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的走到了餐桌边,两人吃饭时一向很少说话。
苏媚坐在一边看着他吃,他吃饭的动作看起来慢条斯理的,但速度并不慢,用了几分钟便解决完了。
“昨天叔叔同我打电话了。”
“嗯?”
“说你许久没有同他通话,也没有去看望他们,心中怨念很大。”
“最近《云台》将要收尾,是我疏忽了,明日回去一趟吧。”
“结束了?”唐鹤逢敏锐的捕捉到苏媚话中的信息。
提起这件事方才那种情绪便又充满了苏媚的胸腔,她便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嗯。”
“不高兴?”唐鹤逢端着碗放到厨房的洗碗机中。
“倒也不是,只是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被我忘记了,又有什么事情还没做,但直到刚刚,《云台》最后一个字落笔,我恍惚觉得一切也算是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但我却不知道这个结局究竟属于哪个故事。”
就像历尽劫难,故事终于得以圆满。
但说到底,这个故事究竟是怎样的,唐鹤逢也很难能够告诉苏媚。
他只能说:“即得圆满,已属难得。”
苏媚便不再纠结,毕竟此刻的幸福和欢悦确实难得。
第二天一早,苏媚和唐鹤逢便带上礼物回了临川。
接到苏媚和唐鹤逢的电话后,苏朝哲先生和戚眉女士赶了个大早去往早市买回来一堆食材。
等他们到时,苏朝哲和戚眉夫妻两人都双双在厨房里忙活。
隔着门,苏媚都能听到他们拌嘴的声音。
厨具叮叮当当,戚眉十分嫌弃:“你别在这儿添乱,谁家芹菜这么切啊。”
“这么切怎么了,叶子又不是不能吃,为什么非得摘下去。”
苏朝哲先生一生投身学术事业,教导学子万千,从来都是他数落别人,也就只有在戚眉女士面前才会被数落。
“你还顶嘴!去去去,别在我跟前待着,你哪儿凉快儿哪儿去。”
“我就不,我今天还就要给我女儿女婿整一桌大的。”
“行行行,你做吧,我不管了。”
苏媚和唐鹤逢忍不住相视一笑,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哎,来了。”开门的是戚眉。
看到他们两个人,原本的一脸嫌弃马上就堆上了笑:“来了啊。”
苏朝哲在厨房也听到声音便匆忙走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菜刀:“小唐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边说着他便走到门前,把戚眉往身后一挤,顺便把手中的菜刀递给了她,伸手握着唐鹤逢的手臂把他拉进屋子里:“来来来,陪我下一盘。”
“你不是要给你闺女和女婿整一桌大的,别想着跑。”戚眉又把菜刀重新塞到了苏朝哲的手中。
苏朝哲拿着菜刀怔在原地,看了看戚眉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家闺女看好戏的表情,骑虎难下:“做就做嘛,还能难倒我?”
说着他转身又回了厨房。
因他怨念颇深,厨房中叮呤咣啷。
大教授一辈子没进过几次厨房,过了几分钟听着厨房里的声音,戚眉无奈叹口气想要进去帮忙。
唐鹤逢先她一步站起来:“阿姨,我去吧。”
说完也不管戚眉拦他径直进了厨房。
让唐鹤逢下厨房,戚眉心中多少是过不去的,她几次想过去看,都被苏媚拦住:“妈,唐深前段时间画了一幅花鸟图,特意寻人描了样子,给你裁了身旗袍,你去试试?”
听到有新衣服,戚眉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半,她看着苏媚把衣服从匣子中拿出来,看清样子,眼里的喜欢便藏不住,她试探的说道:“那我去试试?”
“试试。”苏媚点头。
戚眉便拿着衣服转回卧室喜滋滋的去换。
换衣服很快,等戚眉换好出来,整张脸上都写着“我很满意”四个大字,她问苏媚:“怎么样?”
“好看。”
戚眉又重新走到苏媚身边坐下,显然段时间里是不打算换下来了,她抓着苏媚的手,欣慰:“你性子孤僻,我和你爸虽然不说,但也做好了你一直一个人的准备,幸好你遇到了小唐,他是个好孩子,人妥帖,温和,待你也好,我和你爸也算是放心,以后你们两人好好生活,便是我和你爸最大的期望了。”
这话戚眉大概是憋许久了,一直到今日才算说出来,苏媚低头笑了:“嗯。”
说完这些戚眉又追问:“你们两个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戚眉骤然提起这个话题,苏媚也并不意外,她下意识看向厨房,能看到唐鹤逢的忙碌的身影,她说:“快了。”
戚眉便觉十分惊喜:“小唐求婚了?”
苏媚摇摇头。
求婚自然是没求的,唐鹤逢甚至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这些年,虽然鹤卿小筑偏僻,但唐鹤逢大多数的时间仍旧陪她待在那里,他们都是安静的性子,在一起时生活总是平淡的,甚至谈得上冗长无聊。
生活中没有大的波折,他们甚至连争吵都很少有过。
但他们无比的契合,这种契合不是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逐渐成型的,而是在唐鹤逢出现的那一刻便存在的。
像是一种感召,她无比确信,快了。
上天的感召确实精准。
那天苏媚约了谢挚,出门时她心中便隐有预感。
其实苏媚没什么证据,唐鹤逢这人开心了笑,不开心也笑,没有事笑,心中藏着事也笑,总之苏媚是看不出唐鹤逢最近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认为出门时唐鹤逢叫住她说的那句:“早点回来。”很有问题。
于是怀揣着某种期待的心情,苏媚速战速决,下午三点便赶回了鹤卿小筑。
苏媚并不期待多么大的惊喜,她期待的只是唐鹤逢求婚这件事情本身。
或许更直接些,即便唐鹤逢只是在某个休息的间隙忽然开口询问:“我们结婚吧。”
苏媚也会欣然答应。
事实证明,苏媚确实了解唐鹤逢,唐鹤逢也确实很了解苏媚。
她回到家时,唐鹤逢正拖着洗地机打扫卫生,看到她回来,脸上有些了然的笑意:“那么早?”
“你说的,早点回来。”
唐鹤逢笑笑:“谈的怎么样?”
苏媚换了鞋,卧进沙发里:“谢挚说有几名导演对《云台》挺感兴趣的,其中有两名导演口碑很不错,也有不少投资商找过来,推荐了不少导演,头疼。”
苏媚撑着脑袋靠在沙发上,叹气。
“谢挚在娱乐圈那么多年,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至于那些投资商,我可以帮你查一下。”
听他这么说,苏媚跪在沙发上,看向他:“你要不要做《云台》的投资商?”
唐鹤逢没有马上回答,他收好洗地机,走到沙发上坐下,苏媚主动的把腿放在他的腿上:“考虑考虑?唐老板?”
苏媚很重视《云台》这个项目,重视到愿意为了这个项目和导演,演员甚至是投资商交涉,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故事。
这种不喜欢也并非厌恶,更多是一种抗拒和不愿接受。
“很希望我投资?”
苏媚点头。
“我先看一下剧本。”
“好。”
唐鹤逢松口,苏媚便立刻站起来,穿上鞋小跑到书房中把剧本拿了下来塞到他的怀中。
唐鹤逢没有急着看,随手将剧本放在了茶几上,探身把苏媚围在自己和沙发之间:“怎么回报我?”
“你还没答应投资,就想要回报?”
“嗯。”
“那你说说,你要什么,我考虑考虑。”
“我们结婚吧。”唐鹤逢说。
苏媚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呼吸一窒,紧接着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砰砰直跳,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迟疑的伸手探向唐鹤逢的胸膛。
肋骨之下,那颗心脏急速的跳动,但他的面色却始终如常:“好快。”
“嗯,我紧张。”唐鹤逢点点头。
“好啊。”苏媚笑了声,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
第40章 玉台崩落(一)
人生倥偬,数十载顷刻即散,与她初见时的景象仍旧明晰。
那年初春,林苍鹤初遇梁姝,她邀他饮了一盏白毫银针。
那年的年节前下了场很大的雪,将梁姝院子中那棵三尺高的小香樟淹了一半。
阿父不许她出门,怕她沾染了寒气,身子受不住。
她一向体弱,又因梁府只有她一个女娘,便格外娇贵了些。
除她之外府上还有四位公子,两位兄长早早被打发了去前往官场磨练,幼弟梁彦如今不过垂髫之年,正是贪玩的年纪。
而另一位公子便是林苍鹤了。
梁姝并未见过林苍鹤,他是方来到梁府的,据称是阿父在交州任职时的挚友之子,家中遭难,双亲罹难,是个格外苦命的人儿。
阿父因挚友离世大恸,初闻时大病一场,卧床一月才逐渐好转,又感念挚友托孤之情,将林苍鹤留于府中。
听闻府上下人谈起,林苍鹤生了一副好相貌,人也温和,又颇具才气,很得阿父的喜欢。
其实也不必听下人说,梁姝是早便听说过林苍鹤之名的。
他如今也尚不及弱冠,但却有不少名作被天下才子传诵。
亦有不少的拥护者。
梁姝早先便对他好奇极了,不过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总归是不好意思特意去瞧郎君的。
堂中的门开着,冷风呜呜的冲着里面的梁姝吹。
丫鬟珠蓝瞧见了便想关上门,走了半截却被梁姝拦住:“珠蓝,难得落雪,你未免太扫兴了。”
“小姐,这天寒地冻的,您身子弱,莫要生了病。”
“有茶温着,怎会生病。”
珠蓝还欲说话,便听到了院子外梁彦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院门:“阿姐,快陪我一同堆雪狮!”
梁姝缓缓抬眼望去,便瞧见梁彦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少年。
这么远远的一瞧,他长身玉立,除了黑发如瀑,整个人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待近了之后才看清他眉目若画,浓墨重彩勾勒出一副极好的相貌,俊俏的女娘和郎君梁姝见过不少,便如她的几位兄弟那般已是一等一的人品,但像他如此仿佛被诗画写就的郎君实在罕见。
此时能出现在府上,更在梁彦身边的公子,应是林苍鹤无疑了。
梁姝对他好奇,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不防他突然看过来,一双莹润的眼睛便这样望进了她心中。
梁姝慌乱的躲避他的视线。
但林苍鹤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冲她行礼:“三小姐。”
“林公子。”
梁姝吩咐珠蓝:“给林公子沏茶。”
茶香袅袅,落在林苍鹤手边,苍白的女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茫茫白沙染上些温度。
林苍鹤执盏抿了一口:“白毫银针?”
他有些不确定,白毫银针是皇家贡茶,他家道中落是从未饮过,但观其色,品其味,应是白毫银针无疑。
梁姝点头:“陛下赐给阿父,阿父知我爱喝,便给了我。”
听他们讨论茶,梁彦便缠着也要喝,梁姝将自己的茶盏递给他,梁彦饮了一大口,咽下肚后道:“这和其他茶水也没什么不同。”
“小公子,可不敢乱说,这可是贡茶。”珠蓝慌忙去捂梁彦的嘴。
梁彦可不管这些,他拨开珠蓝的手就去拉梁姝:“阿姐,你陪我一起去堆雪狮吧!”
“小公子,小姐体弱,外面天寒地冻,可不敢出去。”梁姝还没说话,珠蓝便开口道。
听到她的话,林苍鹤下意识去看梁姝。
她生的好,容貌i丽,应是明媚端方的面相,但她身若抚柳,面若玉沙,唇无血色,一瞧便是常年缠绵病榻
眼看她为难,林苍鹤心念一动:“阿姐畏寒,兄长陪你。”
少年声音清泠泠,那是梁姝和林苍鹤的初遇。
再次见到林苍鹤是在百花宴上。
梁姝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出门,但她并不是能被拘着的性子,身体好些时也会偷偷出府,瞒自然是瞒不住阿父的,但她体弱,阿父不舍罚她,大都是让她抄几遍书了事,因而也慑不住她。
如今的时局并不太平,战乱四起,龙子夺权。
阿父官至丞相,正处所有暗潮的中心,太子积弱,大皇子精明,三皇子阴狠,四皇子隐忍。
阿父在朝中如履薄冰。
梁姝也有许久不曾出府,但前几日,三皇子胞姐建宁公主请人递了帖子邀她参加百花宴,若是以往,朝中太平,梁姝不去便不去了。
但前些日,阿父在户部任职的门生被人弹劾下狱,阿父在朝中举步维艰,三皇子又向来阴狠,梁姝是生怕因此让阿父与三皇子为敌。
三皇子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心底都是清楚的。
阿父不喜党政,向来对几位皇子敬而远之。
但世人都知道梁相有个女儿,待之如珠如宝。
很多人在打梁姝的主意,梁姝并非不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花朝宴那日,赴宴的贵女并不少,贵族子弟也有许多。
她同主人打过招呼,便在亭子里躲清静。
三皇子同建宁公主的生母皇贵妃向来得宠,多年来的行径也称得上一句恃宠而骄,因为教养出来的子女也是格外的跋扈。
三皇子与太子之间为争权暗地不知使出多少阴私诡计,梁家仿佛一块火上炙肉,她的婚事并不由己,甚至就连阿父或许都做不得主。
二月份的风带着凉意,梁姝裹紧了衣服,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贵女们嬉闹的声音。
她瞧着前方迎面走来的人,若是有心找,无论她如何躲都是躲不开的。
随着三皇子一同走来的有两人,左边穿青袍那位身量不高,有些瘦弱,但举手投足间有股名士的潇洒,右边那位便是林苍鹤了。
也不知为何,他分明不张扬,但梁姝就是一眼便看见他了。
很久很久后,梁姝想,大抵是他望过来的目光太专注。
“梁三姑娘怎么一人在此处?”
三皇子撩袍坐在梁姝的对面。
三皇子肖似贵妃,面向阴柔,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
此时他端着一幅翩翩公子,进退有度的模样坐在梁姝面前,确实很能唬人。
但他骨子里的那层阴狠浮浪都藏在那双琉璃眼珠中,看的人并不舒服。
梁姝站起来,行礼:“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摆摆手:“梁三姑娘坐吧。”
梁姝便又拘谨的坐了回去。