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来的客人——酒雾【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04 14:34:13

  苏媚不懂唐鹤逢的话,或者说她听懂了,但她不理解。
  唐鹤逢并没有解释,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去见见她吧,至少告诉她你在想什么。”
  时隔十年之久,苏媚从未想过自己和余烟会以这种面貌重逢。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阴郁,苍白,双眸凹陷。
  她死气沉沉,像一株破败的花。
  两鬓之间隐见青丝,可她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
  余烟注意到苏媚进来了,但她并没有反应,仿佛并不在意。
  苏媚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用怎样的一句话来作为和余烟谈话的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对余烟说些什么。
  她清楚的知道,余烟对自己是没有执念的,她甚至对她来说都算不上是一个熟悉的人,她的执念是当年的那场大火,是她逝去的爱人。
  苏媚又有什么资本成为余烟的执念呢?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面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余烟已经三十多岁了,她不是三岁,她懂的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规则,也懂的很多的道理,但她仍旧囿于当年那场大火的余烬中。
  于她来说,似乎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她的痛苦,任何人的劝告都无异于隔靴搔痒。
  无人能救他,也无人能救她。
  苏媚说不出让她好好活着的话,她在此时突然明白了唐鹤逢的话,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是新生,是痛快。
  对于余烟这样的人来说,或许你可以用爱留下她,但你不能指望用两句谁都说的出的话留住她。
  是的,她不能劝一个感受不到任何快乐的人活着。
  于是踌躇半天她只嗫喏的问了一个问题:“你会活着吧。”
  苏媚是迟疑的,畏缩的,她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犹疑的。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描淡写的承受一条生命的重量,何况是两条。
  但余烟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反问:“你怕我死吗?”
  “怕。”没有任何犹豫,她干脆利落的回答余烟的这个问题。
  余烟笑了一声,声音发凉:“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苏媚没有说话,余烟便开始下逐客令:“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便请走吧。”
  苏媚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她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苏媚出去后,余烟的母亲走进来:“闺女,没事儿吧。”
  余烟一直看着苏媚离开的方向,听到母亲的声音后她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目前眼角深深浅浅的细纹上,轻声开口:“妈,那是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我不能毁了她,我会好好活着的。”
  母亲瞬间泣不成声。
第33章 年少慕艾
  这场雪飘飘荡荡,直到第二日凌晨才停下,苏媚坐在窗边,银月落在院子中的雪被上,折射出皎白的光。
  她想她算不算一个伪善的人,即便愧疚,即便难过,即便余烟搬走了,但在那么多年的时间里她也从未想过去找她。
  她其实是害怕的,怕看到余烟指责的眼神,怕看到她的痛苦和怨恨。
  但如果她真的去找她,尽己所能的去帮她,是不是她早就能走出来了。
  苏媚毫无头绪,她思考了整整一夜,但没有答案。
  床上传来翻动的声音,苏媚看过去,唐鹤逢沉沉睡着,他的睡相很斯文。
  窗外的寒风尚未停止,但屋内只有唐鹤逢清浅的呼吸,苏媚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烟火气。
  静谧,温暖。
  那是一种只能从爱人身上得到的安心,是只有唐鹤逢能做到的事情。
  那些答案在这一刻好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以及有他的未来。
  苏媚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重新躺回了床上。
  几乎是她刚刚躺回去,唐鹤逢便凑了过来,把她搂在怀中,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腹部,嘴唇靠在耳畔,轻声问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苏媚侧过脸,唐鹤逢是闭着眼的,他长长的睫毛投下,让他的眼睑处一片阴影,苏媚忍不住触碰,她声音很低,“唐深,我们结婚吧。”
  黑暗中,唐鹤逢的睫毛似乎抖了抖,一秒钟后,他轻轻“嗯”了一声:“睡吧。”
  第二日是个极好的天气,苏媚和唐鹤逢醒时天色尚且微暗。
  鹤卿小筑外铺上了白茫茫的银沙。
  苏媚翻出久不使用的清理积雪的工具。
  昨夜的雪下的并不小,一脚踩上去,裤管上也沾了一层雪霜,与肌肤一触,便被体温化开了,等到两个人把积雪扫起来,推出小院外,他们的裤腿也已然湿透了。
  回屋换好衣服,收拾了行李,董嘉便到了鹤卿小筑外。
  第二次来东川,苏媚已经是与第一次完全不同的心境。
  她与唐鹤逢在唐铭的东川旧宅落脚。
  那是一栋两层小洋楼,青砖灰瓦,石灰勾缝,虽说是小洋楼,但也颇有中式建筑的气质,显然是一幢上世纪建筑。
  因主人并不在此居住,旧宅只有以为年迈的婆婆看管。
  婆婆姓邓,是战乱年间的一名孤儿,被邓寄灵的祖父所救,取名邓玉,邓寄灵和唐铭结婚后,她便跟着来到了唐家,成为了唐铭和邓寄灵的管家。
  这幢洋楼是邓寄灵的陪嫁,唐铭和邓寄灵结婚后便久居此处,后来夫妻两人回到临川,邓玉仍旧留在了东川,守着这幢房子。
  邓玉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但是她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旗袍,胸前挂着一幅老花镜,气质卓然,看到有人来时她颤颤巍巍的拿起老花镜戴上,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喜上眉梢:“阿深哦,你回来了。”
  “婆婆,你身体怎么样了?”唐鹤逢故意抬高了声音,显然是照顾婆婆耳背。
  “我身体好着呢。”婆婆抓着唐鹤逢的手不肯松手,又看着站在唐鹤逢身边的苏媚:“阿深,你带客人回来了?这哪里来的客人,模样生的可真俊呐。”
  唐鹤逢和苏媚相视一笑,此时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晏城时他们关于海上鹤与江南客的讨论。
  可不就是客人吗,江南来的客人,只属于唐鹤逢的客人。
  唐鹤逢笑着解释:“婆婆,这是苏媚,我的恋人。”
  “你们在谈朋友啊。”
  “嗯。”苏媚点点头。
  邓玉当即便松开了唐鹤逢的手,更热情的握住了苏媚的手带着他们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邓玉一边拍着苏媚的手背:“小苏啊,还是你眼光好,阿深高中那会儿,可是有一堆小姑娘喜欢他,那书包里,每天都有好多小姑娘给他写的信,我们阿深,可是厉害的嘞。”
  “是吗?”苏媚一边意味深长的回应邓玉,一边转回头冲身后跟着的唐鹤逢挑了挑眉。
  “婆婆,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害我呢。”唐鹤逢哭笑不得的申诉。
  “瞧我这张嘴,小苏,你可别误会,我们阿深可不喜欢那些小姑娘。”
  “嗯,我知道,婆婆。”苏媚笑着点头。
  但邓玉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目光你来我往,很有眼色:“阿深啊,你带人在屋子里转转,我去买菜。”
  看她离开的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很受欢迎?”苏媚小步挪到唐鹤逢的身边,用肩撞了撞他的胳膊。
  唐鹤逢有些无奈的伸手搂住她的肩:“我都拒绝了。”
  “是吗,你怎么拒绝的?”苏媚难得有些好奇心。
  其实即便不问,她也能够猜到唐鹤逢是怎样拒绝的。
  一个女孩子的喜欢,是值得尊重和珍视的,即便是年少的唐鹤逢也不会做出任何轻视的行为。
  他必定郑重对待这份喜欢,即便拒绝也要让对方知晓年少慕艾是没错的。
  唐鹤逢想了想。认真:“说是喜欢,可能更多是欣赏,哪些信我只是新交的笔友,既然是朋友,无论是萍水相逢,或是点头之交,总该有足够的尊重,她们诚心来信,我自然也要认真回信。”
  “老师说过,你这人一身铜臭,两袖刀锋,如此坦白,如何对得起老师对你的评价。”苏媚忍不住揶揄。
  “孟老是了解我的,但对面是你,我总是希望能坦荡光明的。”唐鹤逢语气轻松,但说的诚恳。
  傍晚,唐鹤逢自邓家洋楼驱车离开,苏媚并未同他一同前去,她忙着整理明日文学奖颁奖典礼用到的文件和资料。
  但文件并未整理完,便听到了楼下传来车子的声音,她走出去,在走廊听到楼下大厅婆婆和唐鹤逢对话:“阿深,今天怎么结束那么快?”
  “嗯。”唐鹤逢一边随口应道,一边将外套脱掉递给邓玉。
  苏媚小跑到楼梯口站住,低头看着他,笑道:“唐先生,回来这么早啊。”
  “没办法啊,我告诉他们,家中有客,不能怠慢。”唐鹤逢微微仰着头看着她,一边去解领带,一边回答她。
  唐鹤逢右脚轻抬踏上楼梯,还有两三个台阶便要到她面前时,苏媚忽然转身向里走:“哪里的客人啊,这般矜贵。”
  唐鹤逢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住了她:“当然是这位江南来的客人。”
第34章 与君共勉
  晚间,唐鹤逢引苏媚去书房。
  邓家洋楼有两间书房,一间属于唐铭,另一间属于唐鹤逢和堂弟唐舜,但唐舜并不爱读书,书房基本都是唐鹤逢在使用。
  这间书房空间很大,但因为堆积了大量文书稍显拥挤。
  一墙的博古架上堆满了书籍资料,书案前摆放着博山炉。
  桌案上的东西并不多,笔架上寥寥几只笔和一方砚台,空气中都浸染着墨香。
  苏媚看到书桌旁摆放着青瓷画缸,画缸中插着两三副画。
  她径直走过去,拿了一幅画,打开。
  是一副挽发仕女图,苏媚瞧着画中的人十分眼熟,但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画上并未落款,但苏媚看得出唐鹤逢的笔触。
  如何说呢,这幅画,并不艳.俗,画中人只是静静坐着挽发,衣衫规整,神情自若。
  但内心缱绻缠绵的是作画的人,画面的右侧有一只手拿着木梳,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唐鹤逢也注意到了画。
  苏媚抬头,挑眉看向他。
  唐鹤逢从她手中接过那幅画,重新收起来:“我年少时,有神女入梦,与我结良姻,赴高唐,遂醒来作画。”
  苏媚忍不住吐槽:“你这样真的很像书中那些风流浪荡子。”
  唐鹤逢将画重新放回画缸中,突然靠近苏媚:“浪荡子自然浪荡。”
  他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苏媚愣了一下。
  唐鹤逢又凑到苏媚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连带着耳朵和脖子瞬间便红了起来:“不可以。”
  “想毁约?”
  唐鹤逢自然是知道苏媚是怎样的人。
  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成为了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她这人重承诺,自己说出的话即便千难万险也要兑现的。
  所以唐鹤逢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能够让她偃旗息鼓,但她还是踌躇:“可是婆婆还在。”
  “她不会过来。”唐鹤逢颇有些哄骗的意思。
  苏媚低着头,并非多么抗拒,只是心中羞怯。
  “我明日还要参加颁奖典礼。”
  “很快。”
  苏媚轻轻点了点头。
  书房内摆放着一方矮榻,苏媚走过去坐下,半倚着。
  刚刚坐下,便发现矮榻上放着一本泛黄的书,她拿起来《昭武诗集》几个字映入眼帘。
  昭武是明武皇的谥号,他虽然登基之后少有诗作流传,但是在此前流传下来的诗作也有三百多首,其中不乏一些绝唱。
  唐鹤逢铺好宣纸,备好砚台笔墨。
  眼前的人青丝尽散,罗衫半解,素手执卷,身上搭一条素色毛毯。
  画面称不上香艳,但却极尽风流。
  一笔慰风尘。
  唐鹤逢笔下有情,除却艳情,更多是绸缪。
  苏媚专心看书,时不时与唐鹤逢说上两句话,大都是关于手中那本《昭武诗集》的,。
  所以时间过的很快,等唐鹤逢停笔抬眼的时候苏媚已经睡着了。
  他搁下笔,轻手轻脚得到走过去,将书放到一边,用毯子煨紧她,将她从矮榻上抱了起来。
  但尽管他的动作已经一轻再轻,还是惊动了苏媚。
  她恍惚睁开眼,看到是唐鹤逢又重新闭上了眼,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的问他:“画完了吗?”
  “还没,今晚不画了。”
  文学奖的颁奖典礼十点半开始,上午是文艺表演和座谈会,下午才是正式的颁奖典礼。
  她到的时候除她之外的评委都已经到了。
  看到她来,崔永丰笑盈盈的打趣:“聂淞后来与我说你就是峨眉时,我还惊讶,你们可是瞒我这把老骨头瞒的好苦啊。”
  “实在是抱歉,是晚辈失礼,师兄和唐深也是因我之故才瞒着您,还望您莫怪。”
  “不怪不怪,你这小丫头,把我当什么人了。”崔永丰一边说一边与苏媚往评委席的方向走,“你不是一直好奇《墟落余烬》的作者吗,人已经到了,要不要去见见?”
  苏媚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摇了摇头:“颁奖结束之后再见也好。”
  到了评委席,崔永丰又为苏媚介绍其他的评委,彼此之间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会场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
  因为上午是文艺表演和座谈会,到场的人并不少。
  这是止观文学奖第一届,为了打响知名度,也是为了赛事的年轻化,节目改编了路兴文的一部短篇小说,邀请了有名望的表演艺术家排演了一出话剧,也邀请了一名口碑不错的年轻演员朗诵本次参赛的优秀诗歌。
  有不少人是冲着他过来的。
  典礼开始,崔永丰做了开场致辞。
  时间并不短,苏媚有些走神,直到似乎听到了唐鹤逢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她抬眼去看,巨幕上投放着四个字:文人之心。
  右下角的落款是小唐先生。
  崔永丰还在做最后的致辞:“......十分感谢小唐先生所赠题词,同时也希望各位参赛选手兼有文人之心与文人之德,在此与诸君共勉。”
  崔永丰的发言还没结束,苏媚就感觉到了口袋中手机的振动,打开后就看到了唐鹤逢的信息:看到了吗?
  “看到了。”苏媚回信。
  “还有惊喜。”唐鹤逢继续说道。
  崔永丰已经从台上下来,巨幕上开始播放一些业界前辈发来的寄语。
  陆陆续续的苏媚在视频中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唐铭,孟粤樟和她的老父亲苏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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