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么?”
她起初还会同他道谢,说什么这笔账记在梁阁头上,可如今倒是已经习惯了。
“吃了。”
李昶搓手手, 今日外头下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往身上打, 打湿了他的道袍。
前几日长平王带兵跟沈遣正面迎了一战,因为率先烧掉对方的粮草且有援军,所以这一战大获全胜,楼下卖卤味的一高兴,一大碟子花生只要一文钱。
孟琼整日窝在这小客栈里,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一面摸索着坐下吃花生一面问李昶,“那后头咱们赢得概率大么?”
李昶心里也没谱,“这倒是没准头。长平王宝刀未老,倘使对敌的是其他人定然怕了他,可这沈遣不是个好相与的。出兵攻打别国,劳民伤财,南梁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在此事上,倘使剥不到我们一层皮,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朝廷呢?”孟琼问。
“不出兵。”
李昶摇摇头,如今的皇帝醉心求仙,哪里来的抵御外敌之心。
孟琼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又问:“我父亲呢?”
“孟大人如今照旧上朝,照旧下朝。只要旁的官员不提,他就绝口不说此事。”
李昶小心翼翼开口。
孟庸昶这个人不是个纯臣,或许他曾经是,但如今绝不是。
人捏住了权力就舍不得放下。
倘使这一战让长平王打赢了,班师回朝后,孟府的地位就会大大不如从前。
他与长平王是政敌,又怎么会让长平王赢。
孟琼没有再说话了,她与这位父亲交集并不多。母亲生下她死了以后,孟府就视她如邪物。后来姑母在大火中为救她丧生,孟庸昶就更加不喜欢她,索性将她扔出了孟府,任由她自生自灭。
是她自己坚韧,才活了下来。
长大以后,她曾试着和孟府和解。孟庸昶也渐渐接纳了她,可对于她这个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孟琼如何也猜不透。
外头传来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殷勤地推荐着菜名,靴子踩在隔板地面的声音魁梧有力,孟琼眼睛看不见后,耳朵越发灵敏,在听到冷冷地一句,“别聒噪”后,她皱了皱眉头。
“大兄?”
李昶一怔,“你是说孟获?”
“这个声音就是我大兄,还有,你听,聂芳菲?”孟琼站起来,扶着桌子往墙边走,整个人贴在墙边听。
李昶平时最在乎自己的仪态,却也跟着孟琼起身,贴耳在墙边,刚站稳,就听到了女子的一声娇笑,“不过是同屋罢了,将军脸红什么?”
再接着又是几声嘤咛声。
同时又伴着男子的闷哼声,“聂芳菲,你做什么?”
“脱将军的衣服和我的衣服啊。”
聂芳菲丝毫不在意,只是继续笑。
……
李昶和孟琼听得瞠目结舌,面红耳赤。
孟琼听不下去了,总觉得偷听自己兄长的**怪怪的,索性又摸摸鼻子摸索回自己的榻前。
李昶很理解孟琼的心情,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偷听自己兄长干那事。
他的地铺此刻就在离孟琼两丈远的地方,听了孟获和聂芳菲的床笫之事后,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很难不多想。于是干咳一声,“我去给你再买些药,桌子上还有糕饼,你吃点就先歇息。”
孟琼这些日子跟李昶在一起待着也习惯了,“嗯”了一声,嘱咐他路上小心些,便任凭他出去了。
李昶出去后清了两下嗓子,耳根略有些泛红。暗叹自己胡思乱想的同时,又忍不住想,他们如今日日处在一起,孟琼又绝口不在提周誉,假以时日,自己终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侧。
这样想着,他突然觉着这片蜀地的天都开阔了。
首战告捷,于蜀地军民来说都是大好事。
王洛之将周誉手底下的兵从琅琊封地尽数带来,此番孟获来也是带着自己的军队前来为长平王尽一份力。
天下大事分分合合。
无论权柄落在谁的手里,大敌当头,大燕总还要是那个大燕。
营帐里头,充斥着冷泉的香气。周誉坐在太师椅上,手里头是孟获给他的书信。他摩挲着手里这封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洛之立在一旁,“孟获前来投诚,王爷觉得他是真心要投奔我们么?”
投奔?
“孟获跟孟庸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并非投诚本王,也并非是投诚王叔,只是奔着打梁军来的。”周誉虽跟孟获没什么交集,但孟获此行是为了什么,周誉看的是清清楚楚。
“不过既然来,那便都是客,总好过朝廷那些人干看戏,不动来得好。”
周誉咳喘两声,许是话说得有些多了,又扯到心口处的伤口。
王洛之担心周誉的身子,“您还没有修养好,我去再给您叫军医来。”
周誉摆摆手,“不必了。”继而看了一眼帐外,“找她的人回来了么?”
王洛之听周誉这么说,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还没有,山崖底下,您捅完自己醒来后也不死心去找了。整座山能翻的地方也都翻了个遍,可人就是没找到。这深山老林野兽众多,王爷,我也不希望孟姑娘出事,可生机太小了。纵然有生机,她活着,以她身上那些伤,也走不出蜀地,不肯露面,便是……”
便是不可见他么?
周誉仰头闭了闭眼,“不肯见我,也比死了好。”
他宁可她还活着,只是清点着他这些日子待她的不好,试图跟他割裂。
也不愿意她是真的死了。
“继续找。”
“一日找不到就找十日,十日找不到就找一年。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他嗓音疲惫,执念甚深。
王洛之这些日子陪在周誉的身边,无数个夜里看自家主子额头满是冷汗的醒来,虽然觉得他做得太过,对孟姑娘太过绝情才导致两人走到了这一步,他可毕竟是自己的主子,王洛之又没有办法不心疼他。
“人如果已经死了,这些日子下去,尸骨怕是也不能看了,带她来做什么呢?”
“属下知道您心里有悔,但她那么喜欢您,不会怨怪您的。”
王洛之想到孟琼素日里看周誉的眼神,总是满心的欢喜。那个傻姑娘,舍不得怪他的。
“她应该怪我。”
“是我要折腾她,才让她去杀沈遣的。”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晚上,周誉都在恨自己,恨自己那时怎么就对她这么恶劣。
明知道她也会疼,会难受。还让她去沈遣那里挨刀子,硬要说狠心绝情的话,看她一副忍着眼泪的样子。
这样痛快么?
一点都不痛快。
作茧自缚,自作自受,他可算是体会到了。
“孟琼那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因果。”周誉望着桌案上的那一樽南红观音像,“她总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太多人命,死后会下油锅。她不会死,倘使真死了,我得给道士来给她做法,至少让她不那么害怕。”
周誉这个人从来不信鬼神。
喃喃说出这样的话,让王洛之心里又是一紧。
“主子,这……”
他欲言又止。
周誉知道王洛之开口定然又是规劝,可他不需要这份规劝。
“孟获眼下住在哪个客栈?”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椅背问。
“云来客栈。”
“离咱们军营不远,也就四五里的路。”王洛之早早地打探好了一切。
等孟获来找自己,他们就陷入了被动。在孟获来之前,周誉决定先去找他。
“去命人备马,去一趟云来客栈。”
周誉淡淡道。
王洛之头皮发硬,这马军营里倒是很多,可是自家主子的身子哪里撑得住。
“等他来吧,他千里迢迢带兵过来,总要自己来见一见您的。您如今身体抱恙,也不算是故意拿乔。”
“无妨。”
伤口总会好的。
王洛之拗不过自家主子,只好出去喊人备马。
客栈里,自李昶走后,孟琼简直觉得自己没法待下去了。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男女之事,稀松平常,若是不认识的人,孟琼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正因为都是熟脸。
她听着他们的声音,脑海里就格外的有画面。甚至觉得若是自己不是瞎了眼睛,而是耳朵聋了就好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李昶又去买了些药。孟琼一个人在客栈里,他终究是不放心。
所以速去速回,没成想,在离客栈只有十步远的地方,他看见了魏王军营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晚安。玫瑰
第29章 目的
王洛之抱着剑守在马车边, 正侍奉着周誉从马车里走出来。
“王爷,就是这里。”
云来客栈的牌匾高高挂起, 周誉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的道袍, 外头是件玄色的兽皮氅衣。他生得本就比旁人白一些,此刻更显清贵。
心口处的伤让他显得有几分病弱,但这并不影响他俊朗眉宇间的凌厉。
“你在这里守着就好。本王一个人进去就行。”抬脚走到客栈门口,周誉示意王洛之别跟来了。
王洛之有些担心周誉的安危, “可孟获……”
周誉摆摆手, 轻笑一声, “他还不至于对本王做什么。”
王洛之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好听凭周誉的话。
云来客栈里住的都是些来蜀地经商的外地商贩, 周誉走到客栈里头,本有心先同他谈一谈此次援军之事。可听闻小二说他身边还跟了个姑娘的时候, 周誉心下一哂,会意地没进去, 而是选择在客栈下头等着。
天色已晚, 李昶瞧见周誉后一直在等, 等周誉出来。可他等了许久, 也不见他有半分要出来的意思。
孟琼眼睛瞧不见后又分外警觉,李昶不想让孟琼下来碰上周誉, 所以干脆从客栈后院的石墙一路往上爬,爬到了楼上的客房。
他的一只手推开窗户。
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下一刻,一根大棒子就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李昶咬咬牙,在自己命丧大棒下之前低呼了一声。
“别, 别砸, 是我, 小缘!”
孟琼刚刚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小贼,顺藤摸瓜到窗户前,想着只要是恶人就打一顿,幸好李昶喊的快,她这才及时收手。
“你好生生的门不走,爬窗子干什么?”孟琼收回棍子,想到自己刚刚差些砸了他,也是心有余悸。
李昶喝了口水,欲言又止地望着这些日子渐渐已经养回些气色的孟琼。
他该如何告诉她,那个人就在这间客栈的楼下呢?
他平定了一下心绪,想要隐瞒,可多年来如君子一般的秉性又不允许他这样做。
“周誉在下面。”
“他的人如今满城地找你。你如果念着他,不舍得他,我可以去告诉他,你在何处。”
温情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
李昶不愿意对她说谎,没有半分遮掩地说出了周誉在下面这件事。
孟琼听出了李昶的忐忑与不安,倒是笑了,“我还以为你是遇上贼寇了,这才爬上来。”
“遇到他就遇到他。我不会跟他走的。下一次,你也别走窗户进来了,堂堂正正花钱住的客栈,为什么要避着他,反倒容易把自己摔伤。”
孟琼眼睛看不见,私心里觉得这样很不值当。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李昶,想看看他有没有摔到骨头。
她言语沉静,听了周誉的名字就跟听个寻常故人的名字似的。
李昶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为那样的人摔伤自己很不配,我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爽快地笑了,一改往日持重的模样,倒像是个毛头小子似的。
隔壁的厢房里,孟获大汗淋漓,跟聂芳菲暧昧温存了许久。美人躺在臂弯,他贴紧了她,嘴上说着不愿,可躯体交织撕咬起来又比谁都卖力。
聂芳菲倚靠在青年人健硕的臂弯里,乌发湿润晶莹,一双眼里流光溢彩的满是餍足的情意。
“蜀地危险,明日你就回燕都去吧,等打完仗,我会去找你。”
孟获汗流浃背之余,喘着气对聂芳菲道。
“我不走。”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要做英雄,我就要做站在英雄身边的当家主母。”
聂芳菲娇笑一声,白皙的手指勾着孟获硬朗的下颌。
她动作轻柔,让人又痒痒心里又有几分难耐。手指顺着下颌一路下移,越过腹股沟,又终究到了不该到的地方。
孟获禁不起她这样的撩拨,喑哑着嗓子低骂了一声,“妖精”后,想到明日还有正事,不该如此放纵,于是赤着脚起身穿衣。
他身姿高大,身形健硕又精瘦。聂芳菲盯着他的肌肤看去,一寸一寸,教人挪不开眼。
门外的侍从听了许久声音了,听里头自家将军穿衣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孟将军,魏王在下面等您。”
“周誉?他自己来了?”
两年前在琅琊,周誉起兵之时,是当初做过他两年老师的孟庸昶亲自带兵围剿的他。后来先帝震怒,派去送他毒酒的人则是孟获。
当初那杯酒虽然不曾送到周誉手里,但周誉向来睚眦必报,恩仇两清。两人怎么说呢,默默地还是结下梁子了的。
侍卫:“是魏王,楼下只有他一个人。”
孟获点点头,将衣裳系好,回头见聂芳菲已经用毯子将自己周身都遮住了,这才走了出去。
他鼻子向来灵,路过隔壁房间时倒是闻到了一阵药味,“这云来客栈住的不都是些经商的人么?药味这么重?难不成有人受了伤还来经商?”
侍卫“嗯”了一声,他今日碰巧见到过孟琼,“是个瞎姑娘。”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疾苦。
孟获偏过头,“待会儿这个门开的时候拿十两银子给她吧。”
侍卫知道自家将军一直是个看上去脾气很不好,但很是心软的人,点了点头。
“将军宅心仁厚,属下待会儿就前去接济这个姑娘。”
孟获点点头,宅心仁厚谈不上,只是尽些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客栈里楼下只有三两闲客,静得很。
周誉正在楼底下靠窗的一些坐着,他点了一壶热茶,一面摆弄手里的折扇,一面在听阁楼的巴哥儿学舌。
“臭东家,欠钱不还,欠钱不还……”
“那家商铺是个黑心鬼…黑心鬼……”
巴哥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说的话,虽索然无味,可听几句到底比在这里枯坐着强。
在说出几十句奇奇怪怪的话后,它话锋一转,突然来了一句,“小缘,慢点儿!小缘,慢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