在野外生存。
倘若把伊莱亚斯扔在那里不管,很快就会有野兽来试图啃食他,到时候血腥气说不定会招来更多的野兽。
以她目前的体力,她根本逃不出这块区域,招来野兽说不定反而会害了她自己。
这样想着,格桑梅朵本有些不耐烦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了下来。伊莱亚斯原本以为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泥抹到伤口上只会使得伤口更加恶化,却没想到药泥敷上去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一阵清凉。
这种清凉感有些类似他在国内使用的价值昂贵的药膏,却没想到在一个异族人使用的奇怪的“草泥”上竟然也能产生这样的错觉。
他以为,这些落后腐朽的族群里应该都充满了封建迷信才对。
伊莱亚斯怔怔地看着她一点一点为他施药,感觉自他醒来以后对这个漂亮的异
族女孩慢慢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她会骑马,马术比他还好。她会这些奇奇怪怪的东方医术,效果不比国内大厂出来的药效差。
她很正直,不会对救她的人趁人之危。她也很冷血,因为她救的人是她的灭族仇人。
“你是怎么学会的这个?”伊莱亚斯看着女孩的乱糟糟的头顶,不由放轻了声音。
格桑梅朵专心致志地用草根挑着伤口里的小碎石,嘴上随便回道:“小时候被狼咬伤,巫医教的。”
闻言,伊莱亚斯微微愣住。他有些难以想象她小时候过的是什么生活,他的国家早已有了火车、电灯、通信设备等等现代科学产物,而她们这些人似乎还被遗留在那个茹毛饮血、拼命生存的旧时代里。
他从女孩袖子抬起时露出的胳膊看到了……很多伤疤。
“这些又是怎么回事?”伊莱亚斯喉结微动,看着那些层层叠叠已经淡去的伤疤,声音有些涩然。
格桑梅朵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阿姆已经拼尽了全力保护她,可是她该怎么跟阿姆说,早在那些个她去族长帐篷的日日夜夜里,她心爱的女儿早已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她也没有告诉阿姆,那些同龄的孩子骂的不止是阿姆,还有她。
当初某些肮脏恶心的事突如其来发生时,阿日惜也看到了。他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帐篷外,看着格桑梅朵空洞的眼睛,然后一点点地退开。
这才是格桑梅朵拒绝阿日惜的最主要原因。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例外,在草原上,强者生存,弱者只能依靠强者。除去部族以外还有着高高在上的乌斯藏贵族,而大部分人都是贵族的奴隶。他们部族还好,生活在乌斯藏的最深处,贵族们也很少来这里巡视,但是阶级依旧存在。
像她们这种人,只是这片草原上人人可欺的最底层。
格桑梅朵也曾经反抗过,结果就是逃出去的她被狼群差点咬死,好不容易被救回来后的她又因为伤人被送上了刑台,阿姆只以为是因为格桑梅朵逃跑才惩罚她,跪在刑台上朝着那些人磕了一遍又一遍的头。
直到磕得额头血肉模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伤了脸面,才被族长皱着眉呵斥停下。
所以她发现,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可她又必须活着。
当苦难在她身上已经成为常态时,她选择了拼死一搏。
族长为什么选择让她嫁给另一个部族的老首领,而不是借她攀上高贵的农奴主们?不过是因为她确实杀了人,也伤了很多,族长知道她不驯,便想着送她去借刀杀人。
她什么都明白,所以坐在帐篷里等着阿姆时,手中拿着一把藏刀。
知道了全部真相的伊莱亚斯怔怔地看着这个面容平静的女孩。
良久,他突然攥住格桑梅朵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不知所措的女孩拥入怀中。
格桑梅朵手上还沾了些药泥,举着手愣愣地任由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将她包围,却一动也不敢动。
没一会儿,格桑梅朵反应过来,皱眉用手肘试图推开他:“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