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受怀里的人彻底断绝气息那一刻,所有压抑着的不甘、怨恨、后悔、痛苦顷刻如洪水决堤。
烈火舔噬身子,烧灼血肉,呼吸困难,每一寸肌肤化作焦灰。
黑瞳在火焰中蔓延出血红,床上的人猛然睁开双眼。
额间汗湿,衣襟湿润,风华气息不稳,看着熟悉的床帐有一瞬怔住。
冰蚕丝,金纺绣娘所绣的花纹。
她愣愣抬手,掌心,掌背,完整的五指白如葱根,身上也没有痛彻心扉的焦灼,反而清爽异常,久违的灵气自丹海涌出于筋脉中流转。
眼睑抖动,指尖颤抖,四肢筋脉丹海全废的她如今是筑基巅峰?
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死前祭献的那滴凤凰精血?
眼珠僵硬转动,手指落在眉心,疼痛刹那间袭来,正如祭出精血时,硬生生烧裂皮肤,破骨而出的剧痛。
混沌的大脑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破出,手掌落在丹田处,她试着调动灵气,果不其然丹海处传来微末的疼痛。
似是验证她的猜想,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即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风华,你醒了吗?”
女声温温和和,细腻动人,风华听得这声音唇角缓缓一扯。
重生前从身后穿透丹海的带血剑尖至今历历在目。
白枳,他们附属众多宗门其中一个微不足道小宗门宗主之女,小宗门子弟修炼得不错便有机会送入主宗修行,而白枳不过区区三灵根,还是水土火相克灵根,资质上和四灵根弟子差不多。
白枳父亲为了白枳动用私权,将白枳送入主宗外宗。
在风华十二岁时,正是白枳刚到外宗的第二年,在风华途径之路上恰好碰见白枳。
白枳人长得柔美,即便穿着外门的灰色简朴服饰依旧貌美动人,见了风华只是惊讶,着急地拉着她道,这些地方妖兽众多不安全,让风华跟着她走。
风华说自己要猎杀妖兽,白枳便咬着唇,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然后跟上她走到她面前,呈保护的姿态护在她身侧。
风华人如其名,风华,风华,风华绝代,天之骄子!
她生来就是修真界十大顶级势力之一的风承宗宗主之女。
而且乃修真界最为罕见的火属性天灵根。
十大宗门之一,除了传闻中的五大古族,在修真界无人敢得罪风华。加上长辈宠爱,风华自小便养成高傲,目中无人的性子。
对于一个才区区练气三重外门弟子说保护自己,风华心中不屑。
然而白枳照顾得无微不至,话说得好听,但凡遇见妖兽一定冲在风华面前,因此受了许多伤。
在之后看见风华展露实力怔在原地,得知风华身份后吓得跪在地上,身上伤口开裂而不知,说自己有眼无珠没能认出风华,说自己实力卑微竟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言说保护她,这些日子拖累了风华。
言辞恳切悲凉,脸上梨花带泪。
风华瞧着面前满身伤,诚惶诚恐的人心生不忍,主要那几天相处,虽然面上不显,但白枳谈吐气质、为人处世早让十二岁的风华认可了她。
当即将人带回了主宗,不过白枳资质太差,风华只得以杂役身份带回自己灵秀峰。
虽说杂役,但吃穿用度与亲传弟子别无二致,因见白枳知晓自己身份没和自己同那几日般亲近,风华怕白枳心生疏远,还特意送了许多法器给白枳,其中不乏灵器。
白枳比风华大了三岁,风华自小没个说心里话的人,白枳温柔体贴,风华不仅把她当朋友更是当亲人对待,心中有什么事从未瞒着白枳。
如今,细细想来十二岁以前的她虽然嚣张跋扈,性子刁钻,但心系师门,与师兄姐们关系和睦。
白枳来了后呢?
她与向来疼爱她的师兄姐们关系日渐疏远不说,还干出许多大逆不道的事。
十五岁,她对大师兄横眉冷眼,在大师兄过来看望她时讥讽大师兄,说大师兄病病歪歪,废物一个,不配进她院子。
十六岁,筑基高阶,在白枳有意怂恿下,她偷取来三师叔丹药强行突破到筑基巅峰,以致筋脉、丹海受损。
十七岁,拼死从秘境得来的一件洗灵根的至宝,还没上交给父亲,正巧白枳遭受弟子侮辱嘲笑,白枳痛哭不已说要离开山峰,说她没资格伺候风华。于是风华将洗灵根之物分给白枳,助她成为罕见的双灵根天才。
十八岁,赠予白枳上品灵器寒月剑。
二十岁,越南泽联合宗门叛徒屠杀宗门之际,昔日她远离的师兄姐们为让她能活下去,不惜自爆博出一条血路。而站在她身后和她一同对敌的白枳亲手用她赠予的寒月剑,从身后刺穿风华丹海。
剑柄扭转,寒月剑翻绞,白枳一字一句犹如毒蛇吐信:“风华啊,你可真蠢。你说,你这样蠢的人怎么配有天灵根?怎么配让我给你当杂役?”
心绪翻涌不止,凤眸中血红一闪而过,风华闭上眼。
丹海受损,筑基巅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晰明白她回到了她十六岁。这时候大师兄还未被越南泽玷污,宗门尚存,父亲安好,师兄姐们还在。
还有四年。
四年的时间,风华闭眼,青荷、元竹、白枳、越南泽、宗门叛徒、古族!这些人,她全都不会放过,她要一寸一寸将他们骨头碾成粉末!
再睁眼,眼中清明一片。
风华起身穿上外衫,四年前,正是这个时候。她因为晋升受伤昏迷,大师兄前来看望她,让白枳以她昏迷拒绝在外,但白枳没说她几时清醒,竟让大师兄在院外足足等了一天。
此时正值初秋,天气转凉,外面斜风细雨,师兄身子不好吹了一日凉风,沾了秋雨,风寒入体,本就发了热。
等她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戌时,师兄带病前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直接冷嘲大师兄带着一身晦气污了她院子。
师兄病情加重,却忙于处理事务,偏偏院内的青荷、元竹两个废物没有半点察觉,大师兄在书房内烧得晕了过去,若非理事殿的五长老前来核对账目,只怕师兄就得死在书房里。
打开房门,门前身着广袖白衫,端着药碗的人正欲再次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风华看着眼前的人白枳美目微顿,收回手,柔美脸上带出几丝笑意。
“风华,你醒了。这是玉凤露,特意为你调养身子的。”
玉勺舀动汤汁,细嫩指腹不经意露出红,在白皙皮肤下衬得格外显眼。
风华还记得以前的她追着问白枳手指如何伤着的,白枳连忙藏好手,一脸不好意思解释,自己给熬玉凤露时不小心烫着的,因为怕凉,急着端过来所以还没来得及处理。
房外诡异安静,那指腹又悄悄往外递了点,没得到想要的回应,白枳眉梢微动,转而轻笑,言语体贴:“总担心端过来会凉,一路用掌心护着,没曾想还是烫了些 。我再帮你吹吹,你这小丫头,可是最烦喝这些。”
说着白枳便往屋内走去,不过没能进,因为一只手挡住了她。
白枳不解,抬眸望向风华,冷不丁触及那双凤眸,心中兀的一寒。今日风华似乎与平常有些不同,莫非因为刚受宗主责备心情有些不悦?
“风华?”白枳试着喊了声。
话音未落,滚烫的汤水猛地泼她脸上。
“啊啊啊啊啊!”白枳被烫得猝不及防,木托轰然落地,随即她听见风华不屑的声音从上传来:“我主你仆,一个区区贱婢也胆敢直称主子名讳?!”
第3章 :师兄
从灵秀峰出来,风华当即前往大师兄那处。
白枳给她送玉凤露是在她赶走师兄的第二日,而明日五长老才会去大师兄那里核对账目,前世大师兄因为感染风寒,没能及时医治,致使后面身子更加孱弱。
丹海因动用灵气隐隐泛疼,风华毫不在意,转眼来到大师兄所在的山峰。
与其说山峰不如说夹在众多山峰中的一个小山包,大师兄本就仅有五灵根,加上双腿骨骼具断,筋脉堵塞,灵气运行受阻,故而不能修炼。
按理说风承宗的大师兄,宗主坐下亲传大弟子怎么该有一个埋着灵脉的山峰。虽不能吸收灵气,长期浸浴也是好的,但大师兄觉得给自己用可惜了,于是挑了这么个夹在众多山峰里的小山包住下,说自己沾沾师弟师妹的灵气便可。
收了灵器,风华看着眼前简单素朴的院落,心中突然一酸,推院直入,院中正在练武的两人让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木剑一扔,两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跪下。
“小的拜见小小姐!”
冷斜了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两人,风华径直去了书房。
“师兄。”
风华门外喊了声,没人应,心中当即一凉。轰地推开书房门,书案上的人仅披着一件淡雅蓝衫,早已昏迷了过去。
风华疾步来到邵云舒旁,书案上墨迹晕染了宣纸,连带着指尖也沾了黑。兴许起得早,师兄里面仅穿着单衣,披在身上的蓝长衫滑落至臂膀,脖颈衣襟处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公子!”
跟着赶来的两个仆人惊呼出声。
“公子这是怎么了?”
元竹惊慌冲上前来,风华凤眸微眯,身子微侧挡住元竹的目光,随后捻起外衫拉至脖颈处把人遮得严实,灵器召出,将师兄从轮椅上带下来跃上陡然出现的红纱。
“公子!”
灵器唰地冲出院落,灵气罩升起,风华的灵器是火属性的菱纱,张扬红纱直冲云霄,马不停蹄赶往三师叔山峰。
温热呼吸轻轻打在脖颈处,风华扶着大师兄给人将外衫系好,衣衫合至脖颈。
舒淡浅香自鼻尖萦绕,风华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玉瓷般的肤色因风寒而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有几缕发丝不安分划过脸颊,食指小心抚开,指腹触碰滚烫的侧脸。
指尖一颤,本欲收回的手停留在脸上,轻扫着师兄因难受而微蹙的眉梢。
师兄。
师兄。
心里涌起酸涩,幸好,幸好,幸好她还能重活一世。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风华倾身,缓缓地在额心烙下一吻。
“轰!”
炙热气息横扫灵药,直冲入山门,药峰的弟子们远远见到那耀眼张扬的红纱当即四下避开。
砰一声,三长老院门轰然冲开,青色灵气从正蹲在地上侍弄灵药的人身上涌出,轻而易举截住冲来的火红。
“三师叔,快看看大师兄!”
三长老还没说今天这丫头风风火火来闯自己药峰干什么,一听见邵云舒生病当即着了急。
“怎么烧成这样?”三长老一摸额头,白眉头皱紧:“快带……”
话还没说完,风华已经干脆利落收了灵器,带着邵云舒疾步进屋。
三长老看得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风丫头什么时候关心舒小子了?!之前不还讥讽,说这种废物病死最好,活着也只会污了风承宗名声。
“三师叔!”
里面传来风华不耐的催促声,三长老一拍脑袋,什么跟什么,现在给舒小子疗伤最重要啊!
“三师叔,怎么样?”
“怎么这时才带来?”三长老将邵云舒手重新放回被子下,脸上带着几分不悦:“再晚一点估计得烧成傻子。”
微淡的木灵气从筋脉渗入,饶是治愈力极强的木灵气也不敢过多涌入。
感受到邵云舒情况稍缓,三长老收回木灵气起身欲拿张湿帕,旁边风华已经拧干坐到床边,微俯身给人擦脸。
从没见过风华这么耐心的三长老惊讶了一瞬,一张老脸又垮了下去:“舒小子院里那两个杂役怎么照看的?”
“这病至少有一天,到病晕过去还没发现?!”
“两个俗人杂役,当初舒小子救了两人一命不说,还带了回来,给吃给喝给穿,重活也没让干什么,两双眼睛,四只手连个人都照看不好?!”
三长老越说越气,邵云舒的好意他们都懂。
他双腿不便,又易生病,身边没个杂役照顾不行。但主宗最差的弟子也是三灵根,让来照顾邵云舒,脸上不显心中定然有怨气,加上杂役可修行弟子每月也需领灵石俸禄。
邵云舒自知自己占着风承宗大师兄、宗主亲传大弟子这个高不可攀的身份,让风承宗暗地里遭受许多人嘲笑,所以不愿因自己的事多加麻烦宗主和宗门。
正巧八年前邵云舒途径俗世,见两乞儿因年幼争抢不到食物,便带回宗门。一方面是怜悯,另一方面也恰好有人照看自己,避免宗主担心,而且两乞儿没有灵根还能修行省去俸禄。
虽没俸禄,但邵云舒教两个乞儿读书识字,为其取名,还以口述传两乞儿剑法以作防身,可谓待之不薄。
邵云舒废灵根,双腿在幼时因全族被屠被灵气击中,打断双腿,至今灵气淤积于筋脉之中无法医治。
修真之人除了受伤不会生病,而邵云舒不仅容易生病,而且治疗时,灵药配制必须格外小心,不然一个不慎就会引起体内淤积灵气相冲,筋脉炸裂。
“若不是舒小子,这两人早不知死哪去骨头都找不着,怎越发得怠慢了?!”
三长老一边配药一边骂骂咧咧,床上的人双眼轻闭,眉梢微拢,风华沾了水给人润湿双唇,湿帕叠好放在额上。
师兄是在她五岁,也就是师兄八岁时,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
五岁的她第一次看见向来德高望重的父亲满身染血,脸色阴沉凝重抱回一个少年,少年脸带稚气,锦绣白袍全是脏污,断裂的双腿自膝盖处耷拉着,无力地随着父亲步子晃动。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奄奄一息的少年费力睁开眼,对她露出一个苍白好看的笑容。
少年是父亲旧友之子,全族被屠,仅有少年死里逃生,但却成了个不能行走修行的废物。
父亲不顾众长老反对,将其收为亲传弟子,赋予风承宗大师兄称号。少年自知处境,伤刚缓就主动学习、处理宗门各项事宜,年仅十二便将修真界十大宗门之一的风承宗打理得井井有条。
师兄向来不愿麻烦别人,师兄救下青荷、元竹是恩,即便知道俗人伺候多番不便还是带回宗门,一来不想麻烦宗门和父亲额外关照,二来给了两人莫大的机缘。
可谁知道,这二人皆是狼心狗肺之物!
凤眸黑沉,正在挑拣药草的三长老只听风华冷冽的声音响起:“师兄杂役的事,我自有安排。”
第4章 :懂事了?
“你?”三长老掰碎手里的药草:“两个杂役想换随时都可以。不过丫头,你越发得不知轻重了。”
三长老话多,还直,以往的风华最不喜欢来药峰一脉就是烦三长老,如今听得三长老在耳边训她,心里又酸又涩。
炼丹师在修真界备受追捧,三师叔贵为风承宗药峰一脉的长老,声名威望可想而知,哪怕强大如古族也不愿抛弃这样一位能带来无数价值的炼丹师。前世三师叔本不用死的,但三师叔义无反顾跳进炼丹炉,陪宗门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